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是不想让你睡又冷又硬的地板吗?”喻晓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
李玄默了半晌,轻轻开口:“玄亦怜惜三娘孱弱之躯。”
喻晓闻言愣住。
“三娘连日奔波,面露疲累,玄亦不忍。”李玄低眉道。
她忽然想起什么,说:“所以前番你才会顺了掌柜的意,拿出那么多钱?”末了,有点别扭地加上一句,“因为如果我们不住这家客栈,就要继续找,你担心我受不住这般劳累?”
说到后来,其实喻晓的气已经消了大半,甚至有一丝想笑。
李玄轻轻抿唇,点头。
见此,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行了,都是一场误会,你也别把我刚才的话放在心上。”
闻言李玄猛地抬眸,看着竟有几分小心翼翼,他试探着问道:“三娘不生气了?”
“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喻晓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小题大做了。
她笑眯眯地望着李玄,拍了拍身旁的床榻:“过来坐。”
李玄一怔,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害怕再次惹她生气,遂没有再拒绝。
他起身慢慢走到她旁边,然后轻轻坐下。
看李玄这副样子,喻晓终于忍不住伸出罪恶的手,在他发顶上手法颇为粗暴地乱揉一通:“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可爱啊?”
李玄怔住。
见他露出此状,喻晓才发觉自己似乎太过激动了,遂恋恋不舍地放下手,却还是收不住心底的劲儿,好奇地问他:“诶,狸郎是你的小字吗?”
李玄坐在她身旁一动未动,身体崩得很紧,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烫。
“是,先考所赐。”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自然。
“真是人如其名,狸郎真的很像一只小猫呢。”喻晓笑眯眯地。
“我也有一个小字,你想知道吗?”
李玄疑惑,除了“三娘”,他从未听过谢家人用其他的名字叫她。
“愿闻其详。”
“嗨呀,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小时候偶尔听阿娘这么叫我。”她狡黠地笑了,“晓晓,这是我的小字。”
“晓晓。”他轻轻重复了一遍。
“对,如果你愿意,以后可以用这个名字唤我。”
烛火映着他的脸似乎泛着薄红,他无言了半晌,在喻晓冒着期待的眼神中,只见他轻轻摇头,语气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不可,这样不合礼数。”
闻言她脸上的笑容险些没绷住,才想起古代女子的小字貌似是亲密之人才可称呼的,不由得叹口气:“随便你吧。”
她现在算是摸到点儿这个人的性子了:犟,死心眼的犟,自以为是的犟。
前番在邙山,在翠云峰,在吕庄,他是这样的吗?那时他还背着她,让她睡他的房间,还把她扛在肩上,这些事难道都是另一个叫“李玄”的人做的?
不过她是不想和他再掰扯了,这两天实在太累,半夜起床还有正事要做。想到此她掩口打了声呵欠,往塌上一躺,然后拽了拽被子,将被子盖上全脸。
见她突然躺下,李玄像被烫了一下般猛地从床沿弹起。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塌边,听到她含糊不清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我困了,到点叫我。”
到了子夜,喻晓正做着吃大餐的梦,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闯入,阻止她不让她继续吃。她很生气,心想自己都多久没吃顿好的了,这人真过分!她不禁急得挥起手来,想把这道烦人的声音挥走,不料指腹之下却触到一片柔软,遂猛地惊醒。
她一醒来就看到李玄不声不响地站在塌边,只见他右边面颊微微泛红,面上表情复杂。
清醒了一忽儿,她才想起来李玄把她叫醒所为何事,因此既尴尬又难为情地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玄不语。
“我真不是故意的。”她拥着被褥坐起身,面上满是抱歉之色,“疼吗?”说着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上他的右脸。
奈何李玄个头太高,她没够到,随即想到自己又做了对他来说不合适的举动,遂悻悻然将手缩回被褥里。为缓解气氛中的尴尬,她转移了话题:“你不会是在床边站了一夜吧?”
“我于桌边寐了会儿。”
平日如石上清泉一般好听的嗓音,在此时却透出一丝沙哑,纵使喻晓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和她同睡一塌的,但经过这飞来一掌,她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丝歉疚。
她刚想再说些软话减轻一点自己的歉疚感,便听到李玄淡声道:“我们该走了。”
对哦,正事儿不能给耽误了。
她立马胡乱抹了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然后翻身下床,正色道:“走吧。”
当她三两步走到门边,却忽然止步,迟疑着小声道:“我们应该不能从客栈大门出去吧?”
