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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书神 > 穿越重生 > 我看文的口味奇怪有什么错! > 第143章 肾、小说和女作家之战

Dawn Dorland与Sonya Larson恐怕都未曾预料,她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有一天会成为美国社交网络上最受欢迎的八卦故事之一,就连远在大洋彼岸的中文用户也被深深吸引,像追剧一般热烈讨论着二人关系的走向,试图从细枝末节里挖掘出更多内幕,以评判她们的人格与作品。

最先挑起所有人好奇心的是发表在《纽约时报》上的一篇万字长文,题为《谁是糟糕的艺术朋友?》(Who Is the Bad Art Friend?),网友@潘萌SoPhia在《肾、小说和女作家之战》中梳理了这篇文章的内容。原文以一波三折的口吻讲述了两人长达6年的交锋,一切的起因与一颗肾有关。

在这里,捐肾/行善的道德争议、小说自由创作的边界,以及身份政治在美国公共舆论空间发挥的作用等话题互相缠绕又互相撕扯,仿佛一个我们今天动荡暧昧的网络政治生活的切面。

以下是微信用户@潘萌SoPhia对本事件的梳理和阐述,原文连载于微信公众号:LA走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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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两周,比所有美剧和电影加起来都更让我沉迷的,是下面这个真实的故事。

上周我刚从夏威夷回到家,小椅子就发给我的一篇NY Times上的文章Who is the bad art friend? 文章很长,音频都要念一个小时多。车马劳顿,我原本打算看个开头就先睡,结果欲罢不能一路看到半夜三点!第二天还在Twitter上把相关人士的后续发言,网友热评翻了个遍。

然后发给颜歌和其他写东西的朋友,大家也都是一头栽进去,而且情绪高涨,不停在讨论。总之,凡是接触到这个故事的人都被它所包含的复杂元素深深吸引住了,值得探讨和挖掘的角度可以给各大播客节目提供三期素材。我试着用尽量简化(也简不到哪里去)的方式大致说一下这个故事,其中主要包含了一颗肾,一篇小说,和两个女作家。

PART 1

女作家1号Dawn Dorland,是一个出生贫困,童年吃过很多苦的白人女作家,虽然MFA creative writing毕业之后并没有真正出版过作品,也一直在洛杉矶教写作班。

2015年夏天,30多岁的她做了一件人生大事,她决定捐出一个肾。捐肾当然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但Dorland的捐法更加特别,她不是捐给亲人或朋友,认识的人,甚至都不是一个具体的陌生人,而是叫nondirected donation,意思就是当她捐出自己的肾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会是谁得到,而是类似进入一种库存或捐赠链,然后再由专业医生来评估协调看最后会把这颗肾分配给谁。

(这种形式对我来说真是第一次听说。)

捐肾也不是说躺下就割的,在准备手术和各项检查的过程中,Dorland想小范围地分享自己这一路的心情,于是她就在Facebook上拉了一个私人组群,里面邀请了一些家人朋友,其中也包括她在波士顿Grubstreet写作中心的一些共事过的作家同行朋友。

每次她发帖更新进展,大家就会点赞啊,赞美她鼓励她,当然也有不出声潜水的。

手术成功之后,Dorland还写了一封信给未来未知的获赠者(记住这封信,后面有用)也发在她的私人群里。信的大意是,因为她的童年时代充满创伤,并没有跟亲人特别亲,所以对她来说,自己的器官能帮助到一个陌生人就像捐给家庭成员一样有意义,在准备捐赠的整个过程,她都靠着想象着获赠者日后康复的样子坚持下来的。以及一些祝福的话。

很幸运的是Dorland的肾没有白白等在冰柜里,很快就匹配到了一个合适的获捐者。她后来还去见了这个人和他的家庭,其乐融融照了相。

Dorland也把当时的这封信公开po在私人组群之外的地方,到了捐肾一周年的时候,还去参加了公益活动做演讲什么的。

就在这时候,有一个在她私人组群里的朋友突然问她,我看到群里的Sonya Larson在个活动上读了一篇她写的小说,也是讲捐肾的,是不是受你的事情启发的呀?

