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转眼春至,密林深处的车马浩浩荡荡,这一年一度的春猎除了皇上以及诸位皇子随行官员侍从不下千人,算是宫中最为重大的活动了。
只可惜这么重要的活动云逍已经多年不曾参加。
那日御龙殿传来了口谕,今年的春猎会依照惯例举行,诸位皇子若无旁事皆需前往。
而这一道再为普通不过的口谕云逍却足足等了五年。
因为在过去的五年他六皇子云逍都是被众人忽视的那个存在,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他去不去春猎,更没有人在意他到底想不想去。
北宫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直接被所有人排除在外,连传话的小太监都不削于走这一趟,他那个名义上的父皇更不会多问一句。
今年来传话的竟然是吴总管,而且听他的口吻不是传话更像是征询,去与不去全凭云逍自己做主。
传话时正赶上云逍在沐浴,因为御龙殿等着回话,吴总管不得不催促白青儿进门去问。不得已白青儿也是第一次坏了云逍的规矩,在他沐浴时进了那道门。
云逍似乎是睡着了,歪着头枕在桶沿上闭着眼,肩膀上一道醒目的伤痕格外刺眼。
看那样子像是一道箭伤,从右后肩直接贯穿了整个肩膀,虽然已经痊愈可依旧能看得出来当时伤的又多重。
“看什么?”
白青儿赶紧低下了头,“殿下,吴总管等着回话。”
云逍坐直身子,“春猎吗?”
“我还以为殿下睡着了。”
“听见了。”
“那,您的意思…”
云逍调笑道,“不知今年是猎人还是猎物?”
“猎人?”莫非狩猎还要拿活人当猎物?“额,这个我没问。”
云逍也不急着答复,撑着下巴甚是悠哉,“也是,我都五年没去了又有谁给他们当靶子?”
白青儿心头一惊,莫非他身上的伤…?也是,若非春猎宫里哪能允许动刀动枪,殿下的伤看着极重,看那位置只怕当时险些要了性命,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这种事若非刺杀也就只能在春猎时下手了。“殿下,您这伤该不会是?”
“请吴公公代为转达,今年的春猎我不会缺席!”
白青儿深吸了一口气,“是!”
吴总管显的有些意外,不过表情管理的很好,马上应声道,“是,老奴这就回去安排。”
临走时还多嘴了一句,“春寒,出门时务必给六殿下多带些衣物。”
“劳烦吴总管惦记,小的记下了。”
“哦,还有,听说六殿下新收的侍卫功夫不错,也让他一并随行吧。”
白青儿连忙应下。区区几句话几个表情他已经猜出了不少意思,当年的事只怕很多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不过那时候没有人真正在乎云逍的死活。
白青儿更坦白,直言不讳的问云逍,“谁动的手?”
“…很多人。”云逍说的风轻云淡,“有人想我死,有人不在乎。”
此时白青儿看着云逍的后肩膀依旧若有所思,到底是何人动的手,竟敢如此明目张胆。
他二人走在队伍的后方,吴总管给安排的马车在身后慢悠悠的跟着,云逍不愿意坐,白青儿也只好陪着他骑马。
反观其他皇子倒是各个坐在马车里,吃吃喝喝好不惬意。
除了七殿下,怡娘娘怀了二胎需要静养,他这个做儿子自然要傍身左右,所以此次春猎他告了假没跟来。
皇上自然应允,还夸他孝顺,至于其他皇子当然不想放过这次表现的机会,没人缺席。
太子殿下撩起帘子远远的望了一眼,坐于马上的那道身影让他觉得格外碍眼,他没想到云逍会来,御龙殿的消息封锁的严密直到出发前他才看到随行的名单。
这个一向胆小懦弱随时随地把自己锁在笼子里的人竟然会跟来,当真是不怕死了。
“太子殿下请用茶。”
太子随手把帘子甩了下去,目光冷厉的看向对面的人,一字未言已经让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太子殿下放心,这一次不会再失手了!”
太子的脸色依旧冷厉骇人,许久才低声道,“他死,亦或你亡!”
