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面意义上,兵变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
第一哪来的兵,第二怎么变。
怎么变反倒不是啥大问题,索伦手里可以用的牌实在是太多了,哪怕不用公司或者盟友的支援,挑个月黑风高的好天气,他一个人把贵族大营洗一遍也没什么难度。
解决一群连前线都不敢上,只会争功的酒囊饭袋,还能比对付白袍子精灵神更难吗?
可如果索伦只是凭着一时的脑热来做这事,那就又变成简单的‘顶上的强者在为所欲为’了。
那就只是单纯的,一个兰卡斯特家族的悲剧,而对整个帝国的死亡骑士团,和死兵侍从这种,已经被贵族们彻底破坏的制度,不会造成根本性的影响。
就当是被精灵偷袭,灭了个军团呗,重新整编就是了。
所以问题主要是在‘兵’这块。
得让死兵们自己决定发动兵变才有价值。
只有让议会意识到,贵族们这样瞎搞,是会导致‘兵变’这种严重的后果。
索伦才能动用公司和盟友的力量,在议会上展开这个话题。
譬如借着‘在国际环境紧张,全面开战即将开始的用兵之际,兰卡斯特家逼反基层官兵,情形极为严重,反响尤其恶劣,对整个帝国反精灵同盟作战大计划,产生了严重负面影响,兰卡斯特家可能是被精灵收买的叛徒,必须从严惩处,而死兵英勇作战屡立功勋,应当从宽赦免,否则难免寒了前线将士们的心呐!’之类的名义。
来获得巫妖的支持,推动帝**事制度的改革,一来警醒军阀贵族对死兵的态度,二来也从梦魇骑士团开始,驱逐内部以兰卡斯特家为首的贵族势力,由公司取而代之,如此一点一点,一个军团一个军团得,彻底剥夺老军阀老贵族手里的军权。
兰卡斯特家族就将是索伦开始争夺军权的祭品。
虽然他们似乎也没做错什么,就是想要拿回家传的部队和名誉。
但他们挡了索伦的路,所以他们灭族的宿命就这样被决定了。
这样清除了内部贵族掣肘的骑士团,才能真正的成为索伦手里的一把剑,成为他杀戮诸神的利器。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得睡个女贵族女骑士,就能轻易办到的。
所以后面的事情真的不难,有公司的支持,有阿比迪斯家作为前台的傀儡,索伦只要一个合适的借口来插手。
只要有合适的契机,有充足的准备,怎么冠冕堂皇得整死这家人都不难。反正兰卡斯特家既没有白袍,也没有武神庇护了不是么?
所以难点在于,如何制造这个‘兵变’的契机,如何把死兵们拉下水,而且还得尽快,赶在兰卡斯特家动手,清洗先代大团长的旧部之前。
对了,说到大团长的旧部,这次‘兵变’另一个关键,就是不能让猪猡那批,前代大团长的旧部参与。
因为上代团长的事,他们已经打上了阿比迪斯家的标签,如果他们加入进来,杀了柯内莉亚一众贵族,那么局面又会被解释成‘阿比迪斯家和兰卡斯特家的内战’。
死兵,依然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哪怕他们是战场上的主力,但却依然没有到棋盘外讨价还价分蛋糕的资格。甚至还有可能因此被作为政治交换而牺牲掉。
所以,把一贯被人指使着往前走的‘卒’,变成自己决定往前走的‘兵’,这才是索伦想做的事,这才是先锋军们渗透进来试图做的事。
也是最难的事。
现在索伦有把握拉着一起‘兵变’的同伙,恐怕就只有这个一只耳。
都不用一只耳来告诉他,在死兵队传播新先锋军的思想非常困难。
这短短一两天和这些奴隶侍从接触的工夫,索伦其实已经看出来了。
死兵队有两种人,一种是已经绝望的活死人。
以最底层奴隶的血脉出生,本来就是被踩在脚底下的蝼蚁,而即使幸运获得了魔法师和战士的双重资质,这千里挑一的幸运也没能拯救他们脱离苦海。
而武神传承,立功封侯,入赘联姻这些仅存的上升渠道,也被贵族们一个个关闭了。
再怎么厮杀也没用,反正获得奖励的也是上官,背锅替罪的是自己,是非不分,赏罚不明,打个屁得打?
进了死兵队就一辈子待在死兵队,待得越久恐怕就越绝望,在冲锋中战死沙场,反倒是一种解脱了。
兵变?别傻了,没看到铁蜘蛛和后面成团成团的魔像吗?