Dorland有点懵。因为在她的印象中,Larson从来没有回复点赞过她在群里写的任何内容,而且几个月前她去参加Grubstreet年度聚会的时候,感觉Larson和她的好朋友们(他们有一个作家小团体叫Chunky Monkeys,其中还有近两年很火的华裔作家Celeste Ng,作品《小小小小火》被拍成美剧)也都没怎么关心过问过她捐肾的事,她还挺失落的。

怎么会突然就冒出篇捐肾小说呢?

PART 2

先来简单介绍一下女作家2号,Sonya Larson,她是一个少数族裔作家,母亲是华裔,父亲是白人,成长于典型中产家庭环境。

(其实光看背景就已经有点意思了,Dorland是吃着政府救济粮长大的贫穷白人,Larson是生活无忧的华裔,而两人在描述自己的时候都用了outsider这个词。在现在的社会,种族和阶层到底哪个更起决定性作用?让我想到《傲骨之战》里的Liz,是和戴安一起建立一个女性律所,还是把戴安赶走建立一个黑人律所,其实取决于她身上到底是性别意识还是种族意识更加主导。)

Larson的文学道路走得比Dorland要顺利很多,她起步早,加入Grubstreet之后很快就成为年轻作者圈子里的核心人物(Dorland在关于波士顿那段生活的回忆里,Larson毫无疑问占了很大篇幅),发表过的短篇小说还入围选过美国最佳当代短篇之类的选集。

比起多年“打磨”长篇一直在教书的Dorland,Larson可以算是正儿八经的,有作品的上升期职业小说家。而Larson的创作母题就是种族关系,被困在不同文化之间的人,白人特权对少数族裔无形的倾轧等等。她的小说经常有一个华人女主角叫chuntao,春桃。

在Dorland从朋友那里得知Larson写了一篇关于捐肾的小说之后,她想了几天决定还是自己写邮件去问问。过了十天,Larson才给她回了邮件,比较轻描淡写地说“小说中确实有一个女人得到别人捐的肾这个情节,部分受到你去年了不起的经历的启发。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个回应Dorland是不满意的,又追问那去年我做手术那会儿你根本在群里都没怎么出过声之类的,来来回回几封邮件之后,两个人的口气都变得比较冷了。

Dorland觉得以她们的交情,自己情感上很受伤害(后来证明这两个人对这一点的认知差异非常大,Dorland认为她俩算是关系比较近的朋友,否则也不会把她分在private group里面,而Larson说她们在写作中心也就见过一两面而已,之前连手机号都没有),在Larson已经不再回复的情况下,她还在不停发邮件发短信给她,还在FB上各种发状态暗示。

这时候Larson已经有点不胜其扰,她最后是这么回信的:“我自己也有很多亲身经历被其他作家朋友写到他们的作品里,一开始可能确实会觉得有点别扭,但我坚信,每个人都有权利写他们想写的任何题材,对我是这样,对你也是这样。而且,尊重对方的艺术创作自由,恰恰在我看来是才是友谊的体现。”然后对于邮件沟通中的miscommunications and misunderstandings表示歉意,两人在2016年8月算是达成了暂时的和平。

Larson的立场也很容易理解,那就是艺术永远来源于生活。这两位都是受到过专业写作训练的,也教过学生写作课的作家,不可能连这点最基础的创作常识都没有。

但对于Dorland来说,这件事已经超越了小说素材的范畴,自从捐肾以来,她频繁公开发言,参与器官捐献的公益活动站台,已经有点算是某种代言人,用她的话说就是觉得自己对于如何正确引导和表达这个题材是有社会责任的。

从标题也可以看出,纽约时报的报道也将整个故事的落脚点打在艺术是否可以,以及多大程度地盗用别人的生活。但我认为后续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角度。

剧情发展到这里,Dorland还没有读过那篇名为The Kindest的小说。其实16年8月她就在网上找到了这个小说的audible版本(而7月Larson的邮件跟她说自己还在创作中),她没点开,17年8月,美国短篇小说期刊正式刊登了这个小说,她也没买,可能就是有点本能地排斥吧。等到18年6月,期刊官网首页把Larson的这篇与卡佛著名的《大教堂》并排放在一起宣传,她实在是绷不住了。

而等她真正看了Larson到底是写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一切又都变得不一样了。

PART 3

让我们先暂时屏蔽这些真实信息的干扰,看看Larson的这篇小说Kindest到底写了什么。

女主角依旧是她经常采用的,跟她本人同样身份的华裔女性,春桃。在这个故事里,春桃是接受那颗肾的人。已婚,有酗酒问题,在一场车祸之后,她需要一颗新的肾才能重生。

这时候,一个非常有优越感的有钱白人女性Rose出现了,Rose把自己的肾捐给了春桃。

小说中,Rose的捐肾充斥着浓烈的自我感动和自恋。作者借由春桃的嘴,表达了对这种白人救世主来救赎受苦有色人种套路的轻蔑,不屑和反抗。“So she’s the kindest bitch on the planet?”

