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我站在一片森林中。
这里好像一个活人都没有,原始森林一般,寂静无声。附近可以看到木质的古朴鸟居,预示着沿着鸟居后的阶梯往上,就可以到达神社。
我忽然听到沙沙的树叶拨动声,好像有什么受惊的小动物在树丛中奋力奔跑、一路奔跑的风压把树叶弄得沙沙作响,还踩断了无数枝桠一般。
我循声望去。
看到一个浅浅发色、茶色眼瞳的清秀少年,在拼命地奔跑,猛地从树丛那头跑出来。
就是这个少年喘着粗气,发出了逃命中的受惊小兽般的动静。
“站住——”一个比树还要高的巨大怪物紧跟其后冒出头来。怪物张开一张横跨脸部的裂缝大嘴,吐出了死尸一般坏掉声带才能发出的暗哑嗓音。
少年被一个头颅无比硕大、披散着苍白头发、肤色像烧焦的干尸一样的的狰狞独眼女鬼追逐着。
终于,那个丑陋可怖的畸形女鬼还是追上了他,伸出枯槁如枯木的巨大鬼手,狠狠地把他贯到了身后的一颗大树躯干上,让夹在他在自己的手掌和树干之间不得动弹。
那只鬼手那么大,以至于轻易地把那个少年的躯体完全抓握在手中,就像在抓着一个小人偶一般。
“抓到了……”面容如烧死的尸体一般平缓无起伏的畸形女鬼,声音仿佛充满了某种按耐已久的冲动,终于可以实现。
“终于抓到你了,铃子!”那个畸形的妖怪微微张着嘴,丑陋如青蛙的嘴唇没有动弹,却从里面传出了声音。
也许是被捏痛了,浅发茶瞳的少年在痛苦之下,本能地紧闭起眼来,但还是震颤着睁开一只眼,去看那个抓住他的畸形妖怪。
“好了,还给我吧……”那个苍发独眼的焦尸肤色妖怪凑近少年,嘴里呼出的气息像白雾一样笼罩在他身上。
“快一点,快一点……!!”那个妖怪好像很没有耐心,见少年没有对它的话有所反应,立即收紧自己抓住少年的鬼手,捏得他浑身骨头嘎嘎作响。
它那只大如磨盘的滚圆独眼狰狞又期待地看着少年,呼吸越来越急促,仿佛少年一个不答应,立即就把他吞进肚子里。
“等一下,别让她叫出你的名字,不然就棘手了。”体型庞大的妖怪女鬼身后走出一个身形纤细的瘦弱黑发浴衣男鬼。他头上长着一对宽大的白色的兽耳,像是支棱不起来一般耷拉着。
皮肤白得像那对兽耳一样的狐狸狭长眼的男鬼把手搭在独眼女鬼身上,劝它小心行事。
“先拔掉舌头,让她没法叫出‘名字’吧。”兽耳男鬼满怀恶意地说。
“拔舌头?”独眼女鬼就像是得到了某种启发,回头看向手中的少年。
女鬼妖怪把丑陋巨大的面容凑近少年清秀的面庞,手上更加用力了!仿佛恨不得捏碎这个身型纤细的少年全身的骨头。
“——好痛!!”那个浅发茶瞳的少年终于忍受不住,张嘴发出了痛呼。像濒死的天鹅般脑袋向后仰去,柔软的浅色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晃动着,很脆弱的模样。
我看不下去了。
我本能地抬手就释放出一片殷红色的火焰,朝那畸形妖怪烧去。
“啊啊啊啊啊啊————”它发出凄厉的惨叫,剧痛之下松开了手里的少年。
少年劫后余生一般立即从那浑身燃烧着明红烈焰的妖怪身边逃开。
我低头看向自己释放出火焰的手掌,不太理解自己做了什么。
仿佛随心所动一般,火焰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了我的手掌之中,随着我的情绪颤动着,火焰忽大忽小。
这是……?
这火焰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我身体中,像血液一般在我体内循环,仿佛已经存在了很久,完全地和我融为了一体。
……我应该有所印象才对。
我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手中的火焰,又抬头去看那被火焰灼烧的妖怪。
它身上属于死者丧服的白色浴衣已经完全燃烧起来,长满干枯白发的头皮也是,全被火焰吞噬了。
它身边那个兽耳男鬼看起来很害怕似的,瘫坐在地上,一脸恐惧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焚烧,发出激烈的惨叫。
不一会儿,巨大的畸形女鬼就被烧得连灰都不剩下了。
我脑子莫名其妙响起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混合而成的震天呼喊声!
【NOBLOOD!!NOBONE!!NOASHE!!】
“Noblood,nobone,noash……”我跟着脑中的那个声音喃喃重复了一遍。
烧!烧!烧!
烧毁一切!!!
一种莫名的冲动随着那血红火焰的涌动在我内心中灼烧着。
我看向另一个可以供我焚烧的怪物,嘴角不由自主带上了点笑容。
如果是这种异类的话……烧死也不有人责怪我什么的吧。
我是在为民除害啊。
似乎察觉到我满怀恶意的目光,那瘫坐在地的兽耳浴衣男鬼忍不住用手去捂住脑袋,嘴里发出恐惧的呜咽声,等待死亡的降临。
我看着他因为恐惧而颤动的白色长耳,忽然于心不忍……
那么可怜可爱一只动物,我为什么要去伤害它呢?
