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六叔抱着的莫小西一贯是会看脸色行事的,六叔心情不好了,她就是个乖宝宝,让干啥就干啥,绝对不会再给六叔添乱。就这样六叔还冲自己瞪眼睛,凶她:“臭丫头,一边去!”
一旦六叔高兴了,就喜欢抱着小西,疯劲儿上来了把她抛的很高,一开始吓得她哇哇叫,后来胆子越来越大,还兴奋地叫着,让六叔再抛高些。气的奶奶捶他,说万一接滑手了,摔着西西,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当然,莫小西那时候还小,根本想不到六叔的心情不好,绝大多数同她自己的调皮捣蛋有关,她的那两条小短腿,小胖手,除了睡着,否则,没有闲着的时候。
院子里有块菜地,说是菜地,在莫小西六岁之前,那些种下的或者栽下的秧苗,从来没有茁壮成长的机会。
栽种的时候,奶奶告诉她,这是什么菜,那是什么菜,莫小西就很着急。可那些苗苗不急,每天早起看它们的时候,都是一个样,一点没见长。于是莫小西就好心地挨个往上拔了拔,结果全部都死掉了。
奶奶和六叔都纳闷呢,长得好好的怎么一夜死光了呢。莫小西也蹲在菜地旁撅起了嘴巴:“西西明明帮它们都长高高了呀,咋都趴地上了?”
奶奶问她,你是怎么帮它们长高高的?
莫小西于是揪住幼苗往上一提留:“这样轻轻拽的------”奶奶和六叔脸都黑了。
“以前你也这样拽的?”
“嗯呐-----”
奶奶捂住额头,哭笑不得,怪不得往年撒的种子,发芽的时候挺齐整,就是不几天,先是发蔫,到后来死光光,补种了好几茬,还以为那片地种的年头多了,土地不壮了的缘故。
六叔鼻子都气歪了。这些幼苗是奶奶栽的不假,浇幼苗的水可是他担着扁担,光着脊梁,一趟趟从村口的井里挑回来的。
六叔臭着一张脸,拎起小西,摁到膝盖上,照着屁股就是几巴掌。边打边问错了没。
莫小西被吓着了,大眼睛里噙着泪连连说,西西错了,可她真不知道自己错哪了。不要问她为什么没有哭闹,莫小西是个诚实孩子,一般打不疼她是不会哭的,六叔的巴掌,听着响亮,落到身上不痛不痒,于是莫小西认为,打屁股其实一点都不会痛的!
她就是不喜欢荣荣孬种的样子,明明他爹才刚举起巴掌,荣荣就哭的跟放小炮仗似的震天响。然后荣荣娘就跳出来,跟她爹干仗。他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吵半天架,趴在她家矮墙头上看热闹的莫小西都瞅睏了。
六叔一般打了她之后,总会给她沏麦乳精。而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乐陶陶地捧着盛麦乳精的小碗,一口气喝干,完了,还把碗舔干净。奶奶就笑话她没出息的东西,记吃不记打。
不过,现在-----莫小西有些吃不准六叔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唉-----她要是再长大些,肯定就知道了。
“六叔------”
“嗯-----”
“西西想喝麦乳精。”
“好,等回到家里,六叔给西西沏一大碗,放两勺麦乳精!”
“六叔真好----”
“六叔当然好了,以后六叔挣的钱,都给西西买麦乳精喝!好不好?”
“好-----嘻嘻-----”莫小西小猫般偎在六叔怀里,原来不用挨打也可以喝到麦乳精啊,叔叔真好!
晚上吃完饭,莫小西早早地钻进了帐篷里。奶奶气呼呼地嘟囔:“你就惯着吧,长大了再这么任意还了得!”
“她现在不小嘛,等长大了肯定就懂事了呀,娘,晌午发生的事,我到现在心脏还在砰砰跳,别说她要睡帐篷了,就是要天上的月老娘,我也得想法架梯子给她弄来!”
这一晚,莫少北几乎没睡觉,给西西扇了一夜的蒲扇,累的手腕酸疼。小丫头一觉醒来,看到莫少北,先是发愣,然后哇地哭了。边哭边捶打莫少北。
莫少北因为一夜没睡好昏昏胀胀的脑袋更疼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娘说好来接我的,说话不算话,黑天里没来!我要去找娘-----哇哇-----”
莫少北被她这几句话弄得毛骨悚然的,凭空哪里来的娘?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不知道呢?西西是不是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了?
“西西,你是不是睡魔障了?你就六叔和奶奶两个亲人,哪来的娘!”莫少北想把西西抱起来。
“骗人,六叔骗人!荣荣有娘,天天有娘,咱家的小花狗也有娘!咋就西西没有娘!昨天晚上,娘来找我了,她说今天带我走,呜呜-----娘说话不算话,没把我带走-----呜呜------”莫小西躺在地板上滚来滚去,小腿乱踢蹬,眼泪鼻涕横流。
“你娘带你走,你就跟着走是不是?”莫少北脑仁子疼的厉害。
“西西跟娘走-----”
“奶奶和六叔不要了是不是?”莫少北火气噌地上来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六叔和奶奶白疼你了!”