在Larson的小说里,Rose与春桃完全不是拯救者与被拯救者的关系,反而春桃是勇敢的,充满缺陷的英雄,而Rose则是虚伪矫情的privileged white people代表,她那藏在高尚动机后面的隐秘心思被掀了个底朝天,供读者审视。

就像之前提到过的,Larson的创作一直都是紧扣少数族裔与白人至上主义的冲突与抗争这个主题的,捐肾只是承载了该主题的一个情节而已。她在谈到自己这篇小说的时候显得也比较专业和理智,并强调白人读者和有色人种读者对同一故事的感受和反馈本来就很不同,这也是她坚持写作发声的原因。

任何一个正常人应该都可以想象Dorland在读完小说之后的崩溃。尤其是当她看到小说里Rose也给春桃写了一封热情的信,措辞和Dorland当时那封信非常相似(事实上,在最早几个版本的Kindest里这个反派角色就叫Dawn,用的就是Dawn Dorland的名字),但放在这样的语境里,味道全都变了。再回想这两年以来她们之间的邮件往来,Larson那些以艺术之名对创作自由的辩护,让她曾经一度质疑自己是不是太不专业了,是不是越界了,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全都是心理操控,都是gaslighting。

而更给了Dorland一击重击的是,这篇小说被波士顿图书节选为2018年“One City, One Story”,这是图书节的传统活动,当选的小说至少起印三万份,免费分发给波士顿市民,届时全城文学爱好者会一起阅读这个故事。

波士顿,是Dorland的文学梦起点的地方,也是她与Larson相识的地方。

Dorland决定反击。

Dorland找了一个律师,但律师先给她问住了,你想告人家什么呢?免费借用了你的人生大事?忽视了你的情感?还是抄袭了你的分组群聊内容?

都到这时候了,Dorland俨然复仇女神上身,杀红了眼,哪还管得了这些。

她先后给波士顿图书节的组委会,刊登这篇小说的杂志社,她俩一起待过的Grubstreet写作中心,波士顿本地各大媒体,甚至Larson曾经领过奖的地方,但凡能想到的全都狂轰乱炸一遍,倾诉小说背后的真实情况,质问所有人知不知道Larson的真面目?还敢登她的小说请她做嘉宾不?

搞到这么大阵仗,Larson只得也给自己找了个律师,反诉Dorland骚扰和侵权干涉。Larson的律师比较有信心,毕竟抄袭是有很清晰的法律界定的,只要抄袭指控不做实,Dorland就是再气再恨也对她构成不了真实伤害。说句不好听的,你捐了个肾,别人就不能写捐肾吗,你写了封信,别人就不能在故事里也有封信吗。

闹了一阵子之后,还是Dorland的律师主动提议要不就5000美金和解算了。波士顿图书节也向Larson施压,希望和解,毕竟对主办方来说,再这么闹下去图书节就办不成了(事实上后来真的取消了),而且Larson有合约约束,如果她的小说吃官司产生负面影响,她需要承担图书节的损失。

就在两边都身心俱疲,准备和解的时候,Dorland提交了一项新的证据。局势再次发生逆转。

PART 4

Dorland在网上疯狂搜索关于Larson和小说The Kindest的一切内容,终于,她找到了最初的一个语音听读版本,在这个版本里,Rose写给春桃的信,和15年Dorland手术完发在FB上致未来获捐者的信,一字不差。

而在16年夏天,Dorland第一次从另一个作家朋友那里得到消息,开始给Larson发邮件之后,这个段落就被替换掉了,Larson用不同的措辞把它修改成了正式发表时的样子。这也就是为什么Dorland当时看到小说里的信虽然觉得很不爽,但也抓不住什么确凿的抄袭证据。这个录音至少能证明Larson之前敷衍她的那些话全是鬼扯,她写的就是她,而且她有意识规避了抄袭风险。