那双飞机耳一般的绒毛耳朵,激起了我某种不可言说的**。
我想抚摸那对耳朵。
我伸出手去。
触碰到他耳朵的瞬间,他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但是一点声音都没敢发出来。
“别怕呀,小家伙……”我柔声细语道,“看在这对耳朵的份上,我不杀你。”我揉搓了一下那对大耳廓狐一般的长耳,感受着它随着我的动作发出温热的震颤。
我手指伸进他的狐耳耳廓里,拨弄了一下内耳的绒毛。
就好像新生幼兔的胎毛一般,又犹如上好的鹅绒,蓬松柔软到细嫩的程度。
好软,再深一点……里面一定更加柔软。
我指尖顺着那雪白兽耳长着细碎绒毛的耳骨往下,往更深处去探索。
“啊……不要……不要弄那里……”兽耳男鬼不太动听的嗓音颤巍巍地喘着气,“好痛啊……”他浑身颤抖,像是在忍受着什么,苍白的面容有些扭曲,想要抬手阻止我,却又不敢有所动作。只能两只手哆嗦着举在胸前,瘦长的手指偶尔抽搐一下。
我一下子丧失了兴趣。
要么像个不会说话的动物一样不出声,要么就发出更悦耳的声音。
难听,没感觉了。
“你走吧。”我面无表情地拿开手。
这只不是我想要的。
狐狸这种生物,应该更娇媚,更动人才对……
有我最喜欢的大尾巴……毛乎乎地摇摆着……
我陷入了一片空芒的回忆,想不起这样的印象是哪里来的。
得到我的特赦后,那黑发白耳的兽耳男鬼颤抖着爬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我看到自己的指尖带着一点点血迹。
我皱眉,不太愉快地动用火焰烧掉了这最后一点点血污。
真脏。
动物玩着的时候是挺快乐,但是每次事后都要洗手,不然就会有细菌。
我一边喜爱着动物,又一边嫌弃着它们身上属于野兽的臭味。
我搓弄了一下指尖,试图把上面不愉快的血迹黏腻感搓掉。
“你也……看得见吗?”少年柔和清丽的嗓音响起。
我回头去看,发现那个浅发茶瞳的男生并没有走远,他又回来了。
“你是说刚才那些东西吗?”我歪头看向他,“怎么了?”
“他们没伤着你吧?”我想起我为什么要烧死那只妖怪了。因为他发出了求救般的痛呼。
而不是我突然想烧死什么试试,看它在火焰中挣扎。
“我没事。”少年摇摇头,“谢谢你救了我。”
“我叫夏目贵志。”浅发茶瞳的男生冲我扬起一个微笑,就像微风拂面般让人感到舒适,“你呢?”
“夏目贵志……”我喃喃着重复了这个名字。
夏目贵志,夏目贵志……
你呢?
你又是谁?
我是……谁?
我脑中的混沌一下子散开来。
我是……
我抬头看向那个白衬衫的秀气男生。他怀里应该经常抱着个什么才对的。比方说,一只胖乎乎的三花猫。
我是……和你不同次元的生物。我和你是彼此触碰不到的存在。
“……”
我一下子想起自己刚刚干了什么了。
我好像……误打误撞把夏目遇到猫咪老师的机缘给烧毁了!
我毁掉了一个命运节点!
我在干什么啊?!
他本来应该被那妖怪追着逃进神社的,然后误打误撞毁坏了猫咪老师的封印。
我应该做点什么补救措施。
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一种别样的冲动,促使我先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夏目君,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我伸出手,笑着问他。
我想这么做好久了。
“……”夏目贵志愣了一下,“啊,好的!”他突然反应过来,握住了我的右手,使劲晃了晃。
“请多指教!”他有些害羞地说。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表情看起来克制不住的怪开心的。
我没有在握手后松开他,反而在他想要抽手离去的时回握住他。
“来,跟我到一个地方去。”
我有些强硬地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山上神社的方向走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浅发茶瞳的少年满脸疑惑。
“不是要去神社吗?”我反问他,“我带你去。”
他好像一下子反驳不了我,任由我拉着他登上台阶。
“你一直能看到那些东西吗?”他忍不住问我。
“什么东西?”
“那些……妖怪。”
我感到疑惑极了,“妖怪有什么好奇怪的?”
妖怪,不是一直都存在于那里吗?
在路边,在庭院,在我的式神录里,一直陪伴着我,度过了这么多年。
……?
我好像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一时想不起来。
“大家不是都能看到吗?”我不太理解地看着夏目贵志。
“‘大家’……?”他似乎一下子激动起来,“你是说,除了你和我之外,还有很多人能看到那些妖怪吗?”
“我身边的人都能看到啊……”我挠挠头,“不然要怎么驱使他们。”我理所当然地说。
“驱使……”他面露愕然之色。
“妖怪是人类最好的朋友。”我面带微笑,“他们会忠诚地为你战斗到死。”
你看它们,摇着尾巴,祈求着关注,到哪儿都死死地盯着你,纠缠你,怎么赶都赶不走,多可爱啊。
“你以后会遇到很多的。你很招他们喜欢。”我笑着对他说,“将来有的是机会遇到喜欢的。到时候就带回去养吧。”
“来,这边来……”
我带着他在神社阶梯的半路停下了,指着右侧小道那里的神龛说,“去吧,打开它。”
他看着那个被麻绳隔开的神龛,仿佛察觉到里面有什么东西了,“可是……”他面露难色,犹豫不决。
“去吧,里面是将来会陪伴你度过漫长岁月的伙伴,你最好的朋友。”
“打开它,里面的东西是你的……”我在他耳边低语着,用引诱般的语气说道,“它会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你……”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后守着你的。”我笑眯眯地说。
似乎是受到了我的鼓舞,他终于走过去,越过了被木桩钉在地上的麻绳,走进里面去,来到那木质神龛前。
他扯断了神龛门前的咒符麻绳,缓缓地打开了那神龛。
【……是谁?……打开了我的封印?】
一个听不出年龄的低沉男性嗓音在低语——从神龛内传出。
一阵灰尘般的黑雾喷薄而出。
打开的神龛里是一尊活灵活现的招财猫塑像。
“噗!”夏目忍不住笑了,“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可爱的东西……”
他好像抵触之心一下子消失了,伸手进去把那招财猫抱了出来。
他举起招财猫,左看右看。
“这是……我的?”他有些疑惑的蹙眉。
噗的一声,他手上的招财猫雕塑一下子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只胖乎乎的三花猫。
“你这人类!!”大胖猫被夏目两手架住腋窝,手舞足蹈地用四条小短腿挣扎起来,“面对本大爷竟敢这么嚣张!!目中无人!还不快放我下来!!”
