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 第5章 四只（完）

乐浉觉得震惊，回味过来这句话又苦涩得想笑。

乐父巴不得这次机会留给乐翾，可见其珍贵。所以这就是郭卜说的机会，属于自己的机会，乐翾都求不来的机会，如今选择权却只在自己手上。

受尽恶毒冷眼的出生，像球一样被踢来踢去，被见不得人一样关在别院……乐浉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想活成什么样是有的选的。

“我去。”

乐父对这个孩子的了解大多来自外人转述，印象里是个天资普通，又不愿上进的孩子，加之对妻子的愧疚，一直没有主动接触。

愚昧的人分两种一个是知道自己能力有限，所以避免一切未知的变数安守一隅。一种是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

如今的乐浉在乐父眼里无疑是第二种。

“一字书院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简单的学堂，那里学识是一切的资本，连我遇到从书院里出来的人也要恭敬三分，没有学识的人在那里的人眼中连个人都算不上，你当真想好了要去？”

“我在这儿就像个人了？”

“你说什么？”

“我说……”乐浉没抬头，视线始终落在地上，对于这个父亲，乐浉即便又再多不满，也始终是畏惧的。

自己就是个没见过世面，没读过书的野孩子，乐盟主是什么人，天下剑客之首，光风霁月，高不可攀。面对这个人，或许这辈子，乐翾也不敢造次。

但有些话，不需要草稿，甚至因为已经在千百个夜晚自问了无数次，不用思考便脱口而出。

“……您真的知道您儿子现在是个什么样吗？你真的把我当儿子吗？你有资格给我提建议做决定吗？二弟聪明好学，那您知道为什么我不聪明不好学吗？二弟和郭家的千金公子早有交集，你知道我为什么连认都不认识？现在觉得我目无尊长，言辞无礼吗？那您知道为什么我说不出那些能让您心情愉悦的文章诗词吗？或许郭卜能看上您儿子，是因为比您更了解您的儿子们呢。”

“……”

乐父略带震惊的看着突然爆发的儿子。

乐浉始终未抬头，说完后整个人都有种莫名痛快的感觉，是要打一顿也好，直接撵出去也好，都见鬼去吧！

照着自己近来的模样鞠躬行了一礼：“儿子同意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儿子先退下了。”

说完不等回复便直接转身离开。

……

回到自己破旧的住所，乐浉还是觉得不真实，脚步虚浮，感觉整个人飘在空中。

方才的事情是真的吧？自己真的把那些提都不敢提的想法对着父亲当面质问？自己真的可以离开这个破地方改变现在的生活？

乐浉没有收拾东西，也确实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呆呆的坐在床边。一直到正午的时候有仆从前来通话，说是郭家家主，还有郭氏的公子小姐下午便要下山，请公子收拾妥当，届时一同出发。

听见这话，乐浉依旧没有动，仆从久没听见动静，只当话已带到，便自行离开了。

……

花逸还要跟着父亲在这多留几日，出来只是给郭卜和郭策送行。

“再多留几天嘛，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可真就要和乐翾二人世界了。”

郭卜：“这不简单，给他下点药，让他躺两天，躺到你走为止。”

“我疯了吗？在人家的地盘给乐家公子下药，我爹能直接把我赔给乐家。话说我看你们人都到齐了，怎么还不走？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还差一个。”

“差谁？这么没有时间观念，让家主在这里等着，干脆扔在乐家得。”

“那可不行，我好不容易要来的。”

“谁啊？”

“乐浉。”

花逸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谁：“你前天不是约了和人家见面，但昨天我也没见你出门啊？”

“我只说让他在那等着，又没说我要去。”

“……啊？你什么时候把我的无耻劲给学过去了”

……

乐浉什么也没带，但从昨天中午就没吃过东西，来的路上险些饿晕过去，强撑着走到山门前时，已经看见了等候的人，以及离自己最近的三人组。

心下一块石头落地，上午发生的事情不是梦。

“你做梦呢？”花逸先开口，乐浉听言怔住。

“你才睡醒吗？怎么让我们等了那么久？”

“我……”

