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从谢府出发,途径金城长街。
远远地,谢厌七就看到了坐在那条街道摆摊算卦的消瘦男子,他“吁~”了一声将快马停下,利落下马,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重重放在了男子的摊位上。
“今日你回去歇着吧,那日我说过的话还算数,你若是哪天想好了要陪本公子一起玩,你以后就不用出来摆摊了。”
话落,还没等男子说话,就见他翻身上马,红衣少年意气风发,目光炯炯向前。
“道谢就不必了,本少爷还有事,等我回来,你再陪我吃东西!”
快马一骑绝尘,惊起檐下雏燕。
男子温凉的目光从银子转移到已经远去的红色少年身上,淡泊如水的双眸中,却只露出了一分怅然。
修长指尖将那银子辗转手下,片刻后,是缓缓一声长叹。
的确,如他所说,今日他不必摆摊了。
只是,世态炎凉,他想破一次戒。
马背上的年轻男子冷笑道,“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江湖骗子的死活?”
谢厌七顿时不满,“呸呸呸,什么叫自身难保?小爷我家财万贯,有的是钱,况且他虽然是江湖骗子,但我是真心想和他做朋友!”
男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笑笑不再说话。
谢厌七自娱自乐,“我向来爱管闲事。”
说完,他瞳孔一缩,似又看到了什么,快马骤停在城门口,再次下马。
年轻男子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的动作。
城门口处,有一伙人正在欺负乞丐。
谢厌七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攥住为首的那人就是一个过肩摔,惨叫声响彻云霄,吓得旁边的人瞬间停手,惊悚地盯着他。
被摔的那人穿着富贵,倒在地上半晌都没有挣扎起来,吃痛地睁开眼,恶狠狠地瞪向谢厌七。
“谢小七,你有病啊!”
谢厌七冷哼一声,把他拉了起来,“黄阿三,上次我就与你说了,不准再做这种事,不然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黄阿三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没好气地拂开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转身被旁边的人扶着走开了。
谢厌七满意地点头,拍了拍手,拿出一颗碎银放到了乞丐手中,转身翻身上马,朝着年轻男子道,“走吧,去木城!”
沉默了半晌,男子才驾马追了上去,在他身侧道,“我叫钟无恨。”
谢厌七:“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钟无恨眸光向前,一字一句,“希望有一天,你不会恨我。”
*
黄阿三揉着身体边骂边往家里赶,身旁的家丁不禁怒道,“少爷,刚才那谢小七不就一个人?我们怕他做什么!直接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这么对您。”
“蠢货!”黄阿三打了他一巴掌,瞪道,“你懂什么,现在他还是谢家的人,谢家一天不倒,他就不能得罪!”
家丁连连称是。
但下一刻,黄阿三揉着身体,却又露出了笑脸,“谁知道他谢府还能撑多久呢?”
来钱客栈内,吴掌柜探头看着一直没动静的男子房屋,不禁仔细反复地瞧了几眼,旁边的伙计一见凑了上来。
“掌柜的,这怪人拿了朱砂进去,怎的就不出来了?莫非他真有两下子!”
吴掌柜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拍头道,“整日无所事事盯着他做什么!事太少了?”
伙计撇了撇嘴,灰溜溜地离开了。
吴掌柜却留在原地,不禁嘀咕:“这里是金城,怎会有那种人……”
他在金城也见过这种玄乎的人,但大多都是江湖骗子,不可能会修行之术,况且五城崇尚武学,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十四州的人有关系。
像张先生这种的,几乎没有。
思索之际,却见到屋门打开,张先生手持破布帆,腰间挎着一个破布包,步履悠哉地下了楼,朝他微微一笑,出了客栈。
看那方向,似是去东边。
金城东边,不是皇宫吗?
无人知晓他去的目的,金城四季如秋,早有圣贤定义,将秋喻为萧条破财之象,可金城大气却蒸蒸日上,皇宫中人依旧荣光满面,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谢府门前,来了一位外相十足的江湖骗子。
他容貌稚嫩,神色随和,并未上前求见任何人,只是修长指尖摩挲着铜钱,另一只手握紧布条,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周遭。
谢府迎客家丁不明所以,只是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几眼,又在对视后匆匆移开目光,那双眼睛像能洞悉人心,他几乎不敢对视一刻。
男子在原地待了半晌,这才慢悠悠地抬头,看向了今日的天色,日头为斜,旁边的树上落下一直鸟雀,他微抿了抿唇,只叹息着摇头,那指尖像是极快的掠过什么东西,这才真正走向谢府。
声音温和:“在下张不问,求见谢老爷。”
家丁虽不知这个叫张不问的怪人为何要在府外驻足良久才求见,但他还是什么也没问,转身进去禀报了。
此人玄乎不已,他向来信些东西,自是不敢得罪。
谢老爷此刻正心急如焚地处理着一些事,听到这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人求见,心里实在是没有任何的耐心,只摆了摆手,让人打发了去。
听到这话的张不问沉默了半晌,哂道,“劳烦再问问谢老爷,若我能救小公子一命,是否能见上一面?若是这般还不见,那是张某今日叨扰了。”
话落,他微微颔首,转身又看向了另一侧。
日照斜阳。
家丁闻言大骇,知道此事不简单,连滚带爬地跑进去告知谢老爷。
不知家丁是如何禀报,谢老爷面容惊恐地从府内跑出来,目光浑浊泛红地盯着张不问。
“你是……张先生?”谢老爷张了张嘴,他从家丁口中得知他叫张不问。
张不问点头回答,又看向了一旁已经鸟雀不再的树枝,温声道,“若谢老爷方才出来,谢家恐有一线生机,可如今时机已过,能否保下小公子,都不得而知。”
此言一听实在像行骗话术,可谢老爷却听的面色惨白,盯着他半晌,唇颤抖不停,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垂下头,悔恨道,“天意啊……谢家命该如此!”他抹了一把泪,想将张不问请进府,却见男子纹丝不动,摇着头。
“不必再进,谢老爷可做好准备了?”