“我要吃了你!!”大胖猫龇牙咧嘴地叫嚣着,但是还是没法从夏目手中挣脱。
夏目被它的窘态逗得哈哈大笑。
面对大肥猫的体重,夏目举得两手发酸,不得不换了个姿势,他把那只三花猫搂在怀中,任它扭动着长了个短尾巴的大肥臀挣扎。
“怎么样,可爱吧?”我笑嘻嘻地走近夏目,在那只大胖三花猫的球状尾巴上捏了一把。
那肥猫嗷地嚎叫了一声,想要低头去咬我的手,但是因为太胖了,身体柔韧性也不太行的样子,居然完全扭不过下身,一点也不像一只猫。
“我听说三花猫不是母猫就是天生太监……”我好奇地趴拉它的两条后腿,想要一探究竟。
“该死的人类!居然敢这么对我!!”大肥猫顿时恼羞成怒地蹬着小短腿,想踹掉我的手。
“好了好了,不要那么欺负它了。”夏目顿时两手高举三花猫,举在自己的头顶上方,让我够不着它,“好歹是个妖怪,给人家留点尊严吧。”
大肥猫本来想要伸爪子去挠夏目的脸的,不知为何,愣了一下。夏目恰好发现这家伙想要干什么。
于是一人一猫在半空中长长地凝视了一会儿。
“切……”我不甘心地撇撇嘴,“有猫不给我撸,小气。”
“给我抱抱嘛,一会儿就还你。”我冲他伸手要猫。
“夏目玲子!!我警告你,绝对不要把我给她!!不然我和你绝交!!”大肥猫见我靠近,顿时嚎叫起来。
“……我不是夏目玲子,她是我的外婆。”夏目贵志愣了一下。
闻言,那大肥猫再度抬头去看他的脸,“什么啊……原来你是玲子的孙子啊。仔细一看你是男的。”
夏目顿时哭笑不得,“不用仔细看也能知道吧。”
“我们跟人类不一样,对性别不会很计较嘛。”那肥猫满不在乎地说。
“那不行。”我摇摇头,“不在意性别怎么给你配种?那就是说公母都行咯?”
“你说什么?!”那大胖猫顿时又张牙舞爪起来,“夏目,快放我下来!!我要和她决斗!决斗!!”
夏目一时无言以对。
“怎么样,它是不是很活泼啊?”我笑嘻嘻地说。
“喜欢吗?外婆留给你的遗产。”我看看夏目抱了很久的胖猫,问他,“喜欢就带回家去吧。”
“要是不喜欢,就给我。”我再次冲他摊开手,“我来养,我想要。”
夏目愣了一下,“不了,我要带回去。我想养它。”
“可以吧?和我一起回家。”夏目低头看向怀里的三花猫,“以后我来照顾你。”
大肥猫愣了一下,不知为何,没有出言不逊地拒绝他。
夏目就当它默许了。
夏目抱着猫,我们一起下山去了。
不知不觉中,我就随着夏目走到了他家。
进了院子,一位穿着围裙的女人在晾衣杆旁边收衣服。
“我回来了,塔子阿姨。”
“欢迎回来,贵志君。”塔子阿姨笑眯眯地说,“这位是……”她看到了站在夏目身边的我。
我赶在夏目之前出声了,“阿姨好!我是夏目的朋友。打扰了。”
“哎呀,我是第一次见贵志君带朋友回家做客呢。”塔子阿姨一脸惊讶地捂嘴,“而且还是女孩子……”
“我们在外面捡到了一只猫,想先帮它洗个澡,可以吗?”我指着夏目怀里的大肥猫说。
“哎呀,你怎么也浑身脏兮兮的啊?”塔子阿姨看了看猫,又看了看夏目,发现他们都是脏兮兮的。尤其是夏目裤腿那一带,全是泥巴印子,好像摔过一跤似的。
“都是为了这只猫啦。”我笑着说,“它之前在森林里面,好不容易才把它带出来的。森林里脏东西多,赶紧让他们两个都洗一洗吧。”
“是这样啊?”塔子阿姨收拾了一下最后几件衣服,“我这就去准备热水。一会我要出门了,夏目你就自己招待朋友吧。”
夏目点了点头,带我进家了。
夏目先给大胖猫洗好了澡,用吹风筒吹干皮毛,自己才去洗浴。
大肥猫一直在他手里老老实实的,就连用吹风机吹皮毛时也没有一丝挣扎反抗,只是舒服享受地闭上眼,看得我心痒难耐。
猫咪就得这么乖才对嘛。这样多可爱啊。
夏目走后,剩下我和大胖猫面面相觑。
“小猫咪,来玩吗?”我冲它歪头,咧嘴一笑。
“来战!!”它顿时冲我龇牙咧嘴。
看来之前的发生的事情让它对我并无好感呢。不就是一路上和夏目讨论了一些养猫的心得吗,除跳蚤、种猫草、猫玩具,还有公猫要不要拿去阉这个问题。
一阵烟雾散去之后,狭窄的房间里出现了一只硕大的白色巨兽,几乎顶到天花板,动弹不得。
它嘴筒狭长,大耳长毛,尾巴蓬松飘散,金色的兽瞳周围是眼影般的红色妖纹,额头处是一个意味不明的妖纹符号。可能象征着太阳、眼睛或权杖。
我顿时被它美丽的外观所征服!
“好美……”我盯着它雪白的皮毛呢喃道,“好优雅的体态。”
尤其是那流线型的腰身,劲瘦的四肢,丰满茂密的被毛,一看就像云朵一般,把脸埋进去一定很舒服。
“现在想靠夸赞我求饶,已经太晚了!”那不知是狐妖还是犬妖的巨大雪兽冲我龇牙,“居然像对待动物一样侮辱我斑大爷,咬死你!!”
