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喘着粗气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我意识到“它”回来了。kanshushen
四年前紧盯着我,把我逼向纪德与织田作的战场的那股视线、那个力量。
是要发生什么了吗?
纪德已经死了,那就是关于织田作?
从梦里醒来的我惊魂未定,摸向床边的矮柜,我知道我的手有点抖,摸到手机的时候我甚至有些担心会不会就此摔在地上,这样的话我明天又要浪费钱去买个新的。
幸好没有。
按下熟悉的号码,我把手机贴近耳边静静地等待着。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嘟——
“喂,龙之介?”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是,深夜打扰,万分抱歉。”
“没关系,还没到我休息的时间,小说家总是要勤勤恳恳的。”织田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又令人安心,感染着我,让我即使身处此时夜深露重的横滨也不禁放松下来。
但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着应答。
织田作之助大概是已经了解这一点了,主动挑起话题说道:“龙之介这么晚还没睡,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做了一个梦,但是我记不清了。”我只觉得担心,只觉得愤怒,只觉得……害怕。
“嗯,这确实是个难题。”听筒对面的声音略微顿了顿,“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把这样的心情写下来。无论是怎样的心情,只要把它们一鼓作气扔到纸上就好了。”
“是……”
我们又闲聊了几句便终止了通话,主要是织田作在说,我在听。中间也免不了被逼问两句最近的生活习惯,又被不痛不痒地批评几句,就像他和孩子们寄来的生活录像带里他对孩子们的关心和包容一样。
靠,我不缺爹啊。
当我重新躺在床上,等待被银晾晒得蓬松的被子拉高我的体温时,我突然意识到,织田作之助一直在关照我、包容我。
啧。
我把头缩进被子里,这样暖和得快一些。
第二天的清晨,惊心动魄。
差一点,就差一点,我昨晚写的东西就被银看到了。
多亏罗生门手脚麻利,悄悄过去一口吞了那几张纸。
银走后,我摸了摸罗生门的头,罗生门也很亲近地蹭蹭我。
但我满心都是:小罗,你又多了新用法。
走吧!我们去上班!找两个人来给你恰恰饭、磨磨牙!
*
刚到港黑就被叫到首领办公室去。
想必是又有了什么重要的任务。
希望爱丽丝这次离我远一点。
我乘着电梯向上而行。
我不该有这种多余的期待。
不得已抱着爱丽丝的我这样想道。
首领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外是澄澈的天空和松软的洁白云朵。
看着那朵不规则的云,我竟觉得它像是我前两天见义勇为遇到的那只白虎。
想起那白色皮毛的手感,顺滑、丝柔,又有着微微的蓬松。
好想再摸一次啊。
“芥川君,”首领一如既往地微笑着,“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需要芥川君出马。”
“是。”
“最近有一只价值70亿的白虎在横滨游荡,找到他,捉回来。”
“是。”我一手托着爱丽丝,一手接过资料袋。这让原本郑重又帅气的场面变得有些尴尬和滑稽,搞得我好像在商场购物又带着孩子的年轻妈妈。
球球老板把你家孩子带走吧!!
Ball ball you!
等我回了黑蜥蜴办公室,樋口早就等在那里了。
“前辈!早上好!您要来杯茶吗!”我接过她递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放在桌上。
真的是,无论多少次,我都对樋口一叶的过分热情适应不良。
我知道她没有坏心思,工作也一直很努力,实在是位还算不错的部下。但我始终无法理解她的热情源自何方,因此也对她感到束手无策。
别对我这样的人热情啊,我是没有同伴也不需要帮助的人。
大家同处黑蜥蜴,各自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足够了,不需要有多余的交情。
难道同事之间有情谊往来能提高工作效率吗?
“前辈,今天的日程安排是这样的……”
完全没必要啊,樋口。
首领当初的命令明明是你和我共同组成直属游击部队,按理来说,四舍五入,你应该和我差不多是平级的……
所以说啊,我真的没有办法理解你,我不懂。
支走了樋口,我打开档案袋。
一个少年的照片映入我的眼帘,往下翻了几页,我发现了一只熟悉的白虎。
什么啊,错失七十亿可还行?!!
中岛敦?哼,以后统一按“人虎”处理!
*
……
人的梦境确然是一张蛛网。
基于结构完备的头脑的生理结构,和重重繁杂的欲求,大概只有人类会有这许多无味的想象。人因此获得向上的动力,也因此饱受击打与磋磨。
不寄希望于**,便不会被悲伤割下心脏。
……
倘若找寻[生命的意义]。
倘若……
也许没有倘若。
我不具备拥有[生命的意义]的权利。
无论[生命的意义]存在与否,我都未曾获得。
使我存在的人离开了我,应许我的人放弃了我,陪伴我的人悖逆了我。
我浮在水面上,却在下沉。
许是我太过傲慢,我明知世界并非以我为中心,也明知人人都有自己的思虑,却仍为这不可逆转、不受控制的背离几乎要哀哀哭泣。
如果我什么也不曾拥有,也就不曾失去。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意冷心灰。
我不在乎杀戮,那是为了歌颂生,为了让痛苦的魂灵从凡俗又沉重的人间获得解脱,是我必然要承担的罪孽,是我存活于人间的证明。
这话若是被那些光风霁月的雅士听去了,免不得要大骂我是无耻之徒吧。
不过我不在乎。
我不过是一条狗,任人驱使,为人戏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永远生活在阴暗潮湿的角落,为着一点残羹剩饭的随手施舍而搏命,以行为的恶来消磨微薄的寿命与道德。
我祈求着活下去,也盼望着能死去。
也许我运气好到寿终正寝,也许我很快就承受不了生命赋予我的血与恶,到时,死亡便会是我脱离满是苦痛的人间的最后的蛛丝。我曾信仰过神的存在,但现在只剩下冷淡的心情,在所有神的属性中,我最同情的是:神不能自杀。
……
在梦里,一切罪恶都从眼底消失得一干二净。但只有人的悲伤——人的巨大的悲伤,如同充满天空的月光,依然孤寂而严酷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