那人双膝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自然是他死,殿下放心,我定让他有来无回!”
太子的神色依旧没有缓解,看起来心情相当的差,似乎自言自语道,“碍眼,当真是碍眼的很。”
心有灵犀,云逍也觉得前面的马车碍眼的很,行到半路借口让马儿饮水拐去了不远处的河滩。
今日的天气极好,初春的风虽有凉意却吹的人头脑清醒,枝头刚刚见了绿意嫩到人心坎里,河水冰冷却又难得的清澈见底,真是一副让人心旷心怡的景致。
不远处有位衣衫褴褛的老翁似乎正在钓鱼,云逍难得来了兴致远远的瞧了许久,只可惜半晌也不见有鱼儿上钩。
本是一副让人忘却烦恼的好景致,可偏偏就有那不开眼的东西来坏人兴致,几名侍卫刚好巡查到那处,不由分说便对那老翁推搡起来。
白青儿不用吩咐已经一路小跑的奔了过去,可他刚到进前突然就顿住了步子。
这老翁看起来衣衫褴褛浑身脏臭,摆明了就是乞丐模样,他身后那人靠在树上似乎是饿晕了,模样打扮比他还不如,隔着数米都能闻到那股子酸臭。
可他的真身却高至三丈有余,墨色黑雾笼罩犹如地狱恶鬼凶神恶煞。再看那钓鱼的老翁更不得了,一团血雾直冲云逍,真身隐于其中若隐若现,神魂如山一般压的人无力喘息。
白青儿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无力,眼瞅着就像泥一样瘫了下去。半路刚好被云逍揽住了胳膊,这才没当场失了态。
“这是怎么了?”
白青儿干咽了一口偷偷擦汗,“没,没事。”
云逍不再理他对那些侍卫道,“出了什么事?”
侍卫见来人是皇子赶紧行礼道,“原来是六殿下,扰了殿下雅兴小的罪该万死。此乃皇家禁地,这刁民也不知从何处而来,只怕图谋不轨,属下这就将人抓了严加审问。”
云逍细细打量那二人,又道,“看他二人打扮想必是逃荒至此的灾民,食不果腹在此钓鱼充饥而已,既误入了禁地只需撵走便是,怎能说抓就抓。”
侍卫心说万一是刺客我可承担不起,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殿下心慈,可毕竟圣驾在此,万事小心为妙,属下也是照章办事。”
不等云逍说话白青儿却先急了,“章什么章?哪来的章?人家不过是钓鱼充饥怎么就图谋不轨了?对,他们是误入了禁地,可清场巡山是你们的责任,如今进了外人就证明你们的事没办明白,怎么布的防?怎么清的场?有没有通知周遭百姓?这些都做到位了吗?如果你们把活干明白了哪个老百姓闲的往这山里钻,那不是找死吗?”
侍卫辩解道,“所以才觉得他们可疑,百姓都知道这里是禁地根本没人敢来,为何他们敢来?依我所见定是居心叵测!”
那二位根本没在怕的,一个接着睡一个接着钓,碎碎念道,“山下又没围起来,哪个知道这里是禁地?”
侍卫吼道:“区区老乞好大的胆子!当真是不怕死啊!”
“有啥子好怕的嘛,老子都要饿死喽还在乎被你们打死?”
树下倒着那位眼睛都懒得睁,挪挪窝翻了个身,懒洋洋的道,“抓了也好,去了牢里咱老哥俩就能吃顿饱饭喽。”
你俩咋还拱火呢?白青儿无奈只能继续帮那二人狡辩,“你听听,这口音极重定然不是本地人,怎么知道这里是禁地,所谓不知者无罪。”
那侍卫都被气笑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宫里的人何时管过这等闲事,往年也有不少误入禁地的百姓,都是抓了再说,几十板子先打下去,有罪没罪牢里一关,今个是怎么了?菩萨下凡了?“只要入了禁地便是有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地方平常人一脚踏进来都是罪该万死,不知又如何?不知也是罪!”
