狼来了。
斐时沉默着往被子深处缩了缩,房间里并不存在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物品,何况她这么娇弱,根本无力抗衡门外的两人。
干脆等那两个人进来之后,把房子点着了得了。木质结构的房子遇火就燃,油灯里的油也足够泼满整个地面。
至少一个周婷可以成功回收。
就是不知道狐狸把狼杀了,会不会有什么惩罚措施。
斐时面无表情打开油灯的盖子,晃动了一下其中透明的液体。
“······打不开。”一道声音从门缝里飘了进来,听得出来一门之隔的人有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在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声音彷如惊雷。
那不是斐时所熟知的任何一人的声音,甚至谈不上那是不是出自于人类的声音。
非男非女,像是糅杂了电流与野兽咆哮的声音,令斐时无从辨别狼的身份。
把手转动得更为激烈,门外之人的怒气似乎终于爆发了,ta恶狠狠地锤了一下斐时的门,墙皮簌簌掉下雪花似的屑来。
“是犬在保她吗?”
两只狼在她门外语气急促地交谈着,用着一模一样的诡异的声音。
斐时思索了两秒,翻身下床,迅速而轻快地接近木门,双手搭在门把手上,用力一转。
——纹丝不动。
甚至连刚才狼试图开门时发出的吱呀声都没有发出,声音就像是被这木屋里的空气吸收了。
斐时曲起手指,敲了敲门板。
“哈啰哈啰,晚上好啊,两位狼先生。可以听得见我说话吗?”
细碎的交谈声依然持续着,两人对此毫无察觉。
“看来是听不到啊。”斐时转头向房间另一头,书桌上还摆了一只勉强使整个房间有些烟火气的玻璃杯。她拿起来颠了颠,反手将它投掷向映着火光的窗户。
玻璃杯弹了回来,就像是接触到了一块弹性良好的海绵。
斐时没有伸手去接,任凭它砸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
这样大的动静依旧没引起两个人的注意,细碎的交谈声在逐渐远去,他们终于意识到无论怎么做,第一次出击失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难道真的如那两人所说,这是源于犬的保护吗?
犬的保护真的能做到让她免于强制睡眠,甚至进一步屏蔽这间小屋里发出的任何声音吗?
还是说,这是狐狸本身的能力呢?
狐狸是狡猾睿智的,在某些故事中,它会成为狼的帮凶,而某些故事中,它也是对抗黑恶势力的主力军。
如果真如她想的那样,斐时再次站在了门前,那么狼或许并不能在夜晚伤害她。
这一次,门霍然洞开。
冰冷的晚风伴随着浓稠的白雾,飘进了木屋中。
估摸着距离两只“狼”离开已经过去了大约一小时,斐时终于站了起来,她提起床边的油灯,推门走进深邃的夜里。
羊之乡的夜晚黑得让人讶异,是真正的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漫天没有一点星星与月亮的光彩,除了油灯照出的一小片光亮之外,一切都像被包裹在最浓深的墨水中。
离斐时最近的是杰弗瑞的家。
那是间红顶白瓦的三层小楼房,楼外的庭院里遍植着龙胆色的鸢尾花,花香馥郁。斐时提着油灯走过花间小路,带跟的小皮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包裹着黑蕾丝的五指缓缓搭在了把手之上。
动作轻柔地仿佛在抚摸情人的面颊。
瞬间,锁舌收回锁芯,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她打开了杰弗瑞的家门。
杰弗瑞就在客厅铺着红纹毛毯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左手边的茶几上摆满了从指甲刀到菜刀,一套大小形态各异的刀具。
“武器还是要找顺手的比较好。”斐时漠然评论道,她蹲下身,从胸前掏出一块白布。
解开之后,碎玻璃片映着灯光闪闪发亮。
斐时拉过杰弗瑞垂在地上的手臂,尖锐的玻璃碎片抵住男孩苍白的皮肤,微微用力。
——皮肤立刻凹陷下去,但始终没有见血。甚至杰弗瑞本人呼吸平稳,神色安祥,完全没有从梦中被惊醒的预兆。
斐时放下玻璃,伸出手试图盖在杰弗瑞口鼻处。这下,她甚至连杰弗瑞都接触不到了,无形的阻力往外推挤着她的手掌,只有湿润的呼吸扑在她的掌心。
