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内容简介 ······
战争中的杀人者,是英雄,魔鬼,抑或一个普通人?
士兵在一场不正义的战争中该担负起怎样的责任?
宣传战争记忆的过程中,政府、传媒、国家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个体沉默、后代沉默、媒体沉默,背后都有什么样的因由?
本书致力于探究日本战败创伤记忆的建构与形塑的过程,围绕“记忆的叙述”,力图揭示出日本战败后创伤记忆的生产和再生产。作者以比较的视角,综合运用了访谈、教科书、影像分析在内的多种研究方法和模型,分析政治权力、媒体、个体叙述等在战败文化中各自扮演的角色,对日本在战后数十年间处理创伤记忆的方式进行了深入而富有同情心的分析。
桥本明子运用自己的聪敏、鲜明的个人风格和彻底的诚实,写了一个读之令人心酸的话题。这是一个如此罕见的组合,每个对历史感兴趣的人都应该注意到这一点。
——伊恩?布鲁玛(Ian Buruma)
本书以新的研究方式讨论了一个老问题:分裂的三种战争记忆形态,以及由此而来的重建统一道德的困境。这个二战结束之后困扰了几代日本人的老问题,曾经在日本思想界内部和日本社会引起过多次争论。本书并没有给这个老问题增添新内容,但却令人信服地告诉我们,这个老问题并没有解决,因而并没有过时;世代更迭,它仍然还在,并催生着后续效应。
——孙歌
如果你想知道日本人如何认识战争的历史,这本书是必读之作。它广泛调查了日本的战争记忆,并进行理论性分析。作者既有对日本的深切理解,又有国际化视角。她通过踏实的调查和理论性的分析揭示出这一点,寻求道德的回归。读者从中能够学到正确地批评生我养我的祖国的过错、追求普遍性道德的知识分子的做法。
——小熊英二
投诉
作者简介 ······
桥本明子(Akiko Hashimoto),美国社会学者,曾在日本、德国、英国生活,后定居美国。受教于汉堡大学、伦敦经济学院,最终在耶鲁大学取得了博士学位。她的主要研究方向包括:文化与权力、全球与比较社会学、文化创伤与和国家认同等,已发表数百篇相关论文。她曾在匹兹堡大学 教学25 年,自2005年期担任波特兰州立大学东亚研究与社会学院访问教授。此外,她还是耶鲁大学社会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
目录 ······
第一章战败国的文化记忆
第二章修复个人历史与校准家族记忆
第三章反思战败
第四章战争与和平的教学
第五章战败国的道德恢复
注释
参考文献
索引
译名对照表
---
2023年8月24号是一个注定要为人类历史所铭记的日子。在当天日本时间的下午一点,也就是北京时间的中午12点,日本正式向公海排放了用于冷却福岛放射性核燃料的海水。
这件事情给我的体会,与其说是愤怒或者悲伤……倒不如说是一种非常无力的茫然和荒诞感。因为作为一个普通人,你确实会发现,在这种事情上,再多的抗议、再多的不满、再多的呼吁、再多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国际上的武力威胁和□□性的闯入干涉,居然都不足以让这个已经既定的事实发生改变。
我想在阅读这篇平平无奇的安利集子的很多人当中,或许也有很多人会感到和我相似的荒诞感。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事情发生,却始终不是很能理解它为什么会竟然这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为什么堂堂发达国家的一国政府居然能够这样置人民的生命安危于罔闻,置国际社会的舆论反响于不顾?
