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这几个月有白青儿的细心陪护云逍的身体明显康健了不少,人人瞧着他脸色越发红润,精神气也一天比一天的好。
往年入了冬都是云逍最难熬的时候,宫里那帮欺软怕硬的奴才克扣钱粮,缩减煤炭冬衣,搞的北宫就跟冷宫似的天寒地冻,地板都能起霜。
云逍本就瘦弱无脂避体,风寒之气一旦入骨回回都要大病一场。有些病是装的不假,可伤寒之症却都是实打实的真病。
每年冬天至少生一次大病,一次三个月,有药就喝上一口,没有就硬挺着,十几年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今年倒是还好,六殿下在皇上那里得了好,奴才们也不敢怠慢,还没入冬呢上好的火炭就及时送了过来。
风寒倒是躲过去了,可其他病却早已落了根,躲也躲不过去。
天刚见冷云逍的膝盖就犯了疼,骨头缝里针扎的一样,疼的人整晚都闭不上眼。
先开始他还不肯说,白青儿也没想那么多,直到某日深夜听见那屋传出异响。
白青儿端着烛台进了门正瞧见云逍迷迷糊糊的坐在床上,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差,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也躺不下去,双手死命的捶着自己的腿。
“殿下,你怎么了?”
云逍稍愣了一下,瞅他一眼,只觉得眼皮打架睁不开又闭上了,“可是吵到你了?我小声些,你睡吧。”
白青儿无奈的直叹气,放下烛台爬到床上探了探云逍的额头,倒是没发烧,“殿下糊涂了吗?哪里不舒服你倒是说啊?”
云逍疲惫的摇了摇头,“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事。”
“可是觉得冷了?”不应该啊,旁边放着炭火呢,屋子里的温度也还可以。
“骨头里的毛病,年年如此。”
白青儿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赶紧把双手烤暖敷上他的膝盖,“殿下,您这是痹症啊。”
膝盖被热手一敷顿时减了几分痛楚,云逍暗自松了口气,“我知道。”
“你有这病怎么一早不说呀?是不是这几天都没睡好?难怪脸色那么差。”
云逍有气无力的靠在床头上,“已经落下了病根,说了也没用。”
“你不说怎么知道没法子治?可有找太医瞧过?”
云逍苦笑,“往年入了冬都是太医院最忙的时候,这宫的主子咳了,那宫的主子摔了,我这点小毛病又要不了命,怎么请的动他们。”
小毛病?什么时候皇子被病痛折磨的夜不能寐竟成了小毛病?不过是看人下菜碟,欺负六殿下无人庇护,软弱心善。
但凡他们有一丁点良心又何至于让六殿下落下病根,年年受此折磨?
再加上那帮狗奴才克扣北宫的炭火冬衣,鬼知道这些年六殿下是怎么熬过来的。
白青儿越想越气,高声对外喊到,“来人,赶紧来人!”
“大晚上的你干什么?”
“殿下别管…人都死哪去了?”
不大会儿的功夫一群睡眼惺忪的奴才就进了门,有的衣服还没来得及穿,“殿下有何吩咐?”
白青儿没好气的道:“睡睡睡,主子疼的睡不着你们也好意思睡?”
大毛最会察言观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该死!”
“给我去太医院叫人,就说六殿下病的厉害,告诉他们别找个半吊子徒弟来糊弄人,叫师傅来!”
“额,是!”
大毛跑的那叫一个快,二毛估计是知道六殿下有顽疾,那病疼起来的确要命,还是别等着人开骂了,他先骂道:“你们几个傻楞着干什么,火都快熄了还不去添?还有你们几个赶紧给殿下揉揉腿,一个个没眼力的东西。”
白青儿这一闹北宫谁都别想睡了,不但北宫,连太医院的人都别想睡了,今晚值班的是个新手,为人不够圆滑,进门探了病情张嘴就说是顽疾去不了根,下一句还没出口就让白青儿指着鼻子一顿臭骂。
“身为太医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也治不好那也治不好,你怎么考进太医院的?花钱买的?”
身为太医何时被一个奴才这般骂过,怎么说他也是官,一时气的够呛,“你你…”
“我什么我?学术不精骂你不对?倘若天子问话你也这般回答只怕脑袋早就搬家了,我不过骂几句你就委屈了?六殿下被病痛折磨的几夜无眠难道不委屈?”
那太医更气,“既然六殿下身体不适为何一早不说?身为奴才也是你们失职。”
“我当然失职,倘若我能一早来到北宫又何至于让六殿下落下如此顽疾?堂堂皇子竟然得了痹症,就问你们太医院这些年是怎么伺候的?”
一句话怼的太医哑口无言,这帽子扣的,都该杀头的罪过了。虽然他是新来的,和他没关系,可此事一旦追查起来只怕太医院的一个都跑不了。
“我告诉你,现在,马上去把太医院最好的大夫都给我叫来,若治不好六殿下的病,明天我就砸了你们的摊子!”