“果然不行。”斐时的脸上没有任何沮丧,她甚至拿过被杰弗瑞踢歪的被子,给他细心地盖好,才提起油灯转身出门。
不能被狼杀,也不能杀其他人。
这就是狐狸的夜间准则。
无论是狐狸,还是狼,要想除掉对方,必须得依仗白天的会议。
斐时叹了口气,慢慢走回大路上。
——还是得……说话呀。
*
斐时晃晃悠悠来到了村庄东北角,她尚未踏足过的一片领域。
斐时想找的那些塑像不可能直接保存在某一户人家。
因此,藏匿这些塑像的应该是一个公共的,且对全村人都具有一定意义的所在。
比如说
——墓地。
斐时站在原地,举高了手中的油灯,灯光明灭,灿金色的灯光倒影在漆黑的瞳孔中,就像一把火投入了无光的海洋中,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斐时借着火光读面前墓碑上的字。
灰色的花岗岩上没有留下墓主人的名字,只有一行秀气的墓志铭被火光映亮
“一位好父亲长眠于此——格瑞斯”
这是才建起来的墓,往旁边看,也都是墓土尚且湿润着的墓穴。
很明显,这一片是昨天遇难者的墓碑。
斐时抬头四顾,在油灯照亮的一片区域内,可以很明显地看到由外向内,墓碑被风化的痕迹越来越明显。
这些墓碑并非是按照常理被安置在家人身边,而是简单粗暴地按照死亡时间排列。
至于整座墓园的布局就更诡异了,所有的墓碑面朝着的并非是墓园的入口,而是位于墓园正中央的一片空地。墓碑又有一人那么高,远远看去,仿佛亡者身披黑衣,向着那个方向虔诚地参拜。
斐时在“碑林”中前进,越往里走墓碑的排列得越密集,人类造访的痕迹也越少,反倒是在还算湿润的泥土间有不知名的动物足迹。
等到了最中心,斐时几乎得侧着身子才能挤过墓碑之间的缝隙了。
长期没有人来扫墓,墓碑间满是长及小腿的草叶。
斐时把油灯随手搁在草丛中,蹲下来饶有兴致地观察面前的塑像。
意料之中的犬、狐狸,不在意料之中的空位以及——
斐时的眉毛轻轻地蹙了起来。
在这些雕像间唯一的禽类本该是乌鸦才对,但是——
“居然是公鸡?”
既然泰丝愿意将乌鸦的职责说出,她就不存在任何掩饰这个身份名字的理由。
是传说因为某种原因发生了谬误?
但那个原因究竟是······斐时怏怏地捋了捋公鸡的翅膀。
公鸡,公鸡?
她进入游戏之后好像在哪里也见过公鸡?而且不是活的公鸡,同样是公鸡的······雕塑。
教堂!
爱德华的出生点处不正是有一个公鸡雕塑吗?
那么是因为外来宗教也用公鸡作为象征,为了不让两者产生混淆,才把这个村子原生的公鸡改成了乌鸦吗?
如果唯一的禽类并不是乌鸦,这个故事的原型就一定不是《伊索寓言》。
羊、狼、狐狸、公鸡······究竟会是来源于什么?
电光火石间,一片蓝紫色的花海骤然涌入了斐时的大脑之中。
鸢尾花、公鸡、欧洲小镇······
难道说这个村子的原型,是旧时代被称为“法国”的那个国家吗?
这样说来,村里人的名字,包括他们三人在设定中的名字不也正是法国当地最典型的那几个名字吗?
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副本的背景也必然和法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羊、狼、狐狸、公鸡······”斐时像着了魔一样,不停反复地念着这几个名字。她这时意识到自己在轻微地颤抖,并不是因为恐惧,就像是即将要打通了那个卡了许久的极难关卡,一种喜悦与激动从心底油然而生。
“难道是——《列那狐》?”这个推测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像是流水一样,滑过斐时的嘴唇,落进了寂静的空气中,完全没有给她收回的机会。
斐时突然意识到泰丝为什么要把狐狸与自己的身份隐藏了。
这些动物都是在《列那狐的故事》这本书的第一章出现的。而其中,属于泰丝的那只动物,正是不断在故事中扮演“墙头草”一角的猫。
至于狐狸,斐时咬了一下下唇,如果这个推测属实的话。
真正带领其他动物打败狼的根本就不是羊,而是那只奸诈狡猾,却聪明睿智的狐狸——列那。
就在这个词出现在斐时脑海里的瞬间,被油灯映亮的地面上,一道硕大的黑影一闪而过。
明明没有风,明明清油还残余了一大半,但那盏油灯就在同一瞬间熄灭了。
斐时被抛进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