因为我不是物理或化学方面的专家,我不能就核废水排放这件事情本身谈论太多的细节。我并不没有比在座的各位知道更多的信息,也不想要继续增加各位的焦虑情绪和精神负担。不过在这里,抛去排放核废水这个行为性质的后果之外,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是非常值得一谈的,就是日本人的态度问题。
我昨天在微博关注新闻进展的时候,其实有刷到一个表情包,这个表情包的大概含义差不多是这样的:核废水排放两年之后,日本就会出来道歉;排放20年之后,他们就会改变口风,开始自称:哎呀,我们也是受害者,这个核废水排放不是我们所主导的;排放40年之后,他们就会开始满口胡诌,哎呀,根本就没有核废水排放,这件事情都是海的对面的某个红色的大国污蔑我们的。
我一开始看到这个表情包的时候,感觉还蛮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可是笑着笑着感觉不对味儿了,不由渐渐地皱起了整张脸——就我对于日本这个国家的了解来看,他们是真的会这么做……
不负责任、只道歉不补偿、只做表面功夫不实际改正、必要的时候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改写历史……这些都是日本人的传统艺能了,了解日本文化的看客想必早已见怪不怪——可是日本这个国家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套离谱的传统艺能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要先把时间轴往回调,调回到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的1945年。
通过美籍日裔女性学者桥本明子的所著的《漫长的战败》,我们得以窥见那个1945年,那个刚刚通过投降结束战争,在原子弹和□□的打击下呈现出一片狼藉的日本。桥本明子试图探寻出,这一时期的日本怎么理解这场刚刚发生的战争。她所记录下的探索过程和答案加起来只有薄薄的280页,但这些内容非常详尽地阐述了整个国家的教育机构、政府、媒体、社会各界、文化人士、知识分子乃至普罗大众分别怎么样理解了日本战败这件事情、怎么样通过各种各样的媒体和渠道来向下一代人讲述日本战败的整个故事。
具体来说,关于日本战败,官方和民间一共给出了三种主要的解释,它们分别是“日本是英雄”、“日本是受害者”和“日本是加害者”。
第一种叙事,即“日本是英雄”的叙事,把关注的焦点放在了“为国家而阵亡的士兵是英勇无畏的勇敢者”这一宣传点之上。保守派政党、右翼媒体、未受审判的战犯和阵亡日军遗属一起联合了起来,一同歌颂“战死者的勇气和忠诚”,认为死在二战战场上的日本士兵都是“为国家和普通民众而牺牲的英雄”。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叙事进一步地开始扭曲过去发生的事实,该叙事的发起者不断声称:将“大东亚战争”定义为“侵略战争”是一种“歪曲的历史观”。为了让“日本人无法获得真正的重生”,这个国家必须要正视“真正的历史”——即侵略战争从不存在,日本人发动的战争行为是正义且正当的。
诚然,这种从各种方面看都很胡来且离谱的叙事在战后日本经济刚开始复苏的时候并未获得太多人的认同,但随着日本本土左翼力量的凋亡和战争亲历者的逐渐逝去,在当今的日本教科书和日本主流媒体的宣传中,它开始占据起了一种非常重要的位置。无论是日本政要每年频繁地以政府代表的身份参拜靖国神社、对战亡者进行吊唁、以表彰和告慰殉国者的行为,还是日本网络右翼日渐崛起,在互联网上鼓吹历史虚无论,甚至发动对南京大屠杀、淞沪会战等史实的维基百科词条的大规模篡改动员,都可以视作是这种叙事造成的事实性后果。
通过这样一种叙事,一方面,和战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日本右翼力量(不客气地说全都是由侵华杀人魔和他们的后代组成的日本权贵阶层)就能向民众培养一种国家归属的自豪感,同时又把人们注意力从国家“在挑起战争和输掉战争方面的罪责”上转移开来。
第二种叙事,即“国家是受害者”,提倡“对失败战争中的悲惨受害者表示同情和认同”。这种叙事比起第一种“国家是英雄”的说法来,听上去似乎好了很多。但它的问题在于,这种叙事往往突出、并且只会突出日本本土,尤其是广岛和长崎在二战中受到的非人道及毁灭性打击。从这一点来看,它具有相当意义上的“转移焦点”的功能:将在亚洲的战争受害者所遭受的苦难转移到日本战亡者及其遗属和后代身上。
在很多日本知名的“反战”作品上,我们都能看到这类叙事的身影,明显的如《萤火虫之墓》、《在这全世界的角落》,不明显的如各种流行动画片、电视剧和特摄片。一部分国内影评人嘲讽这种作品是“只反战败,不反战”,我认为这种说法是相当中肯的。
第三种叙事,即“国家是加害者”,则强调日本在历史中所建立的帝国主义、侵略战争和剥削劳工等问题是典型的犯罪行为。它毫不避讳地承认日军的施害者角色,并坚持应当追究日本政府的战争责任。支持这种叙事的群体是在任何国家都少见的理想主义者,他们坚信,“曝光和面对本国同胞的可怕过去,在本质上对于个人和社会有着重要意义”。