野兽长着锐利獠牙的兽嘴没有随着说话颤动,但口中还是吐出了低沉的听不出年龄的男性声音。和一开始在神龛里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样,而不是招财猫的瓮声瓮气。
他叫“斑”吗?
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黑发红眼的桀骜男子。
男子有着暴躁蓬松的黑色长发,红色的眼中是妖异的纹路,性格也是这般傲娇又凶暴。但是实际上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呢。
我看着“斑”那雪白的皮毛,金色的瞳孔,和兽面上的红色妖纹。
他的兽形和我想象中的人形仿佛出现了剧烈的反色。
白色的皮毛变成了黑发,金色的眼瞳变成了血红色,就连面庞上的红色妖纹,都化成了那双血红的眼中的黑色纹路。
妖怪化形的时候身上都会出现这样的反色调吗?我又想起森林里见到的那个白耳黑发男鬼。
明明是那样一双雪白的狐耳,却长着一头长长的黑发。真是奇怪。
我想象了一下一只长着白耳,浑身漆黑的狐狸,感到浑身不对劲。
也许它们就是这样不能用逻辑解释。
巨大的野兽向我伸出了带着锐利指甲的兽爪,迎面向我挥来。
我没有躲开,被它巨大的爪子摁倒在夏目房间的榻榻米上。
“哈哈…”我搂着它摁在我胸膛上的巨大兽爪,有些快活地笑了。
啊,猫猫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它把爪子搭在我胸口上呢。
它把巨大的脑袋凑近我的面庞,“……人类,你笑什么?”
“不怕吗?”它面庞凑得更近了,属于野兽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
我嗅到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不由得皱起眉来。
真难闻,我嫌恶地骗过头去,鼻尖和它张开的大嘴错开位置。
然后看到拉开的纸门旁,是刚洗完澡的夏目。
他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毛巾,头发湿润地贴在脸颊边,干净白皙的肌肤周围微微萦绕着水蒸气的雾气。
我隐隐约约闻到一股男生刚洗完澡的清爽的皂香味。
“你们……?!”他一下子慌起来了,“猫咪老师,你在干什么啊?!”他不知为何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巨大的白色野兽是他的猫。
“猫咪老师”是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大肥猫自己要求取的名字。
硬是在我“大橘”,“阿肥”,“加菲”这几个名字中脱颖而出,被夏目承认了。
不是我的猫,我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在玩儿呢。”我轻而易举地单手抬起体积比我还大一圈的兽爪,从斑的爪子下爬了出来。
我伸出手,在雪白野兽的下巴处轻轻抓挠了几下。
“呜喵~”它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
我停在它下巴的手没有再动作。
我动作停下后,斑像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错愕又恼怒地看着我,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发出了那样的声音。
呵,尝尝我撸遍万猫练出来的“神之右手”!!
三分钟后,雪白野兽整只瘫倒在地板上,冲我露出了脆弱的肚皮,诠释了什么叫做“真香”。
“啊~对对对!就是那里,再往下一点——”
“这里吗?”我有韵律地挠着它尾巴上方那一小块区域,就是这块猫猫据说最爽的痒痒点。
它顿时爽得嗷嗷叫,“咩嗷~别停,继续——”
叫得都不像一只猫了。
我忍不住把脸埋进它的肚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猫蛋蛋,可以玩一下吗?”我看向它两条后腿和巨大兽尾之间被雪白肚皮毛遮掩的部位。我伸手就去扯它的尾巴,想要抬起来,露出下面的一对猫铃铛。
斑一下子浑身僵硬,噗的一阵白雾散去后,它又变回了三花大肥猫的模样。
“你干什么啊!!”它恼羞成怒地叫嚷,“不知廉耻!!”
“长那么可爱一对毛茸茸的小球儿,不让玩还有什么意思?”我顿时不满地皱起眉,“我就轻轻地捏几下,不会弄痛你的。”
“……!!”大肥猫一下子哑口无言,它顿时求助地看向夏目,小跑过去,一下跳进他怀里,用小爪子愤恨拍打着它主人的胳膊,“夏目,你快说点什么啊!!”
它嚷嚷着要夏目给它出气,要他薅秃我的头发给它报仇。
“我哪里薅秃过你的皮毛了!”我没好气地瞪着夏目怀里的大肥猫,“我力道明明恰到好处,你自己不也很舒服嘛!”
“……”大肥猫张口结舌了一会儿,又嚷嚷起来,“我不管!你非礼我了!!夏目,帮我出气!!”
夏目顿时哭笑不得。
少年环视了一下周围,“你们啊,玩归玩,别把这里弄得乱糟糟的。”
他看向被斑的巨大尾巴扫翻的杂物箱,里面撒出一大堆东西,“外婆的遗物都被你们弄撒了,你们最好祈祷没弄坏什么!”他没好气地说。
“啊,友人帐!”肥猫看着地上翻落一地的杂物中,一本绿色封皮的古老翻页本。
我在大肥猫要碰到那绿色的破旧本子之前,把它捡了起来。还故意举到它能够到又够不到的高度,看它蹦蹦跳跳想去抓友人帐,把它气得不行。
我打开友人帐,一张张翻看了一会儿。
都是一些看不懂的毛笔字,像一个个名字那样排列在那里,写满了一本。
我翻看到最后,发现还有一些空页。
“夏目,有笔吗?”我问他。
“啊,我书桌上有。”他说道。
我在他书桌的笔筒中翻出最粗的黑色记号笔,在友人帐的白页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肥猫看着我,欲言又止,“……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知道啊,夏目友人帐,记录着夏目外婆无数朋友的清单。将来也会是夏目朋友的清单,我只是在上面也留下自己的名字。”签好名后,我合上厚厚的本子,摸了摸绿色封皮上‘友人帐’三个毛笔大字。
“我在上面留下了我的联络方式。”我把友人帐交还到夏目手中,“遇到困难了,就叫我,无论我在哪里,都会立即赶到你身边的。”
“我们是朋友嘛!”我笑着对他说。
“啊……好的!”他像是才回过神来,冲我点了点头,“谢谢。”
他去楼下端出西瓜来招待我。
我们仨吃起西瓜来。
这时,楼下有人在门口叫嚷,“请问有人在家吗?”
