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快雨沉默许久。
两人双双对视,一言未发,徒留鸟雀隐于树梢的婉转啼鸣。
见快雨反应淡然,半晌没动静,五十弦不由开口:“我在等你回话,你在等什么?”
“……欸?”快雨纳闷道,“我以为你在吓完我后还有什么补充说明,结果没有?”
五十弦:……
“胆量这么快就有了提升,不错嘛。”五十弦无奈摇摇头,语气也不知是欣慰抑或讽刺,“很难想象,几天前抱着我喊害怕的人是你。”
闻言,快雨扯出个干巴巴的假笑:“你不提这件事,浮金州也不会爆炸哦。”
“而且,说起胆量……你的胆量难道不是应该和我不相上下才对吗?”
五十弦不以为然:“睁眼说瞎话可不好。”
快雨暗自拉开菜单栏,果断点了存档,随即似笑非笑道:“五十弦,就算是‘睁眼说瞎话’,但我至少‘睁眼’了吧。”
这句话在隐秘中,已经有点挑衅与看透一切的味道了。
然而,快雨才自顾自反省了一秒,便觉气氛凝滞,恍如蔓延一层薄薄的冰霜。
五十弦叹气,摘下叆叇。
空洞、空心的黑暗是五十弦眼眸的底色,而他无需刻意撑开多么狰狞的形状,只用收敛唇角温良的笑意,就足够毛骨悚然。
他笑了声,毫无温度。
“本来我想装听不懂的,因为这样可以让我少做一些麻烦事。”
五十弦目光幽深,“但我又觉得,让前雇主认为我太蠢,很可能会对我树立的形象有损。”
“真是很难抉择的问题呢,对吧?”
不知不觉,快雨背在身后的手开始颤抖。有那么一瞬,她有点忘记自己的身体该怎么动。
可说到底,他们之间距离虽不算远,但还是需要时间缩短的。哪怕是要对她做什么,她也完全来得及读……
“现在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想什么?”
五十弦的一张脸突兀地放大,与她撞了个满面,毫无提醒,毫无痕迹。
那木偶似的,极冷晦暗的眼珠中央,甚至倒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看久了,也只会被令人窒息的颜色吞噬,然后彻底堕入世界之外。
快雨的心脏差点停跳。
这个人,怎么比鬼还像鬼?!
尤其这一刻,她对五十弦的眼睛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下意识的,快雨仰面后退,又想要推开他。
可是,被她遗忘许久、背在身后的手猛地一甩,怼到对方的面前时,竟让五十弦不由得呼吸一顿。
四处冻结的空气又开始重新涌流。
快雨颤巍巍掀起眼睫,看清楚自己手里抓着什么时,脑袋里嗡得一声——
纯净的五瓣皎玉,绽开圆满的弧度,清香浅浅,芬芳四散。
烁星正如明星,全力展现光亮。
“那个……我在想,如果不愿意做麻烦事,也可以不用做……”
得亏这个意想不到的小插曲,快雨在五十弦手里拿到了充足的时间,去寻回、调整自己的声音。
虽然,当下的情况让她自觉这句话的出现会让氛围愈发怪异,但是,不尝试一下的话,可能又要重来一遍或无数遍。
快雨不想如此:“不如说,正因为‘睁眼’看到了你,所以我又有了更好的主意,不听听看吗?”
五十弦平静回以注视,默许她的找补。
快雨索性把手中的花往前又是一推,自暴自弃道:“五十弦,我想再次雇佣你!”
……天呐,已经没人能来为她作证了。她一开始不是要故意送花来着,现在彻底洗不清啦!
细碎的絮语从耳根处蔓上来,快雨紧张地虚虚压着读档按钮,忐忑不安。
又来了。
这个杂音,到底是什么?
周遭好似风云变幻,眨眼间最后一枚枯叶落地,一切还是终以平静收场。
五十弦的嗓音重新染笑:“简直超出意料。”
“可是,快雨。”
他的手心半包裹住快雨轻颤的指尖,隔着一段柔光,将烁星花夹在两人之中,欲接未接,“你不是在害怕吗?”
