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东宫的太监总管接了太子殿下的令,暗中调查这段时日那白青儿都在干什么。
其实根本不用怎么查,稍微一问就知晓了大概,那白青儿这段时日最常去的就是膳房了,一天四顿,顿顿不落,亲自下厨给六殿下做饭补身子。
张公公都听雾迷了,白青儿在东宫两年怎么从未听说他会下厨,而且据说手艺还相当的不错。
这话要怎么回去交差?太子殿下能信?不过人来都来了,总得装装样子嘛。
“闲人擅进膳房岂非坏了规矩?你是怎么办事的?”
掌勺哪敢说他贿赂了自己,那不是找死吗?不过却也不怕他,县官不如现管,毕竟这块也不归他管,“哎呦,张公公说哪里话,人家不过就是来传膳的,只不过嫌我们做的不合六殿下的口味,我这一心急就跟他杠上了,你行?那你做呀!他这不就亲自动手了嘛。而且人家都是等着各宫传完膳后才进的厨房,不算坏了规矩。”
张公公自然不信他的鬼话,“哦?那六殿下何时这般挑嘴了?何况你们膳房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一介书生又怎能比的过?…莫不是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在此替他说话?”
掌勺也不废话,袖子一甩,“好,您等着。”
说完一溜烟的进了厨房,不大会儿就拿出一个小碗,那里面有大半碗顿鸡肉,看着颜色清淡也不算惹眼,只是那味道…可能是因为凉了的关系香味并不明显,可仅仅是那一丝藏不住的余香就足以叫人垂涎三尺,这还没凑到鼻子下呢那位张公公就开始咽口水了。
掌勺宝贝一样的捧着碗,好像端着龙肉一样小心翼翼的递到了跟前,“来,您尝一口。”
张公公只觉得自己的口水在疯狂分泌,怎么吞也吞不过来,差点就从嘴角流下来了。想他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嘴馋呢?可这碗肉就是这么要命,对,是要人命的那种吸引力,他还没意识的时候手就已经不自觉的伸了过去。
掌勺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死盯着他的动作,“您拿一块就好,尝尝得嘞,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人留下的半碗,还想着晚上当下酒菜呢。”
实际上这碗里都是筋头巴脑上不得主子桌的部件,什么鸡头鸡尾内脏啥的,其他精细的地方人都端走了,可就是这么一碗筋头巴脑掌勺都不舍得旁人多闻一下味。今天给了张公公一块肉那简直就跟割了他的肉差不多。
说来也怪,白青儿做的每一顿饭他都沾过光,按理说都这么久了不该还是这么宝贝着,可他就是馋,而且对于白青儿做的东西越来越没抵抗力,他甚至觉得自己做的饭难吃至极无法下咽。
至于张公公,那块肉送到嘴里前他还是保持了一丝的理智,手上拿着肉,再看掌勺万般不舍的眼神,心道:不就是一块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你的龙丹。
可这块肉往嘴里那么一送,张公公瞬间就闭上了眼,他甚至都没舍得嚼一下,单是那一丝肉汁的味道就足以让他暂失了神志。
他这辈子有幸跟了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区区一块上不得台面的筋头巴脑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威力?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要不我去北宫跟六殿下混吧。
这一口肉他吃的极慢,每一滴的肉汁都要细细品味,每一根肉丝都要仔细咀嚼,生怕吞的太快而错过这天上佳肴。
等他品味够了一睁眼,掌勺的手上早已空空如也,张公公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定在了半空中:这小子生怕我多吃他一块,竟趁我不备赶紧将碗放了回去,抠死了!
掌勺满脸得意的道:“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
张公公尴尬的捂嘴咳了一声,一时竟忘了自己来此的目的,“那个,我先回了,您忙着。”
“哎,张公公您慢走!”
