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到底如何,并未有确切的表露,在什么时刻,也皆有不同。
虽说孩童并未倒下,但却不防有几个奴隶用贪婪的眼神盯着他,蓄已待发着,巴不得他立马就倒下……
而那个男孩随着时间流逝,意识也逐渐涣散,最终坚持不住了,满身新伤旧痕带着已然麻木了的伤痛倒了下去。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又溢出了鲜血,却在倒下的时候被黄土掩盖,不过多时也就逐渐凝固。
倒下之后,这个孩童的身躯微微颤动着,干裂发白的嘴唇微张,似乎在说着什么,又好似止不住的努力呼吸,这或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或许一切也都将尘埃落定,他也终将结束他这微不足道的命运,连带着生命也一同消散殆尽。
就在这时,一阵清凉的微风吹来,似乎带着些湿润的露滴与微风,烈阳似乎都黯淡下来,好似灼热的烈阳被云层遮盖,暂且留得阴凉微风,像是对亡者的哀悼道别,又或是对生者的可叹怜惜。
不知不觉间,气温降下了不少温度。
远处,目不斜视的豺狼虎豹早已盯紧了猎物,见到对方强撑不住倒下后都蠢蠢欲动,正准备上前瓜分赃物,也同样提防着同类的突袭。
就在其中一个老汉先行握着锄刀冲上前去,为了博得这丰盛的大餐垂涎若滴面露贪婪,周围等候多时的同类也纷纷冲上前来,拿着自己手中的器具打算上前分食抢夺些许。
而此时的世界也悄然变动着,原本充满嚎叫打斗声同类相食与嘈杂喧嚣满面尘土的风沙也都顷刻间缄默着,好似世间的声音瞬然消失……
尽管在半昏迷中,孩童意识到周围的人纷纷上前要将自己瓜分食用,却仍然拼尽全力的想要做出一些举动,想让自己站起身来。
不要就这样倒下去……我还不想死。
我要活着啊…
活着、活着!不能被人吃了。
尽管竭尽全力所能做出的动作,也只有咬紧牙关,却仍然在不慎之中咬到了自己,口腔中逐渐蔓延开血腥味。
孩童十分不甘,自己为了不吃人,拼尽全力的活着,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生命延续至今。
就连母亲也在自己年幼时为了自己而沦为旁人的饱腹之物,甚至父亲也被贵族诬陷当了替罪羊。
为什么到最后却落得了这种下场?
自己从来没有吃过人,却要被人吃。
甚至到最后连骨头也不会完整剩下,自己就真的彻底消失了……
他想活着,求生的**一直在让他强撑着自己的念想,也在不觉之中令他咬牙的力度越发发狠,但身体仍旧难以动弹分毫。
周围之人从不会在意这些,就算是看到对方仍然没有彻底死亡,也会顺带帮自己结束他的生命。
在这种世道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正因为如此,他们不需要怜悯之心,更不需要同情别人。
他们从不知道根源来于何处,只知晓自己要活下去,他们所能够做的也只有让自己下手更狠辣一点。
算作成人之美,让其死得干脆些。
然而,那孩童身上的伤口也在倒地的时候溢出血痕,隐隐可以看见淤青紫痕,显然是上一次不知是为了掠夺或是自保求全而受到的迫害。
然而他此刻还残存着仅有的意识不让自己彻底昏迷,因为他知晓,如果自己一旦失去意识,那真的是什么都无法挽回。
假若还能保留一线生机,或许也就意味着还有希望。