“来了!”夏目冲楼下喊了一声,又看向我们,“好像有客人来了,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夏目走后,大肥猫和我两看相厌,把屁股对着我,转头去吃西瓜。
忽然,它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屁股转过去,脸对着我。恰好看到我向它伸出的手。
它顿时发出猫咪特有的警告的咽喉恐吓声。
被发现了。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去,一脸遗憾。
我还想乘其不备呢…….没想到那么警惕。
楼下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摔倒在地上了。
我皱眉,离开了夏目的房间,快速走下楼梯。
来到楼梯口,我看到玄关处,夏目摔坐在地上,他面前是那个先前见过的兽耳男鬼。
扑了个空的兽耳男鬼阴测测地看向夏目,“把友人帐……交出来……”它向夏目爬近了一步。
夏目顿时有些惊恐地往后退了退。
“喂……”我眼神冰冷地看向那个兽耳男鬼,“谁许你伤害我的朋友了?!”
我顿时走过去,冲它的下巴踹起一脚,它狠狠地从玄关大门飞出去,摔在地上。
我一脚踩在兽耳男鬼的腹部上,“之前好心放过你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就这么想被我杀死吗?”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它,手里燃起了一簇艳红的火焰,就像一朵舞动的血红血红彼岸花一般,在我手心中舞蹈。
“对不起、对不起!!”那兽耳男鬼看到是我,顿时害怕极了,“请原谅我!!”
“请不要杀我!!”它害怕地双手抱头。
夏目好像于心不忍,过来阻止了我,“可不可以放过它呢?它其实也没有伤害到我。”
“等它伤害到你就晚了。”我皱眉看向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这些畜生就是缺教训,得把它们打痛了才会知道错。”
“放过它吧,好吗?”他目光恳求地看向我,“它以后一定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对吧?”他看向被我踩住的兽耳男鬼。
兽耳男鬼顿时慌乱地疯狂点头,“是,是,夏目大人说的对,我以后都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了。”
我犹豫了一下,“那好吧。”抬起了踩在兽耳男鬼身上的脚。
那兽耳男鬼立即飞也似的逃掉了,连头也不敢回,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它一样。
我感觉天色已晚,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我看向夏目,“已经很晚了,我就要回家了。”
“夏目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在的期间,你会替我保护好夏目的,对吧?”我看向角落处不动声色的大肥猫。
大肥猫看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满意了。
“我该走了。”我再次看向夏目。
“这样啊……”夏目有些遗憾地低垂下脑袋,“那我们下次还能见面吗?”
“当然了。”我笑眯眯地看向他,“想我了就联系我。”我抬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
“走了,拜拜!”
“拜拜!”他也冲我挥挥手。
————————————————
梦醒了。
我翻开枕头边的记梦本,开始了我的日常记录。
【今天我在森林里,遇到了夏日贵志。
我从妖怪手里救了他,并和他成为了朋友。】
我的记梦本,每一个梦境的开头必然是“今天我……”,而不是“我梦到……”。
这不光是我的一个习惯,更是我的一个浪漫。
这样每当我翻看记梦本,回顾这些梦中故事时,就会有一种很强的代入感,而不是像在看什么虚幻的东西一样。
……
【我在夏目的友人帐中写下了自己的小名。】
写到这里,我的笔顿了一下。
说是“小名”,实际上是我的曾用名。
我的母亲是个有些神神叨叨的人。她好像对风水这类东西深信不疑。她一直觉得我的名字命格不好,拿着一本风水起名法的破旧黄皮书,就着字典,寻找了好久,才给我想出了我现在的名字。
她说我以前的名字带草字头,会叫我虎落平阳被犬欺,只能吃草,以后会被欺压,要给我名字中起一个带鹿字旁的字,预示着我将来有肉吃,起个叫起来更抑扬顿挫一点的有气势的名字,做人上人,将来要过大富大贵的日子。
看她很热情的样子,还是孩子的我也不好阻止,只是迎合着她,陪她在字典和数不清的草稿纸中挑选我的新名字。
我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
小学五年级的某一天,母亲突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今天要带我去做一件大事。
她拿上家里的户口本,把我带到了公安户籍科,带我去改了名字。
我感到很不安,问她有没有问过爸爸的意见。
她说,“没事的。等哪一天再告诉他就好了。到时候改都改了,他还能怎么样。”
结果她一直没有告诉过爸爸。
爸爸叫的一直是我的曾用名。
直到六年级的一天,我爸突然心血来潮放学来接我,我的朋友路过的时候看到我,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爸很惊讶,“她叫你什么?”