这一下和解是不可能和解了,不仅如此,Dorland还向当年也在她的私人群组里的作家朋友们发难,她疑心这些人根本从头就知道Larson的所作所为,却没有一个人跟她透露过一点。然而Chunky Monkeys小团体的作家们只是礼貌性回了邮件:我们认为Larson的小说是一个虚构的文学作品。

而对于Sonya Larson来说,这是一场无妄之灾。“One City, One Story”,一座城市的读者共同阅读她的一篇小说,对于作家来说原本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然而现在却变成无休无止的噩梦,Larson觉得很委屈,她认为自己只是做了所有作家都在做的事情——把生活打磨成艺术而已。

而且她很愤慨的是,给Dorland这么一闹,自己真正想通过小说表达的主题已经没人关心了。Larson反问记者,你没有一次问过我小说中酗酒的元素从哪里来,华裔女性婚姻状况的观察又是怎么得出的,一个小说的灵感源头不是单一的,你只想问Dorland。Not everything is about her and her kidney donation.

持续进行中的官司,永不停止的邮件和媒体上的缠斗,波士顿图书节最终把这个活动取消了。但Dorland依然不满意。大家不要忘记她是一个单肾生存的人,体能精力各方面健康状况都不如正常人,这样近乎疯狂的四处举报、搜证、控诉,无异于燃烧生命,再加上大额的律师费用需要支付,走到这一步,早已没有回头路了。

要是Larson又在另一篇小说写我怎么办?要是她之后出短篇集把这篇又收录进去了怎么办?Dorland惶惶不可终日。在18年9月的抄袭诉讼中,Dorland的律师提出了一万五美金的赔偿金额,同时新附加了一条:The Kindest必须永远不能再次发表或者出版,否则还要再赔18万美金。在Larson看来这就是纯粹的挑衅,她被彻彻底底激怒了(要知道发表这篇小说,Larson总共也不过拿了400多块稿费)。

Larson决定为自己而战,为创作自由而战,为所有可能会落入这般处境的作家而战。

在这里我不想在抄袭官司上花太多笔墨,因为后来真正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的也不是关于抄袭与否的界定,请大家掌握以下几个点就行了:

1. 作者的信件也是有版权的,哪怕是发在社交媒体上,所以Dorland的那一段文字确实是受美国知识产权法保护的。

2. Larson律师的辩护方向主要是,承认小说有部分受Dorland的真人真事启发,但初期的网络录音版本里的信件内容早就在正式发表之前修改掉了,而正式发表的小说里信件的雷同程度远不足以构成抄袭。

3. 两人的抄袭官司迄今为止还没有正式判决。

决心反击的Larson发表了一篇公开声明,再次重申自己的小说是虚构文学作品,“(Dorland)无需把我在文中描写和批判的白人救世主行为与自己联系在一起,然而讽刺的是,她近期的所作所为恰恰吻合了我的小说,一个白人如此**地想要霸占一个有色作家的作品。”

在这一点上,Larson的好朋友,也是美国当代华裔作家的代表人物Celeste Ng,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一个少数族裔作家写了一个东西,然后被一个白人作家声称这东西是属于她的。”Dorson与Larson之间的所有冲突在Celeste眼里都有着鲜明的种族因素,而且她也很坦率地告诉记者,自己不喜欢Dorland这个人,希望她停止骚扰自己的好朋友。因为几个松散的句子就企图彻底毁掉一个作家的事业和声誉,是不可理喻的。

Chunky Monkeys里的其他作家朋友也出来声援Larson,比如Adam Stumacher说,一颗灵感的种子只是一个故事的起点,而不是这个故事的全部。很多人会问,那再怎么说她也是给你灵感了呀,难道就不能提前知会Dorland一声吗?类似的问题Larson肯定收到了不少,她的回答也变得强硬,“如果我散步路过一个邻居在种花,然后我觉得我的小说里也可以出现一个种花的人,难道还得先去敲邻居的门问他吗?” 这不是作家的责任。

除了抄袭官司,Dorland和Larson之间还有别的诉讼。2019年1月,Larson在联邦法庭提告Dorland及其律师诽谤与中伤,恶意破坏她的事业。2020年4月,Dorland又开始告Larson蓄意精神伤害,因为Larson的所作所为,导致她失眠、焦虑、抑郁和自残倾向。

这些纠缠不清的诉讼调查一直在缓慢而安静的前行,说实话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也没什么人还在关注她俩了。直到今年初,Dorland把Larson和Celeste Ng还有其他作家之间的短信邮件全部作为证物subpoena到法庭了!