那位太医今日算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他进宫这么久哪个宫没去过,连皇上的平安脉都请过,何时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奴才,即便是皇上身边的吴公公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这位倒好疯狗似的乱咬人。
不过效果确实不错,他新入宫的不知道,旁人可是清楚的很,六殿下身边那位还真是条疯狗,而且他还真敢咬人。上次被抬来的那个赵容被“咬”的多惨谁不知道。
话一带到众人睡没睡的当没当班的全都提上药箱出了门,哪管天寒地冻各个一路小跑,生怕晚去个一时半刻会遭无妄之灾。
徐老太医花甲的年纪也从被窝爬了出来,路上就打听好了病症,进门瞧上一眼,还不等白青儿发飙转头就替他开骂,“蠢才!学艺不精活该受骂,也就是六殿下心慈人善,换做旁人当场赏你板子!”
那位更委屈了。
徐老这么一骂倒是把白青儿的怒气给压了下去,“行了,殿下疼的紧还是先治病,要骂回去骂。”
徐老赶紧奉上笑脸,“是是是,我先给六殿下开副膏药敷上止了痛,好让殿下能够安眠。”
白青儿心道:不愧是老油条,果然会办事。
都知道痹症是治不好的病,六殿下疼的正闹心你上来就一句治不好他不更闹心了?别管怎么说先止了疼,让他安睡一夜恢复恢复精神,后续治疗慢慢再研究。
新来的蠢才连这点眼力都没有,就这还想在宫里混呢?
徐老的医术果然厉害,他的膏药也是独家秘方不外传的神药,往上一敷不消片刻就能止住疼痛。
眼瞧着云逍脸色好转白青儿的火气也消了下去。“刚才六殿下疼的紧,我身为奴才也是一时心急,若说的话重了还请李太医莫要怪罪。”
徐老赶紧扒拉了一下李太医,那位也不敢多说什么,应付道,“不敢不敢。”
“不过诸位也该理解才是,毕竟这病是日积月累受寒受冻积下的,但凡诸位往年上点心也不至如此,我身为奴才却不能替主子分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又怎能不气呢?”
徐老赶紧应道,“是是是,说的是,都是太医院失职害六殿下落了病,您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我这就回去与同僚会诊,定会找出根治的法子。”
“那就有劳诸位了。”
“不敢不敢,那我等就先退下了,六殿下请好生歇息。”说完带头向云逍拱手行礼。
白青儿暗自冷哼一声,阴阳怪调的道,“唉,诸位别挡着火呀,六殿下可受不得寒气。”
旁人一时不明白此话何意,老奸巨猾的徐老可瞬间就明白了,赶紧撩起衣摆跪了下去,“老臣跪安!”
众人赶紧也跟着跪了下去,齐刷刷的一片,脑袋都磕出响了。
云逍一时茫然,此时此刻才体会到当主子的感觉,原来这才是皇子该有的待遇。
人去楼空忍不住问道,“何必如此,你也不怕得罪人?”
“殿下以前倒是好说话,结果呢?落了病根遭罪的还不是你自己?”
“我自小无人庇护,原以为和善些能结下善缘,结果……”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殿下就是太过心软了,说白了就是不会当皇子。”不过这也怪我,人家本就没有皇子的命,我非给他改命,他当然不会当。“而今殿下依旧无人庇护,可你看那些人还敢不敢欺负你?如果殿下往年也能如我这般厉害些他们多少也会忌惮几分。”
云逍叹息道,“到底是我太过软弱了。”
白青儿把烤到滚烫的手又敷了上去,让那药效发挥的更强了些,如此反反复复云逍已经舒坦多了,迷迷糊糊的闭上眼像是睡过去了般。
“软弱不怕,以后有我呢。”
云逍安心的点了下头,转身面到了里面,偷偷扬起了嘴角。
白青儿见他渐渐入了梦乡没舍得掀开被子离开,生怕吹进冷风又会激了痛处,只好保持这个姿势不动。
门外的奴才更惨,上头没发话今晚谁都甭想睡,时不时的还得进门添火添烛添水,众人就这么陪了一整夜。
许是大家都累坏了,起早都无人叫醒,云逍反倒是第一个醒的,昨夜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精神好多了,瞧着外头日上三竿北宫四处却静悄悄的。
白青儿侧身躺在床尾睡的正香,怀里还紧紧抱着他的双脚,难怪觉得脚底暖呼呼的,这也未免太会疼人了,云逍的心都跟着暖了。
门外的奴才们也是恪尽职守,七倒八歪的睡了满地,各个疲惫满容,叫都叫不醒的样子。
云逍自己添了新的炭火进去,又把披风搭在白青儿身上,拉上帘子没舍得叫醒他。
前几夜疼的睡不着早上起来没精神,今天倒是舒坦,精神头也足的很,阳光洒在青石砖上烘的屋子暖洋洋的。
云逍本想着趁这难得的好时光看看书,偏有那不开眼的来煞风景。
“伺候的人都哪去了?”
不用看,只听那声音就让云逍浑身僵硬,脸色一变赶紧跑到床边拍了拍白青儿的脸,“青儿,快醒醒。”
白青儿迷迷糊糊的睁了眼,“殿下起这么早?”
“你快出去拦着,就说我病的厉害起不得身。”说完也没功夫解释,三下五除二的脱了外套钻进被子里。
白青儿还是第一次见他慌成这样,即便是面对太子殿下他都不曾变过脸色,眼下又是怎么了?何人让他这般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