尽管此时孩童仅存的警惕戒备与敏锐察觉已然随着生命的流逝而迟钝不少,却仍然拼尽全力的强撑着,宁愿忍受眼下的痛苦,也不愿这般昏迷死去。
到底是求生的**与意识较真斗争,就算是累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迷糊之中,伴随自己这一生的念头也铭记于心。
或许自己已然察觉不到什么,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对周遭的感知模糊不清。
但他心中平生了一股信念,迟迟不肯这般轻易的就此结束。
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好似在并不安稳睡梦之中惊醒,模糊的意识才尽力汇聚了一些,在隐约之中却感觉到了身边有人靠近。
他本想强迫自己赶快清醒过来,却被一个冰凉的触感触碰到……
那是什么?自己之后又会怎么样?各种不好的念头也都充斥着男孩的意识。
他知晓自己若是再慢上些,也就会被别人抓起头颅用钝锈的刀具或是石头砍断砸碎麻木迟钝的四肢,或是直接被割破喉咙鲜血汩汩不住流淌出;或许并非是刀具石头,也会是些黄土堆到自己的脑袋上,令人窒息难以忍受,直到自己已然意识不到自己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男孩逼迫着自己使劲想要睁开眼睛来,却仍然无法动弹般,连睁开眼皮这般简单的动作却也如同千百斤的重担般压在他的身躯肢体上喘不过气来。
好似噩耗般的事实索饶压迫着他的意识,恐慌与临近死亡的求救挣扎不断濒临着他的生命。
尽管生来就是奴隶,也是想要活下去的。
孩童的意识已然耳鸣目眩,而身躯麻木已然逐渐干扰到了他的思维与理智,男孩逐渐无法察觉到自己身处在什么境地。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孩童恍惚之间才察觉到周遭环境寂寥无声,不是自己出现的幻听或是耳鸣,而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安静。
孩童体验过被贵族关在水牢里面的感受,潮湿闷热中还得忍受蚊虫的叮咬,也体验过被关在地牢里面的感触,那时候的缄默寂静都来源于对死亡的恐惧。
但意料之外的是,孩童是第一次体验这种安静,或许也是因为周围的环境逐渐远离吵杂,孩童原本的头脑昏涨似乎逐渐在好转般。
在孩童仅存的意识却好似本能的嗅到了一碗甘甜而又清澈的井水送到了嘴边,就好像濒死之人出现了幻觉。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曾经还未干旱大灾前,自己曾见到过的一次奇迹,干旱许久的井水之中,却凭空冒出了些许水源。
那种感觉,留在他的心中久久不能忘怀。
那大概是他喝过最好喝的水,没有掺泥的神奇,而是张嘴含着时就感觉到水流的轻巧易逝,不经意之间就顺着喉咙而下。
水留不住,却无比珍贵,在众人开始哄抢殴打之前,自己侥幸尝到了一口,却也小心翼翼的用布包包裹着,生怕会被人发觉或是抢夺。
不知是不是濒临时的幻觉还是臆想,那个男孩顾不得什么,完全是求生的本能加上一些微小的心之向往,张开嘴后就急急忙忙的大口吞咽着…仿佛在喝着什么无上至宝般。
也对,在那个年代,有这么一碗干净甘甜的水在奴隶区,这绝不可能!