白纸黑字,厚厚一大叠的私聊群聊记录,全部曝光。这些以艺术之名,为创作辩护的作家们,背后到底是怎么说的,现在必须接受互联网网民**官们的审判了。

PART 5

小有名气的文艺圈人士群聊记录大公开,好像到了我们简中网友比较熟悉的领域了。

先说明一下,这些海量短信邮件和群聊记录是Dorland的新律师(感觉比上一个牛逼)以案件证物的名义传唤到庭的,所有程序都合乎法律流程。聊天记录从2015年Dorland把这些作家拉进自己的FB私人群组直播捐肾过程开始,到两人邮件往来和后来正式交火,每个阶段Larson都跟Chunky Monkeys的其他作家朋友在他们自己的小群里热烈交流过。

2015年10月,Dorland在她拉的群里发言说自己会作为无定向器官捐赠的大使,参加今年的玫瑰碗花车游行(这是洛杉矶最隆重的节日活动之一),Larson刚好把小说The Kindest的第一稿发到了作家群里。

作家A:我现在都有点带着creepy心态视奸她发的这些捐肾了。

Larson:OMG,right?我不得不说她持续这么搞下去让人看得好不舒服哦,虽然这么说有点邪恶……

作家A:打这么多hashtag,摆明了就是哭着喊着求关注。

Larson:对啊,还#domoreforeachother,怎么do more啊?让我也去捐器官吗?

而且Larson在她真正的朋友面前,是完全袒露Dorland那封信对自己小说的影响的。2016年1月,她给两个朋友发信息:“我的小说差不多写完了,但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发出去。因为我基本上逐句化用了Dorland在FB上的信,本来是想改一改的,但那信实在是too damn good,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做比较好……有点儿道德上的压力,感觉就像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同时也是个生活中的烂人。”

16年夏天,当Dorland开始发邮件找她质询的时候,Larson也实时向作家朋友们分享了。

Larson:我觉得我都快变成自己小说里的主角了,she wants something from me, something she can show to lots of people, and I’m not giving it.

作家B:可能她一直都忙着在花车上挥手吧,而你才是真的在写东西。

Celeste Ng:Dorland觉得不爽也可以理解,但Larson并没有做错什么,也不需要负责去修复她受伤的心啊。

Larson:她就是想控制一些她没有能力控制的东西。

2016年8月,就在Larson回信给Dorland“我重视我们的友谊”,对沟通中的误解表达歉意,达成暂时和平的前一天,Laron与作家C的聊天记录是这样的:

Larson:哥们儿,就冲她这独一无二的自恋劲儿,我可以再写好几篇,这女人简直就是座金矿!

作家C建议她索性把小说名直接改成“Kindly,Dawn”(这也是Dorland长期使用的邮件后缀),Larson回复大笑三声:HA HA HA。

够了。

这样的内容还有几百页,够了。Dorland终于明白,她所仰慕看重的这些优秀作家,她一直视为同行朋友的人,是怎么看她的。所有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Larson小说里的捐肾白女就是指自己,他们从头到尾都在背后肆无忌惮地议论和笑话她。捐肾,这个让她为之骄傲的英雄壮举,在这些人眼里不过是一个可以尽情讽刺的绝佳素材。她把聊天记录全部转交给了媒体。

群聊记录公开之后,就轮到网民们忙活了。

同情Dorland的人当然觉得这都是群什么无耻人渣啊!大家愤怒地在各大社交平台讨伐Larson,被爆出来的作家有一个算一个,也都被骂得狗血淋头,越有名的被骂的越惨。被这些聊天记录逼到无路可逃,Larson必须出来回应了。但她还是很硬气的(可能都到这份上了):“我对Dorland一直发布自己捐肾的方式是不是持批判态度?是的。我是不是特意写了篇小说专门为了诋毁她?不是的。我并不在乎她。她试图抓住任何一个角度来证明我做错了,但是我没有错。”