越想越来气,捞起莫小西,抡起巴掌照着她的屁股狠狠拍去,大声呵斥她:“你娘算个什么东西?来接你你就跟着走,你就恁稀罕娘?你以为你娘多待见你?她要是待见你,就不会把你扔坟串子里喂狗了。是六叔把你抱回家!好吃好喝的照顾你,你爱吃的,六叔和奶奶从来不舍得吃一口,都留给你!你还惦记你那狼心狗肺的娘!”
莫小西哭的更惨了,今天都听到两次要把她喂狗了,荣荣奶奶说惹六叔不待见了,就把她丢到坟串子里喂狗,她只是说说,六叔好像还没扔过她,可-----刚刚六叔说,是娘不待见她,是娘把丢了-----还有就是----六叔平日里是疼她,可被打的火急火燎的屁股更疼啊!
六叔噼里啪啦打够了,才一把挟起莫小西,气冲冲回家去。莫太奶奶老远就听到孙女惊天动地的哭声,手里沾着面急慌慌跑出门,连声问怎么了。
莫少北把莫小西往地上一撂:“没良心的东西,以后再也不管她了!”长腿一迈,两条长长的手臂急促摆动着,眨眼没了影子。
莫太奶奶问儿子,儿子嘴巴像是被粘住了一声不吭,问孙女,孙女哭的嗓子都哑了,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莫小西惶恐不安地紧紧揪住奶奶的衣襟,就算奶奶上工去了,她也紧紧跟着,奶奶在地里干活,她就乖乖地坐在地头的杨树下等。
吃响午饭的时候,莫少北端着一碗面条,坐在大门楼底下,穿堂风呼呼的,凉快了不少。
莫太奶奶重又问起孙女,为啥惹六叔生那么大的气。于是在莫小西颠三倒四、间或委屈地抽噎几声中,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莫太奶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轻敲一下孙女的小脑门:“你呀!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东西,为了一个梦,竟然连六叔和奶奶都不要了!怪不得你六叔生气!”
那场货真价实的挨打,让莫小西忌惮了好长时间。好像从那后,六叔就去县城火车站的货场干活去了。听奶奶说一年下来,比两年的工分挣的多!就是累!
奶奶把孙女揽在怀里说,长大了但凡有一点良心,也得记着你六叔的好,你掉进水缸里,把你六叔吓坏了,他说以后生产队里的工分就不要了,让奶奶专门在家看着你,你倒好,为了你那没见过面的娘,还不要六叔-----
听奶奶说,六叔干活的地方,离家好几十里地,六叔在货场干了两天后,回来了。说带着铺盖和换洗的衣裳。
当六叔扛着行李要走的时候,莫小西不干了,抱着六叔的腿,哭的比挨打的时候都悲痛,一边哭一边喊奶奶:“奶奶,快来啊,六叔要走了,他不要西西了----呜呜----六叔啊----”
六叔拧着浓密的眉毛,闷闷地看着莫小西,奶奶无奈去拉她,却没拉开,小胳膊抱的登登紧,奶奶只好哄她,说你六叔上县里干活去了,路远,不能天天回,莫小西还是不撒手。
“六叔挣钱给你买麦乳精喝!”奶奶继续哄。
“西西以后不喝麦乳精了!”坚定地摇头。
“给你买零嘴-----”
“西西不吃零嘴!”
“给你买-----”
“哇哇-----西西啥都不吃,六叔不走----”莫小西不待奶奶说完,大声哭嚎。
“真不让六叔走?”
“不走!不走!”
“那好吧!”莫太奶奶对儿子说:“以后西西再惹你生气了,使劲打,把她小屁股打三瓣!”
莫小西忽地捂住自己的小屁股:“六叔走吧!”
莫少北抬脚往外走的时候,抱怨道:“娘,你再吓唬她,以后就不待见我了!”
奶奶不用去地里干活了,带着她侍弄院子里的菜地。尖脚老太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队里同样免了她的劳动力。她只有一个儿子在城里开了间铁匠铺子,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不怎么回来。虽然尖脚老太喊莫小西的时候,总是把辈分挂在嘴上,“小姑奶奶,小姑奶奶地叫,其实内心里是把她当孙女般疼爱的。
莫小西也很喜欢尖脚老太,她要是不喊自己“小姑奶奶”的话,莫小西更喜欢了。莫小西想,这真是个尴尬的事情,她一看到尖脚老太就想像见到奶奶那样,亲亲热热挽着胳膊叫奶奶。可总被那声“小姑奶奶”打破温馨的幻想。
尖脚老太是个嫉恶如仇的老妇人,她不懈余力地骂着她黑心肝的父母,又淳淳善诱着莫小西,长大了一定要孝顺奶奶,要听六叔的话,要一辈子对六叔好-----不能没良心
莫小西点头:嗯,我长大了一定好好孝顺奶奶和六叔-----
尖脚老太:“你六叔-----孝不孝顺的,对他好,别惹他生气就行了-----
莫小西不解:对六叔好,不惹六叔生气,不就是孝顺他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