我知道瞒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告诉了他我的新名字。
爸爸什么也没有说,带着我回家了。
回家后,他和母亲大吵了一架,问她给为什么问都不问他的意见就给他的女儿改名字。
母亲好像也很生气,说她的意见从来就没有被他认真对待过。
这在我的印象中是他们婚姻破碎的开端。
我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看起来越来越不和谐了,逐渐走向某种不可挽回的境地。
母亲一直不喜欢爸爸生气起来很可怕的性格,觉得他一点也不温柔。我对此也是赞同的。
他平时看起来笑嘻嘻的,一副老顽童的模样,可是一旦生起气来,就让人胆战心惊。他看似为人幽默爱玩,朋友很多的样子,实则有些暴脾气。
好在他生气火气来突然,但消气得也快。
就好像吹气球一样,怒火猛地膨胀起来,又突然全部消下去。
但他生气时吼起来的模样在年幼的我眼中就像妖魔鬼怪,那么地让我恐惧。他生气得快,消气得也快的性格特点在还是孩子的我看来就是喜怒无常。
我好害怕,根本不知道怎么讨好他,才能让他不对我发火。
尚且是孩童的我有时候根本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生气,就被他吼了。他生气时提高声音的怒吼就像某种阴影,贯穿了我整个童年。
我一直恐惧着他。
因为名字的事情和母亲大吵一架后,他拒绝承认我的新名字,只叫我的曾用名,这个他参与过制造过程的名字。
我尽管已经习惯了新名字,但还是不敢反抗他。只好把这个对外不再使用的名字当作小名使用,只供他一个人叫。
记得我曾用名的小学同学毕业后都分道扬镳,就连发小也只叫我的新名字。
现在几乎没有人记得我的曾用名了,除了爸爸。
我以前最害怕他连名带姓地叫我那个名字了,因为这预示着他生气了,接下来他要带着怒气吼我了。
母亲和他分开后,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他尝试和我做朋友。
这个家只剩下我和他孤零零的两个人了。
爸爸也知道我其实是很害怕他的,从此他再也没有生气地吼过我。
但是每次他叫我帮他做事,叫的都是我的曾用名。
这让我想起被他用愤怒的声音吼叫名字的恐惧。
于是我乖乖地服从他,帮他做一切自己懒得动手的杂事。端茶倒水,清理垃圾。随叫随到,生不出一丝反抗的情绪。
母亲离开后,爸爸感受到自己以前的做法是错误的。他开始尝试着和我建立平等的关系,但我知道,只要他一叫我这个名字,我和他就永远平等不起来。
他们说名字是一个人的咒。
我的小名是我的“咒”。
我把我的小名给了夏目贵志。
我想和他做朋友。
我在夏目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小学的时候,我一直是个假小子,觉得班里的女生都一个个娇气得不行,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一副受委屈的样子,还要找老师告状。我很烦这样的人,于是基本上只和男生玩。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只和男生玩得来,感觉和他们才有共同话题。
后来升到初中,我去了一个离家较远,但据说师资力量更好的初中,而我那些小学的朋友们基本上都去了小学附近的那所中学。尤其是和我关系最要好、形影不离的发小,她也去了另一所学校。小时候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同一所学校,大学后一起租房在外面住,一起逃离父母的管制,到时候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从此我们再也没有在一起过。
来到新学校,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恰逢我改名,出了点学生档案事故。
本来按照我小学小考的成绩,我应该被分到名列前茅的班级的。但由于我突然改了个名字,我以前的档案突然就作废了,导致我成了个学籍黑户,被分到了这所中学排在最后的差班。
等母亲补救似的上门找老师、校长送礼,把我调到相对前面的平行班,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件事后,已经有一两周了。
彼时军训已经过了,我才来到以后要长期读书的班级。
经过一周的军训,学生们在军训的患难与共中都培养了感情。新班级里的同学基本上已经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
而我,就是突然闯入这个班级,企图融入他们小圈子中的插班生。
我的新名字给我招来了祸患。
老师看我对于女生来说过于硬朗、性别不明显的名字,在见到我之前把我当作了男生,把我的位置调到了一个男生旁边。
等老师看到我本人,发现我是个女生后,才一脸歉意地告诉我我的新同桌是个男生,问我能否接受。
那时学校里实行的是男女不同桌的制度。
但班级里本来是单数学生,加入我后突然就变成了双数。坐单座的是个男生。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身为插班生,不能要求太多,于是同意了。
后来这个大块头、皮肤黝黑的胖硕男生,成了我初中生涯的噩梦。
我一开始想要和这个新同桌搞好关系,但他完全是个混不痞的性格,完全不把课堂和老师当回事儿。
我是个好学生,我受不了他这种做派,但我还是尽力想要讨好他,不然我在这个班级里就没有可以融入的契机,从此失去一席之地了。
我不得不应和着这个差生口中我不认同的很多话语,让他以为我是他的同类,可以和他做朋友。
我甚至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他玩,结果他上课时间偷偷摸摸用我的手机玩游戏,被巡堂的老师发现,搞得我手机被收缴了。
我被老师叫了家长到学校。
在我的一番解释后,老师把手机还给我了。毕竟上课玩手机的并不是我。
但回教室后,同样被叫去老师办公室的男同桌,好像把这件事怪在了我身上。
他态度开始变得恶劣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在这个几十人的班级中,独独被分配到最后一桌角落处,独自坐一个座位的学生,会是什么好鸟呢。
他就是这个班的班痞、刺头。
我运气很不好,和他分在了一桌。
他是一个性格恶劣、为人恶心的人。经常说着脏话、下流的话。他熟知、或者说特意关注网上流行的一些肮脏下流的流行小曲儿,第二天还要到班级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唱出来,手在胯裆那里做一些猥琐的手势。
班上所有的女生都讨厌他,包括我。
有个女生甚至被他恶劣猥琐的语言弄哭过。
我也有这样的经历。但我已经记不清他具体说过什么了。
老师赶来调解我和他之间的矛盾。
我记得我在老师面前哭着对这个顽劣的男同桌说,“像你这样的人,没有哪个女生会喜欢你,以后你一定找不到老婆。”
我其实想说的是,像你这样用恶意回应别人好意的人,一定会遭报应,然后孤独终生的。
在所有女生中,我大概是最大的受害者。
一段时间后,在没法忍受当他的同桌之后,我和老师申请换座位。
但是班里没有其他位置了,于是我和他的同桌关系就变成了前后桌,我前他后。
可能是因为他弄哭过我那件事,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劣了,到达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老是故意在后面惹我,戏弄我,并以此为乐。
有时候故意在后面把腿伸得老长,桌子往前推,让我可以坐的位置微乎其微。我跟他提出意见,他反而更恶劣了,用脚踢着自己的桌子,顶我的板凳,把我的位置挤到胸口顶着课桌。
找了老师调解后,他不情不愿地把桌子往后挪了。
但实际上上课的时候偶尔还会偷偷地在后面踹我屁股底下的凳子。
我忍了。
他真的是一个很恶心的人,喜欢开恶心的玩笑。一边看着我的嘴唇,侮辱我的外貌,说我的嘴唇看起来很特别,就像发廊女一样,说好像等着男人去亲一样。把我恶心得不行。
每天都要忍受他的污秽语言,我已经习惯了,我就当和以前听到过的脏话一样,很快会忘记,假装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我也忍受了。
但有一次,他用语言侮辱了我的母亲。
他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终于忍受不了了,我爆发了。
我当即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操起自己的板凳,举过头顶,想要去砸他的脑袋。
“信不信我砸死你?!”我眼中带泪,恶狠狠地质问他。
周围的同学们纷纷来劝我。
尤其是那个也被他骂哭过的女生,当即过来用身体拦住我,对我说,“为了他这种人,要去坐牢,不值得。”
看到一大群人在周围劝解我,他反而像是突然来了胆量,把头顶朝向我,指着自己的寸头说,“砸!砸这里!往死里砸!!”