似乎被那清凉的触觉惊醒了几分,身体的机能渐渐恢复了些,孩童的意识有几分清醒。
当时孩童的意识早已经被僵硬迟缓拖延至后,甚至已经出现了幻觉与耳鸣,或许早已经意识不到自己身处什么境地。
但对于这天赐般的感觉,却还是不禁用仅存的理智想到,是我产生了幻觉吗?要死掉了吗、所以才会产生这种念头……
大概除了这种可能,也就只有认为是神明所赐。
在看遍了人心险恶,也受到了宗族传教的影响,虽是略有耳闻,在此时也难免产生疑虑。
“咳咳,咳……”
喝的太急,一不小心被呛到了。
原本迟迟并未开口的青年也略显担忧,难免关切:“小心点……”
当清润温儒的浅淡声线传来,好似臆想之外的神灵应答,让孩童也不免有几分相信宗教中的神明传闻。
是从遥远国度前来的召吟,带着清新而又有些涩意的清新气息,掌管着水源汪洋与大地生机的神明啊,似乎有着安抚人心的效果与传承,让男孩越发的困倦……
尽管如此,在得到了所需之物,心头上的坎坷不安也仍然索绕着他的意识,就连即将昏睡也成为了一种噩耗。
不能……不能睡着……要、醒不过来了…
恐惧、不安、敬畏、胆怯,让他的身体有些忍不住的颤抖,他害怕这所谓的恩赐,也就是死亡之前的断头刀,是拉上刑场前的一口烈酒,是自己曾经所见中历历在目的那种情景。
纵使男孩并不相信神灵的存在,也从未见证过人们口中神灵的显灵,或许知晓这只不过是自己的遐想,弥留之际的一个幻觉,但是、他不能够睡着了。
就算是、就算臆想也好,他想要活着……
无人听见他微弱无声的呐喊与挣扎,此时远处赤橙的天光已然消散,而夕阳也将要落至大地,盖上一层朦胧的余晖,显得神圣离奇、安详诡异。
然而这片黄沙遍地的土地上早已经充斥着行尸走肉与生灵涂炭,他们的神明与信仰已然埋没堕没至消散殆尽,然而路过的神灵确实听到了。
在收到古老遥远的神明呼唤,那位消散殆尽之前的神明带着最后一丝祈求,妄图远在另外一处祥和之地的青年神明开开眼,能够施以援手。
然而,这份祈求所助不单只传递给了一位神明,而是数千位的神明。
但最后,至始至终也只有一位神明曾经将至,在来临之时安顿了神明的遗址,并且给这大地上赋予了一颗新的种子,在漫天黄沙之中生长成型,安然重生,经历蜕变。
那位已然牺牲的神明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这片大地上的子民。
而埃度最初的神明,所谓代表为无私。
他所留下的,是为此后的灼日烈阳象征。
然而这些行踪也无人得知,就算是当时的孩童,也并不知晓其中的情形,他所能够从中窥见一二的,也只有似如神明的黑篷身影。
孩童用尽全身上下最后一点力气,勉强睁开了一丝眼缝,映着落日余晖的背景之下,迷糊浑噩中似乎在快要昏睡时隐约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
那道身影逆着光芒与雨露踏光而来……他虽不是它们的神明,却会听达而至,于自己的子民一视同仁。
那位神明的象征是为祥和,因此,在那时他所统治着的子民也皆是顺遂安逸,善勇友爱。
然而孩童不懂得那些,心中却将这个恍若神明的身影刻入了自己心中,大概是为自己所见过的奇迹。
但孩童却知晓,连自己父母都从未见过的,自己却实实在在的看到,这种奇迹,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是受到了神明的信任。
如若这是死亡之前的臆想,大概也是他此生之中最为盛大的结束,毕竟……死前能够见到真正的神灵,心中真的是难掩激动,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触。
尽管无人聆听,那便说予自己。
小小的孩童,当时所想的是,倘若自己受到了神明的恩惠,自己一定要改变这个世界。
改变眼前的局势。
改变自己所遭遇的一切。
让所有身为奴隶、所被欺压侮辱的人,也能够堂堂正正的,活得像个真正的人。
因为知晓最为缺乏,他心中已有改变。
孩童纵使身处炼狱,却仍然能够报有真挚之心与喜悦之情,尽管只是短短一瞬,却也仍旧令神明目光所触。