作为在历史上遭受了惨无人道的肆虐的亚洲邻国的国人,我相信各位和我一样,在情感上都会倾向于支持最后一种叙事,认为这才是终于好好地说了一回人话。但是非常可惜的是,从过去到现在,这种“国家是加害者”一直处于日本社会舆论非常边缘的位置。权贵不愿意让理想主义者发声,因为恐惧他们动摇自己的地位;普通人不愿意让理想主义者发声,因为恐惧他们揭露自己的原罪,影响自己“正常的”生活;年轻人不愿意让理想主义者发声,因为他们一点儿都不想负担起父辈的责任。
在各种复杂的历史进程的推动下,如今的日本社会总体对战败的过往有了这样一种很奇妙的理解:
一方面,在官方层面,“国家是英雄”论大行其道,政府越发保守、越发趋近二战发动前的狂热与贪婪。他们是今天的自民党,是今天牢牢把控着执政权力的老人政府。
民间则有一批发现自己人生无望、落入失业和非正式劳工陷阱的底层青年人在武士道文化和战争片的影响下,自发热烈地拥立这样的政府。他们渴望暴力、渴望战争、渴望上升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渴望“一雪前耻”。他们是今天的“网右”,是日文匿名论坛里到处咬人的疯狗。
对这样的政府和这样的狂信徒来说,过往究竟是怎么样的,其实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即将创造什么样的未来——只是很可惜,他们之外的世界或许不会乐见这样的未来。
而在日本普通人中,流行的却是一种极端消极、怀疑一切的“国家是受害者”的叙事。通过对广岛、对长崎、对无数在战争期间被蒙骗被剥削被利用被用来送死的普通人的惨状的宣传,诚然,在二战失败后,反战确实成为了在一般日本大众间流行的一种非常普遍的主流思想。年轻人普遍厌恶斗争,厌恶这种公开的冲突,甚至这种对公开冲突的厌恶已经成为了一种普遍的文化,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日本人在表面功夫上的极端的尊敬和客气。
然而,实际上,日本从来没有深入地思考过,或者说整个社会从来没有深入的思考过:为什么当时的日本会发动一场惨无人道的战争?甚至在他们那里,“惨无人道的战争”这个概念本身是非常模糊的、是没有被认清的。因为他们只能看到自己的痛苦,他们的叙述中甚至没有其他民族的苦难。在日本侵略他国的战争这样一种涉及到多方关系的复杂场景中,日本之外的民族,日本之外的国家,他们的利益,他们的诉求,他们的声音,却悄然无息的被掩盖了。
关于这个问题,日本国际政治学者波多野澄雄在《国家与历史:战后日本的历史问题》这本书中给出了更刺痛人、更加毫不掩饰的解释:“日本人所理解的战败,是在太平洋战场上对美军的惨败,而不是在中国战场上的失败。……败给中国的意识如此淡薄,意味着日本对过去战争的反省和总结,只是一味地被局限在美国的战争观与正义论中。”换言之,中日战争的记忆几乎全然被太平洋战争的惨痛记忆所置换,日本战后世代原封不动地继承了祖父辈对这场战役的自怜和悲悼情绪。
“国家是受害者”的叙事观念对国际关系以及中国同胞的伤害是可想而知的。不过在日本国内,它同时也造就了一种谁都未曾意料到的奇怪后果,那就是整整几代人的巨婴化和民族主义的失败。由于日本战后世代原封不动地继承了祖父辈对这场战役的“自怜和悲悼情绪”,在今天,不管是以“建立国家的栋梁”和“保家卫国的勇士”的标准来要求年轻人,还是以家国大义的名义唤起整个大和民族,都已经成为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这里,年轻人不相信政府,人民也不相信国家。
这种互不信任和自爱自怜所导致的极端的自私自利,正是为什么十年前福岛核泄露之时,日本政府未能像苏联当年面对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时那样采取雷厉风行的有效举措。政府无法有效地动员起任何有生力量,它也没有任何正当的名义来这么做;军警中的年轻人亦然绝计不愿为了与自己“没有关系”的核电站泄露事故而白白送上宝贵的性命,若是遭受了来自上头的贸然压力,甚至他们有着随时可能哗变的风险。
讲到这里,我想,关于【为什么这个世上有这么几百多号国家,但唯独只有日本这一个奇葩,会选择用最恶心、最不负责任、最不明智的方法将一场灾难听之任之到今天这个全世界受损的地步】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在各位这里也能更加明晰一些。
读到这里,细心的读者或许会再来追问我一句:那“国家是加害者”的叙事呢?坚持这个故事的理想主义者,他们最终走向何方了呢?
很遗憾,在今天的日本本土中,除了少数头发花白的老年人,或许已经不再有人愿意在旁人的白眼、排挤和武力威胁下坚持讲出那些掩埋在历史深处的血泪和真相了。我们或许可以认为,为了继续前进,这个国家舍弃了它的理想主义者……但当整个国家共同选择了溺毙理想主义者的声音之时,一个国家还谈何拥有道义、责任、希望和未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