张公公的确走的挺慢,嘴巴一直吧嗒到东宫门外,一边走一边想,不是想怎么回话,而是想着怎么替白青儿说好话,至少得保住他以后还能进膳房,不然我可就再没口福了。
太子殿下心里阴暗,对白青儿进膳房只是为了给六殿下做饭补身子这种事当然是不信的。首先,白青儿只是个书童,东宫两年他可从没展现过厨艺,突然就会了而且还做的那么好不是很奇怪吗?
而且那膳房是什么地方,各宫娘娘皇子公主,甚至是皇上膳食可都是那里做的,他个外人如今竟混到自由进出厨房的地步,万一他存了什么歹心,有朝一日暗中下了黑手……
张公公言辞凿凿,“奴才亲口尝过,的确比掌勺做的强上百倍,断不会有假的。”
太子殿下一声冷笑,把桌上的一个小小锦盒推了过去,“你来瞧瞧这是何物?”
张公公上前一瞧,那里面是一颗色泽极佳的海珠,指甲大小,淡淡的粉色,鲜亮的火焰花纹极为高贵,看就知道是进贡的珍品。可再仔细一瞧似乎还有些眼熟,“这…”
“可是瞧着眼熟?”
“这莫不是?”
“昨日刚奉的贡品,因为瞧着眼熟便差人去查了来处。”太子殿下脸都阴下去了,椅子上一靠,咬牙切齿的道:“城南老瓷口,说是宫里流出来的宝贝,下面的人只花了八十金便买下了,据说收的时候才三十金,想是它跟本殿下有缘,这兜兜转转竟又到了我的手!”
“奴才记得这宝贝去年的时候赏给了白青儿。”
太子殿下恨恨的点了头,“据查,出手那人是个肚满肠肥的胖子。”
张公公一下就想到了膳房的掌勺,合着馋那口吃的是假,收受贿赂是真?“殿下恕罪,是奴才办事不利未曾查明真相。”
太子殿下现在没功夫跟他置气,他现在都恨不得活撕了白青儿,“本殿下赏的东西他竟随意赠予他人,还只卖了三十金…这可是价值千金的宝物!”
啪的一声,太子气上心头直接把盒子摔了,好在那东西不怕摔,张公公赶忙一路小跑的将那珠子追了回来。
“殿下您消消气儿。”
消气?本殿下都要活活气死了!昔日宠他,这般好物都能随手赏他,他到好,一顿板子翻脸无情,饶他不死竟连一句谢恩都没有,转身就投靠他人背主求荣,更可恶的是他竟卖了本殿下的东西去养他的新主子,气死气死,活活气死我也!
“狗奴才!”
张公公还以为他骂的是自己,连忙跪下认错,“奴才该死!”
“该死!当真该死!家犬若不衷心便也只能杀了吃肉!”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殿下不可,您还在禁足!…您消消气不可冲动啊。”
一句话让太子殿下恢复了一丝理智,不过心头气更大了,用力锤着自己的额头,气的头昏脑胀,原地转了好久才强忍下怒火。“说的对,杀狗焉用牛刀!”
白青儿这几日的喷嚏就没断过,想也知道背地里没少人骂他。
宫里那帮见风使舵的狗奴才最会揣摩圣意,眼瞧着北宫闯了这么大的祸都能全身而退,还是皇上亲自赦免的,自然要多琢磨一些,怎么着?北宫那位主子要得宠了?那还等什么?不紧赶着去赔礼认错还等着人秋后算账不成?
于是乎那几日的北宫可老热闹了,先是送来了过冬的衣服被褥火炭,后是滋补的圣品一盘子一盘子的端进门,过了两日总管甚至还领了一帮机灵过人的宫女太监,说是要给北宫多分几个伺候的奴才。
深秋风凉,窗前的云逍披着外衣面无表情的看着院子里那帮人咋咋呼呼的忙里忙外。
“殿下,看什么呢?”
云逍示意了一下那边,淡淡的道,“看他们。”
“可是嫌吵了?”白青儿转身出了门,站在台阶上指着院子里的人吼道,“大毛二毛,大妞二妞?你们怎么办事的,新来的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懂吗?”
