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少北眼疾手快,把吓得要跳起来的媳妇儿摁进自己怀里。
“这是-----要打仗了?”尖脚老太跟莫太奶奶相互疑惑又有些惊惧的眼神。
“没影的事,这啥年代了,打什么仗呢。”莫少北盯着犹在震动的窗棂子说道。
话音未落,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就像是上万盘炮仗齐放,又疾又密。
“炮仗作坊出事了?”四个人几乎脱口而出这句话。
这时,听得街里头乱哄哄的,莫少北让媳妇儿坐好:“你们在家等着,我去看看----”
“不行,我也要去!”莫小西抱住莫少北的胳膊不撒手。
“外面雪这么厚,我上地里走个来回,都累的够呛,深一脚浅一脚的。你怎么去?让六叔背?然后咱俩一块摔倒?你不心疼六叔也不心疼儿子吗?”
莫小西想了想,才不情不愿地撒开手:“我担心她们几个-----”
“因为有咱们村的,你六叔才去瞅瞅呢,西西,在家陪奶奶看电视,让六叔快点去快点回----”
莫少北跨出大门后,径直从家后面的枣树林子去了谷庄,路上碰到十几个村里人,尤其是亚辉,三孬等人,因为雪大,找不到路眼,再加上心里担忧害怕,几乎是手脚并用,爬着跪着往前走。只有四秋没事人似的,走的那是四平八稳。
荷花村离谷庄是最近的,出了枣树林,中间就隔一条东西路。皑皑白雪中,谷庄东部已经是浓烟滚滚。
三孬咧嘴乐了:“老天爷爷,谢天谢地,不是小作坊。”
亚辉:“你咋知道的?”
三孬:“我去过,小作坊在村西头呢。吓死我了。”
一直很淡定自在的四秋,啐了一口唾沫:“切,老子白高兴一场。”
“你是人不是?你这是咋说话嘞?。”三孬气呼呼地推了四秋一把,四秋四脚朝天倒在雪地里。
莫少北只是瞪了四秋一眼,对方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一声不吭爬起来,跟在后面。
“六爷爷,咱们都走到这儿了,干脆去瞅瞅吧。”三孬建议。
莫少北点点头,相互搀扶着,一路上遇到很多邻村的人。刚进村,便看到谷庄村的人,村东的往西跑,村西的往东跑。逢人就问:“这到底是哪里的声响?把我们都震懵了。”
三孬和亚辉在人群里一眼看到了各自的媳妇儿,此刻不管不顾地拨开众人,把媳妇儿的手腕子攥的紧紧的。此时,媳妇儿的脸也不黄了,也不皴了,手腕子也不粗了,哪哪都是最最好看的亲媳妇儿。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告诉自己:不丢人,不丢人,要是搁在六叔身上,他一准把小六奶奶抱在怀里不撒手呢。
当他们从街中心往东走的时候,越走心里越忐忑不安,原本被雪覆盖的地面,出现一个个坑洞,仔细一看,都是房顶上的瓦片。直到在一处人家站定。此时浓烟已经渐渐消散,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截惨垣断壁。
“这是存义家的房子-----”人群中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房子都这样了,人-----人还能活么-----”
“哎哟娘哎----头啊,头!头!”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像是得了羊羔疯似的,浑身乱颤。往回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指着积肥坑旁的一处,嗓子尖细发直。
有那胆子大的,往他指的方向凑了几步,捂住嘴呕了。
那真的是一颗人头!确切的说,是一颗没有下颌的人头!人头周围有一小片血渍。
“是存义!”人群跟炸了锅似的,胆子小的往后退,胆子大的往前挤。
“报警!赶紧报警!”一个中年男人分开人群,慌里慌张往外走。
“他家里都有什么人?”莫少北突然问道。
“存义跟他大分开过的,家里有媳妇儿和一个儿子!”有人答道。
“存义的儿子应该是被送到姥姥家了,小孩子太皮,老揪huo药捻子,两口子生气给送走了,说卖完这些炮仗,再接回来。”
莫少北走到这些断墙前,突然听到很微弱的shen吟声。示意身后的人不要说话后,耳朵几乎要贴在断墙上。走到最完整的一处墙壁前,脱掉身上的棉袄,冲身后招了招手:“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把砖块和柱子挪开-----下面有人。”
谷庄村十来个青年小伙,立马脱掉了棉袄甩在地上,他们家里人赶紧给捡起来,三孬也走过去把莫少北的抱在怀里。
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十几个人,一块砖一块砖的扔出来,遇到混凝土粘在一块的,几个人抬,不大功夫,便看到了砖底下的那个人。血头血脸。
好在有根粗大的横梁挡在身上,她恰好在两面墙的夹缝中。只是整个人,像是----皮都不见了,那血淋漓的身子,就像是一只被剥皮的兔子。
一个男人从墙头上翻过来,村里人见状,嚷嚷道:“存孝,你咋才来,你兄弟都没了!”