我差点真的就下手了。我想看他脑袋被砸开、满头是血,甚至被砸出脑花的模样。否则没法发泄出我心中的怨气。
要不就砸下去吧。
但那一瞬间想到了我的父母。我已经过了杀人可以不用负刑事责任的年纪,要是我一时冲动,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们怎么办?
即使不砸死他,只是把他打个半残,医药费也会给我的家庭造成很大的负担。
我犹豫了。
最后,我还是放下了那张板凳。
我这辈子从未生过那么大的气。
现在我知道了,我生气的时候和我爸一样狂暴,会摔东西、会吼人。我是他的孩子,有很多爱好都继承自他,比方说百事可乐和鱿鱼丝,现在就连性格方面的缺陷也和他结的一模一样。
我生气的时候是会被激起杀人的冲动的。
也许那只是我初中时期,或者可以称之为中二时期的青少年控制不住情绪的特殊阶段吧。
但是我放下了那张板凳,我放下了心中的恶。
我不能让我心中的恶连累我最重要的家人。
从此我竭力遏制自己的脾气,遏制自己的负面的情绪,不让自己在人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再不高兴,我也要遏制自己,强行让自己压抑住火气,尽可能地在大家面前表现出快乐的模样,让他们不要讨厌我、害怕我。
我害怕自己一生气,就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时隔多年的一天,有个朋友说我看起来一直是性格乐天的模样,总是在笑,从来没见过我生气的模样,想知道我生气的时候什么样子。
我笑笑说,我从来不生气的,因为我生气起来很可怕。
她说就想看我生一下气是什么样的,她想象不出来。
我说算了吧,现在没有什么值得我生气的,表现不出那种状态。
我一直笑啊笑地,已经忘记生气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甚至负面情绪都很少有。我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
但她不知道,她印象中一直很快乐、朋友很多、看似什么也不在乎的我,初中时并不是这样的模样。
那时的我因为和班里班痞的恶劣关系,弄得整个班都不得安宁。班痞带着和他玩得来的小弟们,一起排斥我。搞得在小学时一直只和男生玩的我在新的班级没有男生愿意和我来往。
而我和班里的女生关系也不太好。
这个时候正是女生们疯狂追星的时候,我是个从来不追星的人,她们聊到什么什么电视剧,什么什么韩剧的男明星好帅时,我和她们一点共同话题都没有,被彻底排斥出她们的小圈子。
我在这个班级中孤立无援。
于是为了缓解这种寂寞,我疯狂地投身到动漫、小说中去,在里面寻求一个人的安宁。
有时我会在脑海中幻想一些有趣的小剧场,然后情不自禁地想要奔跑一下,发泄一下自己脑海中的激动。
这导致我在上学的路上有时候会突然跑起来,就像有什么在身后追我一样。跑一会儿,停一会儿。
因为身边没有什么朋友,我不知道自己的举止看起来有多怪异。
直到我上了高中后,突然有一天,一个我不认识的隔壁班的人跑过来和我说,你是不是那个班的谁谁谁啊,经常放学第一个冲到车站去坐车回家那个。
我尴尬地点点头。我那段时间疯狂痴迷二次元世界,每次放学后都马不停蹄地想要赶上第一班公交车回家,好用电脑去看我喜欢的动漫和小说。
那个初中的校友说,“你每次都是第一个冲出校门的,我和班里的同学经常在楼上看到你姿势怪异地跑出去,可搞笑了。”说罢,这个人还模仿了一下,哈哈大笑。
我跑步的姿势……很难看吗?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
我愣住了。
我这才察觉到我初中没朋友是有各种原因的。
我初中时的第一个朋友是个有些肥胖、看起来笨笨的,说话也有些迟钝的女生。她也不被女生群体所接受。然后我们两个同样不被接受的异类就相互抱团取暖了。
但实际上我和她谁也不了解谁。
我不了解她为什么总是说话不利索,好像思维很迟钝的样子,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仿佛没有察觉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
她也不了解我所喜爱的动漫世界,和我的爱好毫无交集。
我们虽然经常呆在一起,但是也只是彼此互相包容。我喜欢她的温和脾气,她被其他女生欺负时我帮她出头,仅此而已罢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寂寞的时候。
如果是《夏目友人帐》中的夏目贵志的话,他一定能理解我这种感受的吧。
他和我的经历如此地相似,我就是活在现实中的他啊。
于是我在梦中伸出手,迫切地想要和他做朋友。
这么多年,一直被排斥,一定很痛苦吧?