那大毛二毛大妞二妞是白青儿给那几个旧奴才起的新名字,他觉得叫着顺嘴挺好,那几位竟然也愿意,也是,现在这种时候只要不把他们撵出去就千恩万谢了,改个名字算啥。
要知道现在北宫可是香饽饽,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挤不进来呢,何况白青儿也没亏待他们,新人一到他们各个成了主事,只管张张嘴指使指使人就行,根本累不着。
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让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想离开,因为北宫吃的好,六殿下食量小,但凡剩下的东西最后可都进他们的肚子了,要知道那可是白青儿的手艺,宫人私下里早就传开了,吃了他做的东西旁人做的可就再也咽不下了,单是为了这口腹之欲谁又愿意离开?
现在那几位对六殿下可是衷心耿耿,在外若听到谁人议论一句不妥的都敢上去动手,宫人私下里都说现在的北宫那就是一只恶犬带着一群疯狗,看谁不顺眼就咬谁!
那几位听了吩咐马上趾高气昂的训起了话,一片喧哗吵闹瞬间鸦鹊无声。
白青儿满意的点点头回了屋,“殿下,我让他们安静了。”
云逍微微摇了摇头,“并非觉得他们吵,只是看不懂而已。”
“看不懂什么?”
“人性!”
白青儿满脸问号。
云逍抱着双臂目光暗淡,“以前他们都不肯来,说北宫闹鬼,说这里是不祥之地,说我身患恶疾怕被传染,而今怎么抢着要来?他们不怕鬼了吗?”
“什么鬼,不过是推脱的借口,他们现在觉得跟着你会有前途,就算这北宫真有鬼也值得冒险。”
“我还是那个我并没有变,北宫还是那个北宫,为何人心却变了?”
“殿下这话说的不对,正因为你变了才会改变旁人对你的看法。”
云逍满脸失意,“仅仅只是耍了一些小心机就能改变这么多?难道我原来的与世无争是错的吗?”
白青儿挠着脑袋想了想道:“嗯~怎么说呢?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很多事要看从哪个角度去看,你若是个诗人或则和尚,与世无争固然是对的,可你是皇子,若还抱着与世无争的心态那便是自甘堕落。”
云逍眼神空洞不知听进去了没有,“难道与人真诚也不好吗?对父皇说真话时他从不相信,与他耍了心机他反倒软了心肠…还有那些奴才,我想与他们平起平坐他们却跃举犯上,而今骂着打着鞭子抽着反倒心生敬畏。”
“这就是人性,复杂又不可理喻!殿下还是不要多想了,你无力改变这个世界,更无力改变人性,你能做的只有改变自己。”
云逍轻叹一声,“我不能做我自己吗?”
白青儿很认真的摇了摇头,耐心道:“听闻地府有神鸟重明,他无拘无束调皮任性四处惹祸不断,一日飞至刀山地狱,见下方皆是前世杀牲者逐心生愤怒,煽动翅膀带起邪风,让众恶鬼一次次滚落刀山生不如死,不想那风却越聚越多逐渐行成龙卷,又偏巧吹向火山地狱引发滔天大火,烧死恶鬼无数闯下弥天大祸!”
云逍听的聚精会神,“然后呢?”
白青儿悻悻道,“阎王大怒,罚他化作人形只能用双脚走路,不可随意飞翔。”
“真是有趣的典故,所以,即便是神鸟也不能随心所欲?”
白青儿无奈的耸肩,“这是自然…不过这典故还有另外一层含义,那重明只不过在刀山之上随意煽动了一下翅膀,一路吹到那火山地狱竟成了龙卷之势,足可见一件很小的事都可能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以致产生严重的后果。而今你我已经打破了平衡,势必会让很多人不满,别看眼下风平浪静只怕早已危机四伏,日后殿下怕是再也不能做回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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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所谓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