就他们这点人,一队一队,一百一百的,前面后面都被刀枪顶着,早就被人防得死死的了。变什么变,变成字面上的‘死兵’吗?反抗了贵族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去精灵那恐怕还会被当成是又一次进攻呢!所以早死晚死的区别罢了。
不想再失望,就不敢报以希望的活死人。你又怎么能指望他们还有改变自己命运的勇气和觉悟呢?
这种人是最多的,就算拿着小册子跟他们念到嘴烂,那也没用的。他们上战场就是找死的,没死就得过且过混日子。反正都是当奴隶嘛,种田挖矿打仗,大都一个样。
不过这种活死人要唤醒过来,其实也不难,毕竟只要一度生存在这世上,正常的人又有哪一个真的甘心去死呢?所以只要让这些自我麻痹自我封锁的活死人,体验一次重生的感觉,就会像溺水的人一样,自己抓着救命的稻草,绝对不肯放手。
还有一种,就是乐在其中的鬼。
索伦可以肯定的说,昨晚和他并肩作战,打到最后一刻的,哪怕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但统统都是这样的杀人鬼。
他们是真的喜欢战场,为战场而生,并且乐在其中的。
或许有先天精神病,也有后天被刺激扭曲,但他们的感情是非常真挚纯粹,很容易读懂的。
鬼,就是为了畅饮血肉才呼吸的。
猪猡那几个兵队长都是典型,他们可能还真不在意什么出人头地,完全是喜欢这种死境,才留在战场杀人的疯子。这些人跟他们讲什么信念,理念,正义,未来,那反倒是真的没什么屁用了。
他们就是沉迷于杀戮才留在这打仗的,替贵族杀人和替自己杀人不都是在杀人?所以杀人鬼同样,不具备起义兵变的觉悟。
但索伦知道怎么获得他们的支持。
鬼嘛,服从于更强大的同类也是天性。只要能获得鬼的支持,活死人们也会麻木盲从得跟上来。
所以索伦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契机的契机。
一个‘自我介绍’的机会。
不管你想干什么,不管你想向其他人传达什么样的意图。
首先你得让他们都知道有你这个人,并且愿意听你在说什么才行。
不然就和一只耳一样,说了半天都没人搭理,没人在乎新先锋军的宣传。
而且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不,应该说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都不用刻意去等待。
两个人清扫完铁蜘蛛,回到死兵的营地,营门口正好有人在‘比武’,这种‘比武’在冷兵器时代的军营里还挺常见的,当兵的消磨多余精力,一线啥都没有,那就打个架嘛。
但是很有趣的,不是死兵间的决斗,毕竟活死人和杀人鬼,当然都没有玩这种游戏的兴趣,而且死兵也没那种‘多余的精力’不是吗,又扫地又挑粪的……
通常也就是贵族们,平时在后方的大营,更后方都有为贵族们准备的服务,消耗无聊乏味的军旅生活的精力。但到了一线战场,那些闲杂人等自然不可能跟过来,就只好‘决斗’一下,彰显所谓的骑士的侠义武勇了。
但此时在‘比武’的双方却很有趣,是贵族骑士和死兵。
能形容成‘比武’,至少不是一群骑士打一个兵,所以勉强还算是一对一的公平决斗吧。
死兵是个少年,赤着上身,露出一身疤痕和箭伤,到处是没长好的死皮,左臂更被不知什么魔法折到胸前捆住,只能用右手单臂防身,勉强招架护住头颈。没有盔甲保护,脸上已经挨了不少拳,被打破了血管肿的和猪头一样。
而骑士也是个少年,也没戴头盔,露出一张和女人似秀气俊美的瓜子脸,帅是真的帅,不仅皮肤保养得好,而且还一副霸道总裁的邪魅狷狂。
全身披挂着精致漂亮的魔法盔甲,闪烁着五颜六色的敏捷和力量祝福,同样是空手,当然戴着手甲,闪来闪去得暴打面前的人肉沙包。
周围的骑士们手按着剑柄围成一圈,说说笑笑的,偶尔注意到死兵想要反击,立刻有人盯向死兵的要害,脖颈或者背心之类的地方,发出杀气,逼得死兵动作顿时一僵硬。
然后对面骑士就趁着对方硬直的破绽,或者也没注意到就是随手一拳头,照着对方脑袋砸过来,铁拳把死兵砸得眼眶迸裂,右眼的眼白一下子被染红了。
索伦拄着扫帚看热闹,一只耳赶紧拉拉他。
“快别看了,人家练习实战呢。小心别被抓过去配打。”
索伦扬起眉毛,“喔,这算哪门子练习实战呢?”