这话实在惊恐,青天白日,家丁却听的脊背发凉,莫名地盯着眼前的消瘦男子。
只言片语将老爷吓成这样,待公子回来,他定要好好告状……
谢老爷大口喘着气,他似叹息般点头,阖上了双眸,“一切都备好了。”他睁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突然朝张不问跪了下去。
“求先生,在必要时,救我儿小七一命!”
家丁顿时大骇,“老爷!”
张不问神色有一丝的动容,上前一步将他扶了起来,“谢老爷放心,小公子率真,心性善良,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像是定心丸,让谢老爷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他定定朝张不问看了很久,问出了一没来由的句话。
“先生,是从哪儿来的?”
家丁微微好奇探头,这句话,他也很想问。
男子一身灰白补丁长袍,周身的东西都是行骗之物,披在袍下的肩头凸显尖锐,单看身形,分明步入中年,可那张脸,却与他家小公子不相上下,实在稚嫩的很,十七八岁的模样。
张不问颔首,朝他笑了笑,道,“亡者不问生路。”
话落,转身缓步离开了。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家丁顿时怒不可遏,想追上去骂一句,却被谢老爷拦住了,他诧异,“老爷,他在咒你!”
谢老爷眸光微闪,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沉沉叹息,声音极低道,“他说的,并没错……”
又或者,说的是自己呢?
家丁眼眶骤然红了,盯着见证了半生辉煌的谢老爷,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日后,四季如春的木城。
槐花村外,谢厌七利落下了马,牵着它缓慢往前走,探头仔细瞧了瞧周遭,一个劲地找槐树,但一眼望去,都是槐树。
“爹爹说的是哪颗槐树啊?”
钟无恨牵着马,几步上前,凝视着周围,道,“你在家里排行老七?”
谢厌七点头。
钟无恨再次看向前方,随处指着一一颗槐树道,“那颗。”
谢厌七满脸狐疑,这么轻而易举就被他找到了?怎么总感觉不太可信呢?
不过爹爹并未细说,他也想不出来,只好听了钟无恨的走到那从左至右第七颗槐树下,这颗槐树和其他的不一样,木城四季如春,正是万物生长之际,乃至槐树此刻大多都是细芽,可眼前这颗槐树,相比于其他的,更是枝叶茂盛,有些显眼。
谢厌七兀自懊恼,他应该也能看出来的。
将马交到了钟无恨手上,谢厌七开始低头挖了起来,没什么工具,他就随手捡了一颗尖锐的树枝。
钟无恨垂眸看着他的动作,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和煦的春风带着他的声音落到了谢厌七的耳中。
“你知道阎王殿吗?”
谢厌七只当他是闲聊,答道,“当然知道,五城十四州之外的杀手组织,阎王送贴,三更走,五更死。”
钟无恨抿唇。
谢厌七动作不停,“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
钟无恨没有回答,只是站在他的身后,居高临下道,“可挖到了什么?”目光垂落,盯着谢厌七带着些许怜悯。
谢厌七不明所以,伸手往里掏了掏,槐树下的泥土已经被挖出一些深度,却并没有看到任何的东西。
“这土像是从未挖开过,为何爹爹让我拿东西?还说是我娘亲留下的……”谢厌七虽狐疑,可手上的动作还是没停。
兴许是埋的太深了。
钟无恨阖上了眼眸,声音依旧冷漠:“谢厌七。”
“嗯?”
少年回头,却见钟无恨欺身上前,一把夺下了他腰间的玉佩,谢厌七大骇,“你干什么!那是爹爹给我的。”
钟无恨举着玉佩,神色复杂道,“这是你爹说护送你到这儿后会给我的东西,这玉佩品质不差,买你一条命,够了。”
“你什么意思!”谢厌七丢下了手上的尖锐木棍。
钟无恨步子缓缓后退,将玉佩收在怀里,一字一句道,“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与你说阎王殿吗?”
谢厌七不满地盯着他,心里却逐渐涌现出不安。他的声音还在继续,“阎王送贴,必死无疑。”
“阎王殿有十殿阎罗,有人花钱买下谢府几百口人的命,你接下了阎王殿的帖子,但你爹则用这一枚玉佩,买下了你的一条命,来木城槐花村是假,挖信物也是假,只有支开你才是真的,谢厌七,我本以为你虽被溺爱一生,但脑子应当不错,可如今一看,却是废物一个。”
谢厌七眸子随着他的话语逐渐瞪大,呆愣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一瞬间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钟无恨翻身上马,将他的马丢到了他的面前,冷笑道,“我是阎罗一殿,钟无恨,念在你救过我一命,若是想知道谁是杀死你们的凶手,就来五城十四州之外的阎罗殿找我,我在那里等你!”
马蹄踩着嫩草离去,钟无恨的身影一瞬间消失在原地。
所有的消息都与他所听所想不一样,谢厌七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他愣在原地好半晌,酸涩的双眸颤抖,泪水滚烫地落在手臂时,他整个人陡然惊醒。
“爹爹……哥哥……不会的!!不会的……”
他仓皇无措地朝着马跑过去,想翻身上马,明明是极为容易的一件事,他却踩空了好几次,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让他无法呼吸。
慌乱在胸口乱窜,想冲出喉咙,却在哽咽中翻滚了好几下都没有呼之欲出,他终于翻身上马,朝着金城的方向行去。
“驾——”
快点,再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