几天前,五十弦也曾像如今这般询问自己的感受。
无论是面对恶鬼,还是面对……他。
快雨点头,又摇头。
而五十弦能明白快雨要表达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行吧……”
花朵被人夺过,同时,对方温热的掌心按上自己的发顶,不轻不重拍了两下,“也许有必要撬开看看你成天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快雨无端想到了挑西瓜,顿感无语,却还是梗着脖子:“这就不用了。”
五十弦笑得眯起眼睛,花朵略微靠近鼻尖,有些陶醉地嗅闻:“其实,我也稍微有点准备。毕竟你都可以对未知的事情做出应对,那么,你能了解关于我的一些事也不是很稀奇。”
“至于我为什么说是‘一些’,完全基于我对你的观察。”
“即使是你,应该也没办法做到‘全知’。”
“……”快雨无言。
五十弦确实说得不错。
游戏的限制只允许她在剧情进行期间尝试不同选择收集信息,若一旦脱离这个区间,例如角色的过去,能窥探到的概率就小很多了。
快雨撇了撇嘴。
但那又咋了?
*
“你终于回来了。”
李天穹坐在墙头啃馒头,见快雨慢慢悠悠走来,一个纵跃跳下,“差点以为你因为不满我们鱼跃堂的伙食跑路了。”
快雨重点偏移:“……所以真的有人因为伙食差转从鱼跃堂投靠别处吗?”
“……”李天穹被快雨的问题堵得一顿,很快口气就凶起来,“看来你还能问这么多问题,也不是很饿嘛,我这就叫阿冬把碗筷收了。”
“欸?别别别!”快雨追上去。
难得,几人今日没有巡逻,齐聚饭桌边。
在场在吃的只有快雨一人。她往嘴里塞着饭菜,被好几双眼睛盯着,颇不自在,食欲都减了一半。
偏偏魏霁还特别喜欢把菜往自己面前推,一股子不吃完不许走的架势。
快雨咽下,喝口水,轻拍胸口,找起话题:“看来这两天要安稳许多,之前李天穹还跟我说你们白天也要巡逻来着。”
魏霁点点头:“是啊。北乡的神像被砸了后,我们这边老是提心吊胆,于是总守着古庙,生怕这里也变成第二个北乡。”
“现在看来,越害怕什么,糟糕的事情就越会发生……”
魏霁双腿交叠,手肘撑桌,不时轻点鞋尖,“所以,还不如,趁现在正值神像重修期间,先给大家放一天休沐吧。”
说起神像,快雨又有想问的:“这里供奉的神是谁?”
快雨第一次见到神像时,它是碎块。
第二次见到神像时,它还是一块未经雕琢的方正石头。
是以,快雨实在看不出它的形状。
“天道啊。”魏霁理所当然道,“也只有那位创造世间万物的天道了。”
“祂长什么样?”
魏霁自信一笑:“自然是……”
才短暂三个字,她的话语顿住了,笑容消失,魏霁的表情倏然迷惘起来。
“怎么了?”快雨还以为谈论到什么不能提的话题,“不能细说的话我不问了?”
“……不。”魏霁摇摇头,纳罕道,“只是……”
她发现她突然想不太起来了。
好像是从那天和那个披风男一战后……还是从神像被破坏后……或者什么更早的时间点……!
脑海里高高在上的神像姿态仿佛也沿着现实中神像的裂痕而寸寸消散了。
魏霁拼命回想,却恍如大海捞针,打捞上来的,仅剩哗啦啦滴落的水珠,根本凝不出完整的形。
魏霁扶了扶额:“抱歉,可能最近有点累,居然想不起来了……”
快雨了然,安慰道:“没事的,有时候我也会忘记一个很熟悉的字该怎么写呢。”
魏霁想找身旁人索要答案,名叫阿夏的白耳朵半妖突然噌地站起来,脸色微白:“老大,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先回房休息了。”
李天穹都没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角:“阿夏?她怎么了?”
阿冬讪笑道:“我妹妹自从那天古庙被砸以后就这样了,她很自责来着,觉得是自己没守好才害老大受伤……刚刚她应该是听到你们聊起神像了,所以……”
魏霁摆摆手:“什么啊,我根本不在意这种事。下次有时间,我去跟她说说。”
阿冬放下心:“好。”
听着你一言我一语,快雨总算吃完了碗里的饭,满足打了个饱嗝。
最终临去前,清理碗筷时,魏霁转而提醒:“今天好歹休息了一天,明天各位的巡逻请勿懈怠哦。”
快雨兴致勃勃举手:“我也能参加吗?”
魏霁挑眉,很是诧异快雨主动提议:“你?你想参加吗?可能会很危险的……”
“我可以的。”快雨不好意思地笑笑,“至少别让我在这儿白吃白喝啊,我会愧疚到晚上睡不着觉。”
“那好。”魏霁欣慰地摸摸快雨的头,“你就和阿冬一起吧。”
快雨答应:“没问题!”
“等等。”李天穹不满地插了两句,“为什么不跟我啊?老大,你不会还觉得我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