而这些被拎出来陪斩社死的作家们,但凡有被网友逼出来回应的,全都依旧站在Larson的身边支持朋友,没有一个玩无间道或者反水的。Larson向记者表示,能拥有这些认识10几20年的好友真是人生幸事,“但我真的从来没有觉得Dawn Dorland是其中一个。”纽约时报的万字长篇报道再次让舆论呈现指数级发酵,可能因为Celeste Ng(中文名伍绮诗,作品有《无声告白》和《小小小小火》,后者被翻拍成同名美剧)最近两年确实比较火,在Twitter上也比较活跃,她是被网友围攻最多的一位。

图片

Celeste Ng在推上连发好几条澄清:

1. 是Dawn Dorland自己找的纽约时报请他们报道这个事的。

2. 她从来都不是我们写作团体或朋友圈的一员。我只见过她一次。我们绝大部分的人都不太了解她(其实可以说完全不认识),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听任何人提到过她的名字。

3. 人在私下邮件和群聊里就是会变得讲话比较刻薄。她从未在我们的群里。她因为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才向法院传唤了所有聊天记录。

4. 对于她们俩之间的事和这些被曝光的私聊记录,你有什么样的感想都可以,当然怎么想我也都可以,我说过的话我都认。

5. Dorland多年来一直联系我朋友的所有工作关系企图cancel她,得到我朋友电话之后持续疯狂打电话发信息骚扰她(Dorland之前并没有Larson的手机号),这与她们之间的过节相比已经是完全不成比例的了。

6. 这件事里没有赢家,也包括我自己。报道里所有引用的我的话,基本上就是我所想表达的全部意思了,我现在也是这么认为的。

渐渐地,网上站Larson的人开始越来越多。

毕竟谁敢举着手机起誓,自己五六年前的聊天记录禁得起无死角曝光呢?

跟死党闺蜜在小群里吐槽挖苦一个只见过一两面根本不熟的人,真的有罪吗?

一个我讨厌的人号称她拿我当朋友,主动对我倾诉了一大堆事,我就必须要做她的朋友吗?

为了想知道别人背后说了自己什么坏话,找个理由向法庭传唤别人的全部私人邮件短信,这个模式如果成立,下一个被整的又会是谁?

Twitter上各种调侃恶搞Dorland和她的肾的meme也传到飞起。

写到这里差不多已经追上现在的时间线了,距离Dorland捐肾已经过去了六年,Larson那篇小说发表也过去了五年了。她们之间的各种官司还在继续,Larson的事业受到重创,但她还是尽力想要move on,她又发表了新的小说,刚刚生了一个宝宝。疫情期间,Larson作为嘉宾参加了三个文学类的线上小活动,每一个活动,Dorland的名字都排在在线观众的前几位。当Larson又一次在屏幕上看到Dorland的名字,她觉得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太惊悚了。而Dorland显然捕捉到了Larson发现她时脸色大变的样子,她说,这个瞬间她感到了一种联接。

Dorland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连追三场Larson的线上活动有什么好奇怪的,面对记者的追问,“我是在为进行中的官司做调查呀。” 然而在与记者结束对话之后,她又写信来补充,“我不是作为敌人,而是以艺术家的方式在消化和学习这个经历,最终一切都会派上用场的。”

到目前为止,Dawn Dorland从未发表过任何文学作品。

The End

写完了。

写到中途我几乎觉得这个事是不可能写明白的,然而恰恰是因为这些繁复琐碎的缝隙里,闪着人性中那些幽微的磷光,才会如此让人着迷。对朋友的不同界定,艺术从生活中的取材尺度,种族与话语权的争夺,私域聊天记录的公开,Cancel culture,霸凌与gaslighting……在这个故事里你很难轻易站队,很容易找到无数值得讨论的角度。而我在重新梳理的过程中,也发现自己之前的立场有一部分已经改变了。等我缓一缓再来聊聊变化是怎么发生的。谢谢大家的耐心。

*本文根据NY TIMES长篇报道Who is the bad art friend?以及其他相关媒体报道整理完成,所涉及的所有当事人信息都是已经公开的,可以在网络平台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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