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
格瑞斯原本以为能等来其他人的附和,或是斐时激烈的辩驳。
谁知斐时用轻飘飘的一句话打乱了她的思考逻辑。
众人也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斐时。
“不过,你是怎么断定我是狼的呢?”斐时含着一丝微笑,“我还以为在座的大家想杀死我,都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外乡人’罢了……”
布鲁斯的眉头很明显地拧了起来,这样面对他所领导的羊之乡众人的指责,很难不让他感到不悦。但他终究没有说话,因为这确实是他的心声。
他也相信,这是在场众人的心声。
“你不用急着反驳我。”斐时抬起一只手,阻止了格瑞斯的回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无非就是想说外乡人一定就是狼吧……但是,”她偏过头,露出思索的表情,“刚刚泰丝夫人说的故事似乎并没有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啊……”
斐时露出惋惜又愤慨的表情:“格瑞斯你不行啊,平时上课也没有好好听讲吧?真是个坏孩子。”
瘫在椅子上的威尔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坏孩子!格瑞斯是坏孩子!”
即使在气氛这样微妙的关头,村民们也没忍住微微提了下嘴唇。
“而且——”斐时很戏剧化地停顿了两秒,等到众人的眼神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才说,“我已经知道谁是狼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布鲁斯立刻反应过来,“你难不成就是‘乌鸦’吗?”
斐时看了他一眼,布鲁斯确实是一村人里脑子较好的那一部分,有了他把话中的隐含意思揭破,斐时也不需要再往下暗示了。
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语,正适合用来暗示众人她的身份。进可攻退可守,是怎么说都能说得通的。
“她怎么可能是乌鸦啊!她——”马伦大声嚷嚷起来,斐时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怀疑,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发言。
“我可没这么说。不过村长您要是追问下去是不是不太好呢?”斐时意有所指。
布鲁斯的脸色变了变,低声道:“抱歉。”
“这是什么意思,村长?”杰弗瑞开口问道。
布鲁斯叹了口气:“是我刚刚考虑不周。就像斐时说的那样,乌鸦和犬最好不要自报身份,你们是对付狼的最有利手段,一旦自报了身份,一定会成为狼抢先攻击的对象。”
斐时瞟了眼马伦,他的表情有些僵硬,像是不快,又像是后怕。这个副本中的众人性情各异,而马伦是其中较为心直口快,不屑于演戏的那一个。
再加上他今天并没有再次叫嚣那些"不相信传说的"话,与昨天的表现形成了两个极端,也许正是因为他昨晚在梦中见到了真相。
马伦身为“乌鸦”的可能性很高。
斐时等着众人消化完刚刚的信息,才接着往下说:“至于谁是狼呢——就是你!”
被她指到的格瑞斯立刻扭曲了五官,一张漂亮的脸都涨红了:“你、你胡说——”
“当然也有可能是你?”“放屁!”
“你。”“你没睡醒吗?我们是队、朋友啊!”
“你、你、你——”斐时最终指了下自己,“当然,我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哦?毕竟泰丝夫人不是说了嘛?‘狼混入了我们当中’……哎呀,不过如果泰丝夫人本人就是狼的话,那么这个故事……啧啧啧,可信度也不是很大啊……”她捂着嘴非常做作地笑了两声。
几乎是所有人都被斐时那一手“指羊为狼”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完全被斐时的话带了进去,不禁思考起来身边人今天是否有什么异乎寻常的表现。
泰丝夫人并没有说,乌鸦不会选择外乡人啊。所以身边的人,难道就不会是狼吗?
更何况,布鲁斯下意识的猜测终究给他们的内心留下了一个痕迹。比起一个“外来者会带来灾厄”的虚幻传说而言,他们更担心失去乌鸦后自身的安危。
在那基础之上,斐时还提醒了布鲁斯。
如果斐时是狼,只会巴不得乌鸦与犬跳出来,她的行为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绝不是狼。
而真正的乌鸦,即使明白她在向众人暗示乌鸦的身份,也只会觉得她至多是个想假借乌鸦的名头,活过今天的“羊”罢了。
斐时几乎能够看到众人头顶浮现出来的,对她的坏印象-1-1-1的标志。
那么接下来事态会如何发展呢?
斐时兴致勃勃地端详着众人的脸色,会出现血亲相残的黑暗局面吗?还是为了亲友将关系不那么亲近的同乡推入火坑的“温馨”结局呢?
“神不会允许我们互相伤害的,”爱德华忽然义正词严道,“你们虽然是羊的后裔,但同时也是神的子民啊。我们不应该让鲜血染上这片土地。”
斐时忍不住皱起了眉。
与她同一时间皱眉的泰丝则已经叱骂起来了:“外地人的神怎么可能懂我们的传统,当初就该把你扔进山里活活饿死!”
