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忠,以下犯上,扰乱军心,意图谋反,你可知罪?”乌木骑着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站在点将台上,在一片黑压压的兵士前,冷冷质问。
钱忠站在马下,冷汗浸透了他盔甲内的贴身衣衫,但他眼里却燃起熊熊怒火。
他双目圆睁,目眦欲裂:“你凭什么说我谋反?”
“凭什么?”乌木笑了笑,环视了一圈披坚执锐的南山军军士们,嘴边却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她眼睛半眯,将明黄色的圣旨直直砸在钱忠脸上,语气冷漠:“昭阳帝亲旨,你说我凭什么。”
乌木坐在马上,用长刀拍了拍钱忠的脸,语气里带了几分冰冷的笑意:“本来嘛,死人不值得我多费口舌。但今儿个这么多兄弟在场,我就让你看看证据,让大家伙儿都晓得你做了什么。”
钱忠心里一咯噔。
但乌木身后的精兵已经拱卫着一人走了出来。
那人外边穿了一件崭新的黑色狐裘,骑着一匹乌云踏雪的骏马,手上拿着一杆红缨枪,枪缨垂向地面,轻盈地随着马儿脚步摆动。
然而仔细看去,那人狐裘下的内衣上却是大片大片的血迹,而在他露在外边的脸和手上,竟然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道道都明明白白昭示着这人曾经受到了何等残酷的刑罚。
不过那人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滔天的怒火和深重的悲哀,直直地盯住了钱忠。
一瞬不瞬,就像是刚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披了张人皮,要来找人索命。
钱忠见了他的脸,身体不自觉一抖,就往后退去,直牵得身边的马往后跳起,不甚愉悦地打了好几个响鼻。
“你跑什么?”那人声音沙哑,牵着缰绳,驾马往前逼近了几步。
钱忠又往后退了两步,还未站定,便被那红缨枪指住了咽喉。
“你跑什么?”那人又问,声音里竟然带上了几分笑。
钱忠被枪指着,冷汗一滴滴往下活去,然而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人。
那人轻笑了一声,终于伸手将笼在头上的兜帽往后拉开,未扎好的头发半披下来,露出一张破了相的脸来,俊美的脸上横亘着一道极深的鞭痕,无端显得狰狞起来。
然而底下的军士看到那张脸的时候,骚动竟然一瞬间平复了下来。
死一般的寂静下压抑着翻涌的岩浆。
满场寂静里听不见风声呼啸。
军心大乱。
直到有人声嘶力竭,朝着台上那人嘶吼出声,声泪俱下,字字泣血,才终于压得两三分安静。
那声音字字泣血,朝他吼道:
“将军!”
于是那人便在这喧嚣中抬起头来,将视线移到他们身上,恶鬼般的面上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来。
他声音沉静,甚至带了两分笑意,对他们道:“好久不见。”
满场沸腾。
…………
最近总是有人忘了。
南山军的统领其实并非钱忠。
毕竟钱家不过是青城的一个小小家族罢了。族里最高的官,也不过是个小小六品京官。一砖头下去,皇城根下能砸出来一片。
钱家之所以能发达,是因为背后靠着江家这个大树。
这个江,是“南江北霍,西单东卢”的“江”。
真要说起来,钱家不过是江家在青城的一条狗。
而钱忠,亦不过是他江家主子的一条狗罢了,他在南山军的真正职位,也不过是个副统领。
南山军的正式统领,其实是江疏。
但是青城官府那边接到报告,说江疏半年前回京述职去了,钱忠这才得以暂代南山军的最高统领。
至于为什么是钱忠而不是其它的副官?
江疏上的折子是这般写的,而这点小事,也不值得青城官府深究。
可惜……
瞒上欺下,杀人越货,并不是山匪的专利。
…………
钱忠退无可退,背抵在点将台的木栏上,死死盯住江疏。
江疏用红缨枪抵住钱忠的咽喉,却不再看他,只伸出另一只手来往下压了压。
这是一个安静的手势。
而南山军的军纪显然很好,几乎是在江疏压下手的瞬间,校场内便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吸声在风里轻晃。
江疏嘴角便终于泛起几分笑意,勉强有了些活人的样子。
他扫了一圈校场上整装待发的南山军,没见着熟悉的人,皱了皱眉,命道:“傅如,夏禾,燕刀。”
“末将在。”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出列了几个汉子,一抱拳就向他行了军礼,答话声铿锵,却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颤抖,竟是激动得险些失态。
江疏眯了眯眼,抵住钱忠咽喉的枪尖又用力两分,洇出几分血色,逼得钱忠不得不仰起头来。
钱忠眼眶猩红,死死瞪着他。
江疏视若无睹,枪尖下移两分,从钱忠肋骨处穿了过去,将他钉死在点将台旁边的柱子上。
南山军出现了一瞬的骚动,但瞬间就平复了下来,几千双眼睛看向江疏,沉默地等着他开口。
“钱忠。”江疏道。
“不听军令,擅离职守,这是第一。”江疏瞥了一眼蛮奴道,“三月十八,我命你剿匪,尔不听命令,擅离职守,私放歹徒,致使数百将士无辜丧命,你可知罪?”
