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回去后,想起裴见瑾那屋里没有蜡烛的事,忙让春桃去找一盒过来。
待人将蜡烛捧来,春桃拿给舒沅过目。
十根长烛齐整地置于匣中,光洁平滑,匣中散发着淡淡香气。
等狩猎那些人回来的这几日,这些蜡烛足够他用了。
“送去吧。”舒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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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空旷院落中,只有福顺脚踩落叶发出的轻微声响。
一人居住的屋舍须做的活不多,白日打扫过,也蓄足了水,福顺只是按例来一趟。
他们在别庄的日子并不松快。
林娘子将方英一行人带走后,其他奴仆待他们的态度稍有改变,但不是完全扭转过来。那些人最多就是让他们能吃上些热饭,福顺去取东西时少刁难几句。
仆侍私底下都觉得,就算隔壁那舒家小姐待六公子不错,又能有几时好?
旁人大都估摸着,待舒家小姐走了,一切还是照原样来,也就懒得小意奉承。
除了裴衍和他的走卒,甚少有人踏足此地。
院中冷清,福顺便担了说话这个差事,经常从外面拿回点什么,也要细细碎碎说上半晌。
福顺想起公子退回去的糕点,生怕这蜡烛也不能留下,推门进屋后仅是小声喊了句公子,轻轻地将带回的物件放在角落,就转身去做事了。
今夜月色如洗,清辉万丈。
裴见瑾坐在对面,垂眸看去,也大致能辨清桌上物什的模样。
是一个扁长的木匣。
裴见瑾摸索着打开,借着月光看清了匣中之物。
匣子木质粗糙,却很干净,里头放的蜡烛光洁如玉,一丝划痕也没有。和林娘子先前拨给他的相比,不啻云泥之别。
裴见瑾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长指动了动,取出一支点燃。
微小的烛焰左右摇晃两下,越来越亮。
隔壁的福顺从缝隙中瞥见光亮,悄悄地掀开半角布帘望了望。福顺勉强压住嘴角的弧度,轻声告退。
屋中又只剩他一人。
烛油如脂,流淌而下。墙上清瘦孤徇的身影轻晃。
滴落掌心的烛油尤带着灼热,亦有恬静的芬芳。
裴见瑾的手太冷,只觉得温暖,并不像预料中那般留下痛楚。
裴见瑾眉心微皱。
少顷,烛泪余温散尽,他蜷了蜷指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觉出一点疼。他眸色微黯,拿出帕子覆上掌心,用力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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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重院墙后,舒沅也在盯着烛光出神。
她命人走小门过去,直接拿给福顺。也不知裴见瑾有没有用上。几支蜡烛点起来,又不会亮到隔着老远就能瞧见。
她到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地待他好呢。舒沅怅然一叹。
这两日除了往裴见瑾那儿跑,舒沅白日里就翻翻书。
入夜后周遭安静下来,想起她逗留在此的缘由,便唤来春桃问话。
沈彻和人打了赌,按理说只要没人去将他绑回来,就没有善罢甘休的可能。快两天过去,别说人影了,连个鹿腿都还没见到。
春桃白日里收了几罐桂花,正迎着灯细细筛选,这会儿站到跟前来,也有一股甜香。
春桃时时留意着门上的消息,一壁擦手,一壁说道:“有拉货的商贩从那条道过来,说是下了雨。树林子里怕是不好走,沈小公子约莫是被雨拦住了。”
别庄这方风和日丽。听春桃说起几十里外的风雨,舒沅怔了怔,轻声叹道:“也不知爹娘那边如何了。”语气怅惘。
春桃看着姑娘想念双亲,一时无言。
自两年前西疆爆发动乱,定远侯在外领兵,忙于军务,只回过一次。平素军务繁忙,甚少寄书信回家。
半年前,敌军派遣一凶悍武将,在伏击中趁人不备将定远侯刺伤。侯爷重伤后昏睡多日,军医束手无策,长公主这才闻讯赶去,衣不解带地在榻前照顾。
舒沅当时在太后身边,宫中奴婢口紧,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
又过了半月,那方传讯回来,说定远侯苏醒,已无大碍。太后才将此事告知于她。
舒沅出宫后在佛像前跪了许久,恭恭敬敬上了香。春桃将她的牵挂看在眼中。
春桃安抚道:“有长公主在,姑娘还用担心侯爷不顾及自个儿身子?再说,有世子在,倘使有家书递入府中,也会差人给姑娘送来。”
闻言,舒沅心里安稳不少。她拿起桌上摊开还未翻动几页的典籍看了半个时辰,眼皮发沉,便放下书册。叹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是早些安歇吧。”