她还未习惯这里的生活节奏,差点就忘记这儿还有宵禁制度,遂不由得回过头,发现李玄依旧站在原地未动一步。他的面上虽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她觉得那张俊美的脸上应该藏着一丝对她的无语。
“咳咳,走错路了。”说着,回身迈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底下一看,嚯,比上次在慈光寺的那堵高墙还高。
不知是否是她听错了,她好像听到李玄在她身后轻轻叹了口气,旋即感到自己腰间一紧,几乎是同时,她的后背贴上一股坚实的温热,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阵呼啸擦过耳边后,双脚已然踩到了地面。
腰间的手缓缓松开,那股温热也离开了她的后背。
乍然的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拢紧衣襟,缩了缩脖子,然后将双手交叉在胸前,用还有余热的手掌在手臂上不停摩挲。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谢雪枝的身体太弱,还是这里的季秋比现代的季秋要冷得多,在现代这个时候她通常只穿两层,一件打底加上一件大衣就足够应付。
还未等她搓热,一股熟悉的温暖便将她包围,她瞬间就忆起慈光寺那夜,那次她穿得太单薄,冷得受不住,李玄不知施了什么法术,使得她的周身立即就暖和起来。
她目露感激:“谢谢。”
他轻轻颔首。
月色黯淡,老树虬枝映在地面的影子似鬼爪一般盘曲错节,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打更梆子声,在空旷无人的街头幽幽回荡。
人言“一更人,二更鼓,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打鸣”,此时正是鬼影憧憧的中夜三更。
为避开巡夜的谯楼更夫,两人绕了小路,小路坑洼不平,而李玄在前方却身轻如燕,竟不曾踩踏出一点声响。
喻晓跟在后面稍显吃力,为了放轻步伐,本就练习不精的“白驹过隙”之术的作用大大消减。
看着李玄轻盈的背影,她不禁在心中啧啧赞叹,想着回到洛阳一定要跟着他好好学习术法,不能再这样怠惰下去,耽误任务进程了。
就这样怀着歆羡的心思,不多时,喻晓已然看到了那两座熟悉的狮子镇门石。
朱门高墙依然如故,而那石狮此刻却如石穴病兽一般恹恹颓丧,在肃杀夜色的侵袭之下祛尽了白日的威风。
李玄没有在前方慢下步伐,而是领着她来到曹府后院高墙下。
这里的高墙比别处稍矮些,墙内逸出了一片葱茏枝叶,枝叶上缀着殷红小果。这小果细密繁多,暗夜下竟宛如颜色冶艳的百足之虫,不眠不休地攀绕在高墙之上。
喻晓认出,这是山茱萸。
冠盖般的树影下,李玄一身玄衣,清隽的轮廓似被黑夜消融,隐在了无边的暗色之中。
而她站在阴影之外,只能看见他那双剔透疏离的眸,仿佛是被夜色研磨开沾了水的松烟墨。
她恍惚觉得,她和他之间好似横亘着河汉一般的藩篱,多么遥远又不可跨越。
见喻晓神色迷离,李玄叫了她一声,却不见她回应。
他脸色微变,眼底掠过一道凛色,疾步到她身前,手指伸到她颈侧狠狠一敲,喻晓才如大梦初醒般,眼神重新恢复清明。
感到脖颈传来一阵痛楚,她不禁伸手按住发痛的地方,随之朝李玄怒视道:“你干——”
话音未落,嘴已经被李玄捂实了。
李玄面对着她,神色中透出一丝严肃,喻晓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稍微有些大。
她对李玄眨了几下眼睛,表示自己已经冷静。
见状,李玄才放下手掌。
看着高墙,喻晓用眼神示意他先上,李玄没有迟疑,她只感觉到微风拂过面颊,他已身手矫健地到了墙内。
慈光寺那次“飞鸟诀”纯属意外,而且这堵墙没有寺庙的墙高,她口中念出一串咒语,身体便慢慢腾空而起,也成功翻过了院墙。
喻晓落地后,见到李玄两指之间捏了一个山茱萸的果子,正在细细嗅闻。
她不解其意,正欲出声询问,却见他眸光微沉,缓缓开口:“萸肉既可入药亦可驱除邪祟,本是用来造福百姓之物,在这却成了居心叵测之人杀人的刀斧。”说罢他才抬眼看向喻晓,“方才三娘神情不属,必是中了此人之道。”
李玄的声音中透出一丝森森寒意。
李玄其实不是一个死脑筋的人,也不十分恪守礼教,他的礼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和一种习惯,而且男和女在他心中是一样的,就是说和他无关的人在他心中都是一样的。他对男人不会更尊敬对女人也不会更轻视,恰恰相反,在他心里这些人只是人,没有性别之分,所以他没有情爱这些观念。对喻晓,他之前根本没把她当成世俗中所定义的“女人”,但是现在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变了,对他来说喻晓变成了和任何人都不同的人,也变成了和他不同的性别。
我这样说,你们能懂吗?
如果不懂,以后文中应该都会写到这些,只是写到这里我有些话想说,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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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萸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