白青儿今天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这侍卫的嘴皮子比他还厉害。何况这侍卫不归宫里管辖,还真不给宫里人面子。说着话呢就要上手抓人了。
云逍最信青儿的眼光,见他极力替那二人辩解就知这他们是好人,心下有了准,出言道:“巡防有误本是尔等失职,随便抓人再安个罪名反倒得了大功一件,至于失职的事也就可以一笔带过了,当真是好手段,想必往年也是如此吧?”
几名侍卫脸色一变,张了张嘴不好辩解。
云逍轻声一笑,“明明是你们犯了错却要他人来承担,不知那狱中有多少冤魂?难怪百姓怨声载道,今日既被我碰上了便不能不管,你们顶头上司是何人?不如随我一同前去见驾?”
侍卫的冷汗都流下来了,这事要是捅大了那还得了?“殿下说笑了,哪有什么冤魂,这不是今年刚好碰见了,往年可没有啊。那个,我见这二人也不像不轨之徒,想必也是迷了路无心之举,我送他们出山便是了。”
你送他们出山?那这二人还有命活?“青山绿水皆为天下人所有,皇家也不可凌驾于天下人之上,何况这里离营地尚远碍不着什么事,便由着他们吧。”
侍卫也不敢再多争辩,心想反正出了事有人担着,赶紧称是。
云逍得理饶人也不多计较,见那二人着实可怜吩咐守柊去车里取些吃食来。
白青儿连忙道,“我去我去,殿下不用劳心,您先回去莫要耽误了行程,这边我来处理就好。”说罢赶紧掺着云逍往回走。
将云逍送上马目送他远去抓了一堆吃的在手又紧忙跑了回去,那些侍卫已经走了,老翁依旧在钓鱼。
白青儿呼哧带喘的跑回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小脑袋连磕了十几个响头,把自己都给磕疼了。“不知九殿阎王在此,小的罪该万死!”
那老翁丝毫不显意外,似乎早就瞧出了他的身份,“你师傅何在?”
“师傅他应该还在地府。”
身后那人一听也睁开了眼,皱着眉头细细打量,刚才懒得睁眼没注意,不想荒郊野岭的还能碰到熟人,“原来是重明啊,怎么换了真身?”
白青儿调转方向冲那人行礼道,“范大人!”
“你这小鬼,换了模样倒是好看了不少,难怪地府太平的很,还道你被崔大人教训了不敢出门惹事,原来竟是下了凡。”
白青儿赔笑道,“是是是,有点小事需要处理,不日既回。不知您二位?”
那黑无常范大人叹气道,“阎王大人要抓鱼,我不放心自是要陪着。”
“抓鱼?”
说到此处阎王的脸色有点差,“凡间三百河溪皆已寻过,为何不见踪影?”
“什么鱼?”
阎王摸摸胡子也是不解,“嗯~一条不是鱼的鱼。”
不是鱼的鱼?白青儿不解,隐约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黑无常捡起地上滚过来的果子,无聊的啃了一口,“罢了,你去办你的事吧。”
“是!”白青儿起了身,把掉落在地上的吃食整理好恭恭敬敬的摆在阎王身旁,“那小的先退下了。”
阎王点了点头,又道,“刚才那小子人不错,只是印堂略带黑气,想必这几日会有大麻烦,若不想他出事你最好盯紧些。”
难得阎王肯指点一二,白青儿赶紧奉上一记响头,“多谢九阎王!”
阎王摆了摆手又把那根破树叉子丢进了河里,白青儿心说你连饵都不放哪个鱼没长眼的肯咬勾?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十殿阎王换作任何一位都能说笑,偏这位不中,毕竟是顶头上司,莫说他,他师傅见了都腿软。
何况他还是犯了错才下的凡,万一被那位知晓还不气的把自己的毛拔光?
别看这九阎王现在平易近人一脸和善,若生了气他那真身能把整个地府夷为平地。白青儿心虚的抬头望了一眼,好家伙,好似一座火山立于眼前,岂止是压迫感,气都喘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