顾大夫起得早,今早她去找顾大夫,顾大夫已经先走了,她拎着裙子紧赶慢赶才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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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顾大夫已经开始施针,前几日的小尾巴却还不见人影。
福顺虽知道舒沅没有非来不可的理由,还是有意无意地往外望了两眼,结果叫凉风一吹,连着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顾大夫目不斜视地了结手中事,才回身看向福顺。
顾大夫扫了他一眼,就看出症结所在,捋了捋胡须说道:“老夫那里新制了安神的药丸,你待会儿跟我去拿点回来。小小年纪,睡不了整觉可不成。”
近日得了舒沅照拂,福顺大有被馅饼砸中的惶恐不安,晚上迟迟不肯合眼,生怕醒来发现一切都是虚幻。
听顾大夫这般说,福顺脸颊腾地红了,摆手道:“不不,我没事。顾大夫您还是留着给舒小姐用吧。”
顾大夫身形顿住,面色古怪地朝裴见瑾投去一眼。
姑娘她好得很。最近哪需要什么安神药来助眠。
顾大夫摇摇头。他越发看不懂这些年轻人的心思了。
直到顾大夫离开,舒沅依然没来。
福顺将杯盏放到桌上。裴见瑾看也没看,偏头望着空荡荡的院落。
她为什么没过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裴见瑾蓦地生出些憎恶的情绪。
这原本是不该出现的问题。不会有人给出答案。也不必想。
虽是如此,裴见瑾心底仍是有些陌生念头悄然滋长。
夜间待在熟悉的住所,没有月光也能触到他想拿取的任何物什。
跃动的火红烛光,仅照亮他身前一隅。出了这个院门,没有任何人知道。
她大概不清楚,他燃起明烛的那一刻,没有其他东西可看。烛火就是他目所能及的最珍贵之物。
蜡烛可有可无。只有她和其他人稍有不同。
裴见瑾端起水杯服药,将纷乱思绪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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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沅在半路上正好遇见往回走的顾大夫。
顾大夫若有所指道:“老夫新制的安神丸子许给那小孩儿了。眼看着,裴六公子手伤差不多要好了。前些日子又熬了许多膏药。老夫这把骨头不中用,该歇上一歇。姑娘难眠的症状应当缓解了吧?”
舒沅双颊红红地点头。
今日甫一起身,好消息就找上门来。昨夜刚和春桃提起父母,今早就听说回京办差的副将到了京郊。
路上一场大雨,山坡上的石块滚了下来,他们沾了满身泥泞,要清理一番后再入城门。
舒沅挂念许久,免不得多问几句。
一问才知道,他们歇脚休整的驿站就在林娘子提过的小镇附近。既然这般近,她定要亲自去一趟,哪怕说两句话,问一问父母的近况也是好的。
裴见瑾桌上便有从那儿买的面具,他大概去那小镇的集市买过东西。舒沅一路行来,心中在考虑邀他同行的事。
舒沅琢磨,若是他们俩一道选些精致器具回来,到时候一并送给那些玩乐归来那些人。他们收下后,她便可顺理成章地将裴见瑾引荐给常来往的几位。
舒沅打算得很好。进门后气氛却不太对。
她在几次三番的冷待后已经习以为常,十分镇静地走进去。
裴见瑾没搭理她。
福顺不在。春桃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敢乱看。
舒沅淡然落座,自顾自地拎起小壶倒水。
舒沅捧着暖烫的茶盏,满足地喟叹。转身时与他沁凉的目光对上,也只朝他笑笑。
裴见瑾眸色深浓,半晌仅说出一句:“顾大夫已经走了。”
舒沅跟着常念学过几年司国国语。学到稍稍熟稔的地步,发音古怪的语言一入耳,便能直接明白其中含义。
眼下,舒沅驾熟就轻地听出他的另一重意思。
裴见瑾语中未尽之意大约是,她没有理由待在这里。
每回踏入这荒僻小院,他们主仆两个简直比查看文牒的人还要仔细。
舒沅弯唇笑了笑,小脸泛出粉玉般的光泽,不假思索道:“我自然要过来啊。不然怎么知道你屋子里暖不暖和,待在里面会不会冷。既然要管你的伤势,我便要管到底。”
倘若除去她因着心疼而产生的心思。舒沅不得不承认,他实在难以亲近。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多捂一捂就好了。
舒沅目光坦荡。
裴见瑾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原来有人可以在说谎时也不避开审视的目光。
燕王在他面前装了十来天。裴有继曲意奉承,仅仅持续了四五日。
她能骗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