神明不会为了堕落与灾难而来,但会为了希望与真挚而至。
但孩童仍然会好奇,无论是现在、还是在未来的日子里面,尽管像是一场来自梦境彼岸的相遇。
然而,在此之前,在孩童在看到那抹逆光的身影,在接受了那碗凉水后,刹那间的想法,神明却是如数察觉。
当时,孩童所想的是……
如果有这一碗水,怎么可能轮得到我,都抢疯。
在得到了奢求不来的事物,男孩第一印象并不是欣喜,而是恐慌与后怕,毕竟经历了这样的时代,他所惧怕的不是别的,而是人。
也正是在自己亲眼所见的这个世道之中,那位青年神明也顿时缄默,默默看着这个世道数千年来的经历,乃至如今。
以至于在当时,一时之间忽视了孩童的举动,也并未注意到孩童的察觉。
大概青年神明所想的本不是显身相助,自己也只是施以援手。
毕竟神明虽年纪不大,却对世道法则过于熟知,知晓显身之后难免牵连上期间一些纠葛,甚至是旁人的世俗**。
然而,那个孩童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却仍然还是看的很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
尽管困倦席卷着幼小年少的他,却仍然固执倔强着不肯阖眼,直到那人影逐渐变得几分清晰,孩童也大概分辨出对方的身影,心中尚且落下一块大石头。
是人吗……孩童依稀记得,在一些商贩往来的时候,或许也会少有的救人。
难道自己遇到的就是这种吗?毕竟从未经历过,孩童也是以自己的思维所想。
而那个身影在思索间,也好似听到了孩童的固执独白,于是半蹲而下,靠近了靠坐在泥墙旁的孩童。
他在黑色蓬袍中伸出了修长白皙的指掌,骨节分明的指间稍显弯曲低垂,似如孩童所见。
那道温和端方的身影向孩童伸出掌心来,带着清凉微风的冷意,在烈日西落间正如同救世般。
而随着手的伸出,青色的衣袖显露了出来,鲜绿色的衣袖用墨绿色的边纹勾勒着,衣边有着银白色的叶纹繁锦,在黑色宽大的兜帽斗篷之内低调隐藏着,如今一看就知道做工十分精细,价值不菲…
只是那只手没有一点伤痕和疤痕,看着纤正温润、骨节分明,很漂亮,拂在脸颊上的力道恰到好处,丝毫不会显得粗旷。
却仿佛上好的羊脂玉般的触感,温柔而耐心的安抚着,又像是在完成什么仪式般,盛大而沉重。
神灵不会让人知晓它的外貌,但却愿意为了人类而现身,也愿意让孩童好好歇息一下。
然而孩童原不明,他究竟想对自己做些什么?
但自己也仍然是望着他的身影,甚至出神到忘记动作。
直到那只手轻轻地触碰到孩童的脸颊,好似无意般拂过孩童脸颊边的那道红纹烙印,悄无声息间化解了这沉冤已久的诅咒。
孩童只觉得突然有一股暖流从自己的面颊向身体四处扩散,鼻间顷刻中感受到周围充满了清新干净,宛如林中泉水味道,孩童只觉得这股气味非常的好闻,也不免探出鼻子嗅了嗅。
然而,孩童浑然不知自己小鹿那般的举动,看着也如同寻常生灵那般,正因如此,那位青年神明的动作也戛然而止,顿了顿后抬手安慰。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的手碰上了孩童额头那刻,孩童只觉得身体逐渐变得暖洋洋的,那种感觉宛如一道温润的细流溪水,缓缓流进了心中,渗透入骨中。
仿佛浑身的伤痛也消失了,在男孩昏睡过去那时,男孩只记得了这个感觉……
也因而自然而然的遗漏了青年神明的那道言语。
“好好休息一下吧。”
虽是十足简单的话语,其中所包含着的关切温柔却尽然显露。
世道的确需要一颗种子,让其生根发芽,而后成为苍天大树,在这漫天黄沙的荒漠之中去逐渐改变。
或许神明此刻也清楚,如若要挽救这个世界,也必须拨乱反正。
而改变这个世界的人不是他,而是从这个世界孕育而生的生灵。
于是在很久之后,大概那位神明还是有些在意的,因此也还会想起这天的事情。
说是在意,却不仅仅只是在意,于是当即就在另外一处地域做出了改变,之后也曾沉思。
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如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