“没了?”男人嘴唇哆嗦着“咋就没了?”
“你看看这房倒屋塌的样子,人还能活下来?你兄弟媳妇啥样,还没扒出来不知道,你兄弟是没了,头都炸飞了。”
男人顺着村里人指的方向,嚎啕大哭。
这时,一个女人又从墙头上勾头往这看:“存孝,存孝,他俩咋样了?”
男人止住哭,扭头吼自家女人:“谁让你出来的?你那腿不想要了?秋华,秋华,把你娘赶紧扶屋里去----”听到那边答应一声,男人才松了一口气,用袖子去擦脸上的泪水:“吃罢早饭,就在院子里单独把俺家的老母羊牵出来喂。这咣地一声响,就跟做梦似的,我被震趴下了,眼睁睁看着,灶房里正坐在高凳上和面的婆娘,呼地被掀飞了,然后落下来,凳子都砸烂了,这腚和大腿估计得骨折了,一碰就疼的嗷嗷叫。我闺女幸亏老早跑出去玩了,要不,还不知道婆娘叫我去看羊圈里的羊,我这一看,十几只羊没一只活着的,有的脑袋都没了。有的肠子都出来了,这羊圈紧挨着我兄弟家的屋子,爆炸声又是从我兄弟家传来的,羊都炸死了,我兄弟他们还能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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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莫少北回来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他把莫小西从锅灶前的矮木墩上拉起来。莫小西指着灶底:“地瓜,我的地瓜快熟了。”
莫少北蹙眉:“怎么又烧地瓜?早晨都已经吃了两块?”
“早晨的地瓜太小了,跟小耗子似的。没吃过瘾。”莫小西坐到凳子上问六叔,怎么回来这么晚?她们几个有没有伤着?
莫少北摇摇头,说不是小作坊,是一家自己做炮仗的。莫小西放下心来,接着问道,是不是挺严重的,莫少北想了想,简洁说了句:嗯,男的没了,女的送医院去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莫太奶奶刚才出门的时候,已经听到几个回来的人说过了,又是断腿又是头骨的太吓人,回来就没告诉孙女。
“咦?六叔,你有这么热吗棉衣怎么脱掉了?”此时的莫少北只着一件毛衣。耳朵和脸都是红的,双手却很热。
“棉袄给那个女人了。”莫少北随口说道,看到媳妇儿倏然瞪大的眼睛,急忙解释:“那家的女人!她家的房子都炸塌了,人被压在砖头下面,等我们扒出来的时候,衣服估计是炸飞了,连身上的皮几乎都没有一块完整的。总不能抬着她的光身子出来吧,我就把大衣让人给盖上了。”
“真可怜,这么大的雪,送到医院得耽误多长时间啊,她得有多疼啊-----”莫小西摇摇头。
“不生气?”
“啊?”莫小西被问的莫名其妙。
“我把衣服给别人你不生气?”莫少北紧张地问。
“嗨----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又没做错什么,要是我在旁边,我肯定也得给她找件衣服穿。身子都让人看光了,还怎么见人啊。”莫小西拉住六叔:“你去咱们屋穿棉袄去。”
“这半天都没闲着,一点都不冷。”
“那也去穿----”莫小西推他。
“没听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么,;六叔有火力!”莫少北反手握住莫小西的手,小嘻嘻地说。
“还傻小子呢,你都成了老小子啦,再说了,你的火力不都泻了么?”莫小西见奶奶去堂屋拿馍筐子去了,掂起脚尖,趴在六叔耳根小声说。
莫少北一愣,不相信地盯住媳妇,结巴了半天,才吭哧住一句:“你-----你-----你个小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