乐浉脑子还是很懵，花逸被郭卜示意，一副还得靠我的表情，悠哉过去给乐浉把脉，又摸了下额头，用手将眼眶推开，检查了一番后给郭卜汇报：“看完了，不出意外，确实是等了一晚上。”

乐浉才明白用意，又想起了昨天的事：“你们昨天是故意晾着我？”

郭卜接过花逸的药递给乐浉：“欢迎仪式而已，欢迎来到一次书院，知道该叫我什么吗？”

“郭卜？”

郭卜一记扇子敲在头上：“错了，是先生。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先生，做好学到吐的准备。”

乐浉张嘴又叫不出口，观察了下周围人的表情，除了郭策明显不悦，其余人俱是震惊居多，甚至掺杂了些许羡慕。

乐浉明白了，这是和去一字书院一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试探着叫了一声：“……先生？”

郭卜明显受用，侧身，一个仆从抱着一大包裹上前，分量明显不轻，乐浉接过时，险些拿不住。

从形状和质量上看应该是一堆书，粗略估计不下三十本。

郭卜：“这是你爹送来的，我粗略看了一下，基本包括了你们乐氏剑必需的心法和剑法，省了我去帮你一本本找来的时间。对了，这些不是全部，是回书院之前你要看完的，剩下的三分之二等我确认完你的学习进度，调整好顺序再给你。有不懂的字或者读不通的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也不必担心会泄露你们乐家的东西。”

说完转身，拿着扇子的手在空中晃了两下，待命的队伍接收到指令开始干活，准备出发。

乐浉看着三人推搡说笑的背影，有片刻晃神，随后抬起脚大步跟上。

……

女子被击倒在地，脸偏向了白尘的方向，一条从额头到鼻梁的伤疤将左眼整个废掉，左肩骨头被撞碎，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贴在地上……满脸血污，己看不清面容。

白尘知道自己并不是认识这个人，也叫不出名字。

片刻前，这人在十二个银袍蒙面人刀枪剑雨的围攻下，孤身双手持一把大剑坚持到现在，如今伤痕累累的身体终于报废。

那一道道骇人的伤口叠加在瘦弱的身影上，白尘心也被揪起来，迫切渴望做些什么，但四肢却完全不由自己把控，沉重地伏在地上，除了旁观和呼吸什么也做不了。

视野是在草丛里，十几个蒙面人被相同的月牙长袍裹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出中间身材偏矮小的是这一群人的首领，手持一柄细长的银剑，全程没有动手，冷漠的看着一切如指令进行。

“杀了她，等风之天行者换代。”

片刻前，一场单方面的围剿因这句话开始。

……

为首的银面人上前，手中长剑的反光在女子脸上划过，她不适得眯了下眼，一滴血珠顺着睫毛落下砸在地上。

银面人开口，声音难听沙哑，像是故意做了变声。

“你的身手算不上顶尖，这里随便一个人和你单挑你也未必能赢，大剑也并不适合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呢？”

女子艰难的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因为这里是风神殿，必须有人来阻止你们，因为我是天行者，那个人只能是我。”

“但风神祀的视线并没有落在你身上，哪怕只是得到神祝，实力在你之上的也大有人在，他让你背负责任，却没有赐予你与之匹配的力量，这样的神也值得你拼命？”

女子因为失血，身上已经毫无力气，每吐出一个字都十分艰难：“……你，也是天行者吧？看来，你很迷茫……”

“……你很聪明。”这句夸奖源于上半句，初次见面，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面具之下，看不见表情，但他终于将头低下视线落在女子身上，“对自己子民的苦难视而不见，袖手旁观的神究竟有什么好拥护的呢？”

女子已经给不出更多表情，只是淡淡的回应：“神明，不值得拥护。”

面具下似是露出疑惑的神情：“那你为什么还要做到这种程度？”

“……神并不需要他的子民，很久以前，我们就被抛弃，但我的族人需要他，是对神的信任让他们活到了今天，我不信神，但总该为他们的信念做些什么……神从来都，不重要……”

面具人蹲下身，似乎是真的很想和面前的人好好探讨这个问题：“这个世界建立在神奠定的秩序上，也坚定不移的以神为核心运行，神怎么会不重要？”

女子无意争辩，更像是在喃喃自语：“……那就是，这个世界错了。”

“……”银面人注视良久，“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