爱德华却没有管泰丝恶狠狠的眼神,转而神情温和看向布鲁斯:“我认为过去的传统毕竟属于过去了,我们应该做出一些改变。何况现在还没有一个人真正死去吧。”
不是的,只是正式开始后【暂时】没有人死去而已。斐时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对他人的话语毫无反应的威尔,和缩在角落里咬着牙默默流泪的格瑞斯。
在这里,因为传说受了重伤的人,和失去了亲人的人都存在着。
爱德华,你可是一个“善良”的人啊……身为一个“善良”的人,你怎么能漠视他们的痛苦呢。
而且,威尔姑且不论,格瑞斯竟然没有反驳爱德华······
眼见布鲁斯不为所动,爱德华也似乎放弃了似的,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我们以多数表决来决定吧?相信只有这样才能服众——同意今天暂时不进行处决的请举手。”
一阵掷地有声的沉默后,年轻人纷纷把手举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格瑞斯竟然也在其间。
“一半对一半,这······”爱德华错愕地看着双手交叠在膝上的斐时,她姿态端庄,不为所动,仿佛寺庙中的泥胎菩萨。
“你竟然······”泰丝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似乎想要克服内心的厌恶对斐时笑上一笑。
“啊不好意思,”斐时比她还要早一点笑出来,“我稍微打了个瞌睡。”她在泰丝似乎要吃人的眼神中,慢悠悠地把手举了起来,“这样,就超过半数了吧。”
泰丝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嘶声尖叫:“外地人年轻人都是灾祸!”她直指着斐时,“就是你把狼从地狱里引回来的,今晚就让它们把你带走吧!”
“没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吧老太婆!”马伦愤愤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别都说是别人的错啊!依老子看就是你对‘羊神’太‘虔诚了。人家被害死的狼气不过才跑回来了吧!”
他苔藓一样绿的眼睛里翻滚着无限的恶意。
还是杰弗瑞率先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他不好意思地冲泰丝笑笑:“不好意思啊夫人,我、我们真的没法相信这个传说。”
周婷紧随其后,她咬着唇,战战兢兢:“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自相残杀,我真的没法做到杀死任何一个人,连想想都觉得害怕。”
她遵循了斐时给出的建议——给自己建立一个稳固的人设,最好是能引起所有人共鸣与怜爱的那种。以她在村子里的人际关系,只要适时说出一两句有道理的话,就足以保她坚持到这场狼人杀的后半程。
原来她挑选了一个善良的,不愿意看到任何人牺牲的人设啊。斐时颇有点赞赏地看着她,这确实是十分适合她的发言。
虽然演技还有点肉眼可见的僵硬。
周婷的话使场面上的氛围为之一变,一股悲凉的情绪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来。
“婷婷,”布鲁斯伸出一只手,安慰着他“悲伤”的女儿,“狼虽然还有着我们熟悉的模样,但它们根本就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些人。你能明白吗?”
周婷不得不"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面颊,呜呜咽咽:“知道了……”
布鲁斯回望周遭的村民:“你们的意见我了解了。我明白你们不愿意自相残杀,但今晚一定会出现牺牲者,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做好背负罪孽的准备。”
他稳定了一下情绪,瞟了一眼斐时:“只希望今晚乌鸦能得到好消息。”
这句话就是宣布会议的结束了。
周婷还和布鲁斯似乎还有什么话要交流,斐时率先走出门呼吸略带寒意的新鲜空气,这时杰弗瑞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
他不断躲避着斐时疑惑的眼神,语气却十分坚定:“我、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保护”这个关键词一出现,斐时就忍不住换了个眼神打量他。
她早已经把杰弗瑞从“神职疑似者”踢了出去,他绝不会是犬。那么杰弗瑞的意思是,他会作为“羊”牺牲自己,保全她吗?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斐时尚不知晓自己的任务,在真正了解狐狸的立场前,还是保持前后表现的一致吧。
她笑了笑:“保护别人的前提是保护自己,掩藏好你的身份,这句话我当没有听说过。”
那句似乎已经耗尽了杰弗瑞的勇气,他通红着一张脸夺路而逃,被远处等待着他的马伦狠捶了一下后背,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你做得对。”布鲁斯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地传来,“很理智也很聪明,希望你用这份聪明为羊阵营做贡献。”
斐时眨了眨眼,充满暗示性地说道:“这取决于是否真会发生凶杀案,如果今晚真的有人遭遇了不测,我会尽一切努力为他报仇。当然如果今晚死的人是我,那就要劳烦你们继续努力了。”
布鲁斯拍拍她的肩膀走开了。
“太可怕了······”周婷扑过来抓住斐时的手臂摇晃,“我刚才大气都不敢喘。”
还好不是□□直接接触,斐时只能开解自己。
她勉强接受了周婷的拥抱,中肯地评价道:“你今天表现得不错。”
周婷“嘿嘿”地笑了起来:“都是你教得好啊,不然我可能连做什么表情都不知道。对了,你对狼的身份有什么头绪了吗?唉……真想快点通关回去啊,好想我的滑冰鞋宝宝······”
斐时一边在心里痛斥“有游戏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一边不动声色道,“你不觉得今天格瑞斯的表现很怪吗?”
但更怪的,是爱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