“唉,兰卡斯特千夫长还未婚,不少贵族把家里漂亮的子弟送过来,想找机会联姻,他们有些人连血都没见过,已经嗑药加卷轴,强化了四五级了。可是身娇肉嫩的,又不能真的上战场不是,打靶子又不带劲,所以就来找同届的侍从们‘比武’喽,难得来一趟战场,总得练练手,活动一下筋骨嘛。”
一只耳指指某个骑士拿在手里,蓝色缎带包扎的卷轴,“那是‘枪骑兵巡礼的试炼’,你没听说过吧,古代骑士不是盛行单挑吗,以前人类王国的骑士四处流浪,参加各地领主举办的骑士比武,拿到十二次优胜的,可以自称冠军骑士。
这就是那种类型的魔法契约,完成十二次和同阶或以上对手的单挑胜利,就能证明自己的实力,获得‘冠军枪骑兵’的荣誉称号。
你看他们都没用武器,就是因为这种公平决斗,双方的武器至少得一至,才怕刀剑无眼伤到了贵公子。别瞎操心了,他们没打算杀人,就那种连茧子都没有的拳头,打到身上不痛不痒的。”
索伦也没啥兴趣了,这还真是公平,武器是一样了啊,双方都用拳头,结果死兵还被扒个干净,只能用一只拳头来打,生怕他真能伤到人似的。至于骑士,嘿,还真不用担心他能伤到人。
看着这骑士公子打的是香汗淋漓,战意正盛的,实际上全靠魔药和装备增幅,发力都不对,腰和肩膀都是锁死的,一点都不会发力,纯粹就是小拳拳砸你胸口。
看起来是把死兵打得东倒西歪的,实际上根本打不到要害,撑死了顶多青肿一阵。刚才能一拳把人眼眶打裂,啊那主要是拳套上有刺,腕甲上镶了不知道是花啊还是草的装饰,真特么恶心……
索伦皱皱鼻子,“这试炼契约,完成了单挑以后会怎么样?冠军枪骑兵的头衔,有什么战斗力加成吗?”
一只耳耸耸肩,“屁的加成,可能去参加舞会报头衔的时候,听起来显得比较帅吧?别提了,每天都有人来打我们刷优胜的,一个人十二次呢,我猜是军议开会的时候,能多个头衔也能站得和骑士长近一点?”
索伦无语,得,这还不如去挖粪坑呢。免得过两天要给这漂亮骑士小子投食的时候,一时还真找不到新鲜热乎的。
他们正打算绕过人群回营,决斗中却出了意外。
被暴打一顿的死兵,不知道是被打破眼眶见了红,被激怒了。还是因为也是个新兵,不知道贵族们玩闹的门道。又或者只是察觉了机会,下意识的战场反应没收住手。
总之他真的出手了。
但真的不关他的事,是那骑士,不知道想对着空气耍一个寂寞的帅还是怎么的意思,总之一个破绽超级大的高抬腿,去踹死兵被鲜血糊住半边的右脸。你说你穿得这么重,动作幅度又那么大,一脚踢出去差点把自己掀翻了劈个叉,是不是脑子有病?
以至于周围的护卫骑士们都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这么一招是神马意思,还被大动作吸引,遮挡了瞪死兵的视野。
于是死兵一矮身一蹲足一弹射,一头撞到骑士帅小哥脸上,把他整个人撞得连退十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这下不止索伦和一只耳瞬间停下脚步,不远处聚在营门周围的死兵,也有好几个一齐站起来。
得,这小子完犊子了,死兵,等会儿要成死兵了。
“啊,啊,啊血……血!啊啊啊!啊啊啊!我流血了!好痛啊!好痛啊!”
贵公子抹了抹脸,超级夸张得大声尖叫起来。
恩,确实一脸的血,虽然有不少是死兵用脑袋撞的时候沾上的,不过确实,鼻梁好像被撞断了,裂了个口子在飙鼻血。
护卫骑士们和那个死兵小子也愣在当场,都有点不知所措。
废话!鼻梁断了而已你叫辣么大声干什么啦!
有个护卫骑士还下意识得递了块手绢过去。
“治疗术卷轴!给我治疗术卷轴!快!快啊!不然要留疤了!”贵公子尖叫着,带着一鼻子血,“死!我要他死!杀了他!!”