不要害怕,我来做你的朋友。
这样我们就都不寂寞了。
我合上了手中的记梦本。
封面是绿皮的硬壳翻页本,上面写着“友人帐”。
这是《夏目友人帐》的同款周边笔记本。
尽管我叫它记梦本,但我从来不在上面写下过一个“梦”字。
我很希望梦中那些陪我走过了人生最寂寞时期的二次元人物,是真实存在的啊。
这样,我就从来没有寂寞过。
我是有朋友的啊。
就在我的记梦本里,就在我的脑海里。
后来在我的刻意培养下,我改变了自己的性格,让自己变得讨喜了,这才逐渐有了朋友。
但我始终非常珍惜自己的朋友,对他们的要求都是尽可能地答应,生怕失去这些来之不易的友情。
如果是朋友的请求,我什么都会去做啊。
朋友对我而言那么地重要,是我家人外的第二条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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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告别后的黑发少女化作一片光点,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他一下子失去了力气般瘫坐在地上,“我还以为她是人类呢……”
夏目贵志有些欲哭无泪。他还以为自己终于交上了人类的朋友。
那个少女穿着学生的运动校服。他以为她铁定是附近的学生。
“她大概是个人类。”楼梯转角处,那只胖胖的三花猫舔着自己的前爪。
“猫咪老师……”夏目看向他的猫。
“她给我一种和铃子很像的感觉。铃子是一位很美丽的女性,跟你一样看得见妖怪。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那个少女,比当年的铃子更美。”
“在妖怪眼中,她那样的女生称得上‘美’吗?”夏目对妖怪的审美感到困惑极了,“她怎么看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呀。”
就像在上学途中擦肩而过的其他学校的普通女孩。外貌没有什么特色,并不引人注目,很快就会让人忘记她长什么样子。
“妖怪看人类,大部分时候并不是靠脸记忆的。”猫咪老师摇了摇头。“在妖怪眼中,人类的面容变化得太快了,一下子就老了,容貌总是和上次见面时天差地远。”
“妖怪更喜欢靠气息来辨认人。容貌对我们就跟性别一样没有太大意义。”猫咪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个少女最后消失的地方,“在妖怪眼中,越是强大,就越是美丽。”
“是这样吗……”夏目喃喃自语。
一人一猫回到了楼上的房间。
“友人帐,到底是什么呢?”他翻看起书桌上的绿封皮翻页本。
今天已经连续两个妖怪为了所谓的‘友人帐’,来找他麻烦了。
“所谓友人帐,只要败给夏目铃子的妖怪,名字都会被写在那上面。”
“……名字?”夏目困惑地看着这本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的散发着悠久气息的绿皮本。
他一张一张翻看起来。上面是看不懂的仿佛是涂鸦和鬼画符一般乱七八糟的符号。
“铃子只要碰到妖怪就会下战书。因为天生拥有强大的妖力,所以铃子百战百胜。败北妖怪的名字会被写在纸上,当作臣服于她的证明。”
“这些纸张装订了之后就是友人帐。”
“原来是妖怪的名字啊……”少年翻看着那些毛笔字迹,喃喃自语道。
“拥有契约书的人呼唤名字时,被呼唤的妖怪必须绝对服从。所以只要得到友人帐,就能统治所以写在上面的妖怪。”
“……这样的东西,她为什么要说是‘记录着朋友的清单’?”
猫咪老师爬到夏目肩膀上,看着他一张又一张,缓慢地翻着上面的名字,像是在辨识着什么。
“大概是因为铃子自己看得见妖怪,其他人却看不到,没有人能够理解她。铃子总是孤独一人,总是只能孤零零地一个人。”三花猫像是在喃喃自语,“然后她开始找妖怪解闷,制作了这本友人帐。”
“孤独一人……”夏目看着那本厚厚的友人帐,一下子感到无言。
这时。他翻到了一张看起来和其他名字不一样的纸。
上面的字迹就好像被燃烧过一样,模糊又带着被火炙烤过的焦黑。
夏目艰难地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名字,吐出两个字,“菱垣……?”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说出这个名字时,他不知为何想起在森林时见到的那个独眼女鬼妖怪。
是……她吗?
“这是怎么回事?”猫咪老师好像很震惊似的看着友人帐上被烧糊的名字。
“那个人,和我相遇时,烧死了一个找我讨要什么东西的妖怪。她叫我‘铃子’……”
“……”肥胖的三花猫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友人帐上的纸条破损,写着名字的妖怪也会受伤。那个袭击你的妖怪,是想找铃子要回自己的名字吧。”
友人帐很快翻到了最后,夏目贵志也终于找到了那张和所有毛笔字不同的用黑色记号笔写下的名字。
是……这张吗?
夏目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就跟前面的那些妖怪的名字一样,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猫咪老师,你辨别得出这个字迹吗?”夏目把友人帐翻到写着少女名字的那一页,凑到三花猫面前,“她叫什么名字?”
猫咪老师仔细地辨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看不懂。但应该是汉字,我应该认识这几个字怎么读的,但我感觉上面有一股力量在阻止我识别她的名字。我甚至认不出上面有几个字。”
夏目有些困惑地看着纸上记号笔写下的字迹。
猫咪老师,或者说名为“斑”的大妖怪,想起了这本友人帐上被烧焦的那个名字,还有那个身带红炎的黑发少女踩在妖怪身上时,冰冷又暴虐的眼神,仿佛不是在看一个妖怪,而在看一只生死皆在她掌控之间的畜生。
【夏目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在的期间,你会替我保护好夏目的,对吧?】
虽然是在询问,但那双黑色的眼瞳中,却没有询问的意思,仿佛是在用命令的语气交代它。
她那样地理所当然,仿佛不允许任何人拒绝她。
如果拒绝她,她就……
想到这里,它忍不住感到背脊上的毛根根竖起。
“喂,夏目!”它冲夏目贵志喊道,“绝对!绝对不要把名字还给她啊!”
“……什么?”
“那个女人,身上有种很可怕的气质。”猫咪老师神情凝重地看着友人帐上那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如果有个万一,你要有能够制止她的手段。”
“……”
夏目贵志忽然想起那个少女焚烧那个叫做“菱垣”的妖怪时,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
她那双黑色的眼睛中,分明是带着愉悦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那在火焰中挣扎着的身影的啊。
【“Noblood,nobone,noash……”】
不留一血,不留一骨,不留一灰。
仿佛那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妖怪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她全程……都在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