钱忠瞪着他。
“以下犯上,假传军令,这是第二。”江疏声音平静,却带着滔天的愤怒,“三月二十一,你趁我上山剿匪,从背后偷袭,重伤于我。此后又将我囚禁,假传军令,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残害手足。按律当斩。”
南山军几乎一瞬间沸腾起来,饿狼般的眼睛盯住了钱忠,恨不得生啖其肉。
钱忠眼前发黑,死死咬紧牙齿,盯住江疏,发出一声冷笑。
江疏看着他,脸上却毫无波澜,平静得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江疏看着钱忠,闭了闭眼:“勾结叛军,意图谋反,这是第三。”
他一字一句道:“收留叛军,勾结隐宗,枉顾将士性命,惟一己私利是图。”
江疏咬牙切齿:“你该死!”
话音未落,刀光已至,却直直是要取江疏性命。
蛮奴怒目圆睁,双手持刀便向江疏劈去:“该死的是你!”
底下傅如几个瞬间睁圆了眼睛,恨不得以身代之,但奈何距离太远,只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将军。”
江疏却目光却都不瞬一下,直直盯着钱忠。
钱忠狠狠狞笑。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有人替江疏挡了这一刀。
乌木坐在马上,朝蛮奴笑了笑,扬了扬空无一物的右手。
她握在手上的那把刀已经被她掷了出去,刀锋从蛮奴的腕骨处划过,轻飘飘地斩断了他的双手。
失去力量维持的铁刀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擦着江疏身侧落下,跟地面撞在一起,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
蛮奴的那双手仍旧还死死握着刀柄。
只是那双手的主人却已经不在意它了,赤红的双瞳盯死了在马上微笑的乌木,嘶哑吼道:“你%#¥&*”
“哎呀。”乌木敛了眉眼,“不要说脏话嘛。”
她身影一闪,瞬间将蛮奴脑袋摁进了地里:“嘴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割掉,我不怕刀脏。”
钱忠盯着乌木,笑意僵在嘴角,嘴唇发抖,目眦欲裂,但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
江疏俯身把蛮奴的手从刀上掰开,掂了掂有些残破的铁刀,看向钱忠。
“钱忠,尔违背军纪,勾结叛军,意图谋反,当斩。”
他将刀架在钱忠的脖子上,唇边勾起微不可察的轻笑,用极轻地声音对钱忠道:“便宜你了。”
“狗屎。”钱忠大笑,“鸡鸣狗盗之徒,蝇营苟且之辈!你知道什么……”
话音未落,他疯狂的表情随着大好的头颅一同高悬天空。
他竟死在蛮奴的刀下。
但江疏只是沉默地越过了他的尸体,连眼神都没有施舍他一分。
他看向南山军,举起手里的刀,鲜血与旗帜在风中招展,吼道:“今日以叛徒之血,祭旗。”
“吼!”
他将刀锋倾斜向西,正指向青城的方向:“南山军都有,随我支援青城。”
“是!”
“傅如中军,夏离左翼,燕刀右翼。”
“末将领命。”
…………
气氛一时慷慨激昂,然而阿山只在蛮奴身后皱了皱眉。他看向乌木,暂且压住心里的疑惑,朝她道:“还有一个人。”
“嗯?”乌木歪了歪头,朝阿山露出个笑容来,“在哪?”
阿山指了指钱忠三人的营帐:“那儿。”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蜘蛛说的。”
“嗯?”乌木疑惑,旋即笑了起来,“可是营帐里没有活人哦。”
阿山瞬间瞪大了眼睛。
“不过没关系,我们去看看吧。”乌木笑着从他手里接过了钱复,将人拎到了马上,又顺手在钱复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和汗渍,这才慢斯条理地将自己的手指从阿山的指缝中穿了过去,将人稳稳握紧了。
这时乌木才感到心底安定了几分,方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有些许心情朝钱复玩笑道:“使君受惊了,可要随我等一道去看看这最后的乱臣贼子?”
钱复在马上正襟危坐,像个小鸡仔似的。他牵着缰绳的手还略有些颤抖,可甫一听到乌木这话,却立时就不假思索道:“自然。有劳乌谷主了。”
乌木便点点头,笑着捡起了地上染血的圣旨,又拾起了自己掷出去的刀,扬手愉悦地朝江疏挥了挥,这才带着这两人一马往阿山指的营帐里不紧不慢地走去。
江疏翻身上了傅如牵来的名驹,见状朝她点了点头,这便是默许她可以自由行动的意思。
随即江疏便领兵而去,只留下一地浩荡的烟尘。
而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到,乌木带来的马驹和侍卫,如云烟般悄然消散在了光下。
回来更新啦。
这章算是一个小过渡,谜团会在后面解开的,耶,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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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