护卫骑士们相互对了个眼神,于是一个赶快送卷轴,另有一个重甲护卫叹了口气,拔出剑朝对方闯了大祸的死兵走去。
死兵掉头就跑,大概想冲回营寨门口抢武器。
可惜护卫骑士作为贵族家养的侍从,既然也是贵族私人的奴隶,那训练自然也都是死兵级的,战斗力是实打实的,喝了多少药就有多少级别的战力。
护卫摆明了是超过四瓶魔药的级别,一个闪身就封住了死兵的去路,右手攥着剑柄,左手按住剑尖,把拔出的佩剑横持在胸前,平平得将剑刃往死兵的脖子上移过去。
死兵猛得缩头折腰,左臂还被某种魔法绑着不能移动,就如断了腿的三脚狗一样,手足并用得想从护卫身侧逃开。
可惜护卫完全看破了他的动作,膝盖一顶正中死兵的腰腹,坚硬的膝甲直角,撞得死兵少年把胃酸都呕出来了。然后护卫依旧手上的动作不变,平持着佩剑按在死兵的脖子上,好像铡刀砍头似得,把死兵少年用剑背按着脖子,并顺势单膝磕着死兵的肚子,把他压倒在地上。
只一招就把这死兵制服了。护卫却不割喉也不斩首,抬头看看自己的主子。
“杀了他啊!杀了他!”贵公子直接撕了一个治疗卷轴敷面,在银色光芒的照耀下,这会儿鼻子上的小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治愈了,而旁边的侍卫正用手绢沾着清水,帮他擦洗脸上的血迹。
“小侯爵,您的试炼还没完成呢。”一个护卫小心解释着,“我们插手坏了规矩,您就不能继续冠军试炼了……那您的头衔称号……”
“好好好!一群废物!我自己来!”贵公子照照镜子漂亮的鼻尖没事,立刻推开旁人,怒气冲冲得拔出腰间的魔法剑走上前。
“呃,遵照比武规则您不能用剑刃……”
“我知道!闭嘴!”
骑士少年怒气冲冲得掉转剑柄,露出剑柄上一颗比鸽子蛋还大的红宝石。
通常来说魔法道具上的宝石装的是灵魂水晶,这种杂质多效能低的魔法宝石还大多是精灵同盟那才出产的,只能说,有钱……
按住死兵的护卫看到贵公子走过来,反而手上和膝盖上暗暗用力,几乎把底下的死兵碾压到身体喀拉喀拉骨折,吐着舌头要昏厥窒息的地步了。也挺好理解,摊上这么个软脚虾小侯爷,还用剑柄砸,砸得死砸不死先不说,一弹刀崩了手咋办?真的不放心啊……
营寨里的死兵们,就一个个冷冷得站在那看着,看着年青帅气的贵族骑士,持剑朝自己的同袍走过去。
一只耳叹了口气,“唉算了,小子你帮我拿下扫,恩?人呢?”
索伦拍拍护卫的肩膀,笑眯眯得冲他道,“你这样压着他,他要上不来气了。”
护卫瞪着眼盯着他。
什,什么!这,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而且他的握力……
护卫可以用眼角看到,整个右臂肩甲已经被捏碎了。
“你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吗?”索伦把脸凑过去,贴在护卫的头盔上,朝头盔的缝隙里看过去,眯着眼笑得眉毛都弯起来了,“他上不来气啊王八蛋!”
然后索伦一手捏着护卫的肩甲,一手提着他的腰带,把他整个人举起来,朝着远方精灵侧的山脊,卯足了力气扔了出去。
围观群众们都不由得扭过头,对着远远得飞出天际的铁罐头骑士行注目礼。
“呵——!咳咳!咳咳咳!”死兵猛得喘起来,咳得唾沫血沫到处都是。
索伦笑眯眯得看看他,等他缓过来,伸手握住死兵被魔法锁链绑在胸前的左手,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湮灭,你怎么样,能呼吸吗?还能打吗?”
“咳,咳咳咳!谢,谢谢……恩?”死兵也发现绑着手的魔法被解除了。
索伦点点头,“哦,差点忘了。”
他随手按住死兵裂开的眉骨,摸了一下,“治疗术。”
伤口瞬间愈合了,疤都没留。哦,这个魔法是真好用。
然后索伦扛起扫帚,冲着还呆在原地的贵公子,以及如临大敌的全部拔剑护在骑士身后的护卫们微笑,“这样才‘公平’嘛,不打扰你们切磋了,我还得替你们挖粪坑呢,嘿嘿。”
于是索伦扛着扫帚走回营寨。
一只耳也扛着扫帚跟上,“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