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的夜市相当热闹,但在灵人之间,青城最出名的不是它的夜市,而是鬼市。
第二日一大早,乌木一行人从新丰楼出来,在西街的早市用过了早饭,坐牛车到了南街,在南街的尽头左拐进了南街75号。
这是个当铺,虽然它从外面看上去相当不起眼。
当铺的左边是个书铺,右边是个杂货铺,两边虽不是客似云来,却也偶有人光顾。两家的老板就靠在门口柜台边上的躺椅上晒着太阳,时不时扇两下扇子,很有些惬意自得的模样。
这间当铺夹在它们中间,说是铺子,实际却像是在两家中间的缝隙中顽强生存的杂草,只浅浅留下一个仅能过人的门,且临街大门上也不悬挂个招牌,只有一个门牌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但从这过道进去,走过不长的廊道,却能发现这间当铺别有洞天。
店里相当宽广整洁,店铺南面开着门,透进光来,照得室内很是亮堂。店铺东侧设了柜台;西侧空旷的地方则靠着墙布置了一片长柜,上面用红绸子铺着,各种典当来的物品被放在展台上,并标好了序号。
展示台旁边则用竹栏低低围了一圈,将进来的客人和当品隔开。
乌木他们进来的时候店里还没什么人,店内很是安静。
店东侧的柜台里面坐了个拿着烟杆的女人,看见乌木他们进来招呼了一声,将烟杆在桌上磕了磕,将烟灰倒掉,又将烟杆倾斜着靠在桌上,自己却并不抽。
从那烟杆里传出来的也并不是烟草特有的浓烈味道,反而略有些清香,乌木闻着,竟有些像是药草。
她神情相当轻松,甚至称得上悠闲。见到乌木他们进来,女人稍微坐起来了一些,朝乌木她们笑了笑,问道:“客官有什么需要?”
“我们找程老板,要当些东西。”乌木听到招呼,向柜台前走了走。
“哦?”柜台后的女人坐直了身子,“找我来的?”
乌木略微有些诧异道:“程老板?”
“是。”程老板将烟杆从身前移开了些,好看的眉微微挑起,看向他们,“你们要当些什么东西?”
乌木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准备好的一个小盒子,放在柜台上,向程老板推了过去,笑道:“还请程老板一观。”
程老板侧头看了看乌木,用烟杆将盒子拉了过来,右手压住盒子,将盒盖打开了一条细缝。不过才将将从缝里扫过去一眼,却马上又“啪”地一声将盒子盖紧了。
这关盒子的声音清脆的很,在空旷的大厅里环绕,吓得后边房里的小伙子一个激灵,瞌睡醒了个干净,从门帘里探出个头来,看向老板,生怕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程老板没看他,彻底坐正了,认真看了看乌木。乌木朝她回了个笑脸。程老板眯了眯眼睛,眼角挑起,便也笑了。
她站起来,敲了敲烟杆,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朝后面露脸的伙计吩咐了一声道:“桥雀儿,出来帮我看着些店铺。有客人来就招待下,我带这几位贵客到后边商量些事情。”
“好嘞。”桥雀儿麻溜地从帘子里窜了出来,朝乌木她们拱了拱手,在柜台旁边站定了。
程老板便朝着乌木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他们往店铺的南边引去。
他们便也向程老板回了一礼,跟在程老板的身后,绕过南边的屏风和长柜,从店铺的南门往后边走去。
这一出了南门,入目便是精心设计的花园,树木苍翠,水流环绕,假山后略显出亭子的一角,翼然而立,颇具意趣。让人才惊觉这当铺的门面不过是九牛一毛。
程老板步子很稳,袍角轻轻扬起又荡下,悠然自得,很是适合这园子闲适的风格。
乌木跟在程老板的后面,亦是很悠闲的样子,仿佛是受主人家邀请前来赴宴的客人,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周遭的美景。
“这园子的设计很是别致。”乌木赞叹。
“哦?客人还真识货。”程老板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可是相当漂亮的园林。”乌木顿了顿,“就算是江南也是极难见到的,倒不知是请了哪位大师出手?”
“不才,正是在下。”程老板手中的烟斗上下摇了摇,唇角扬起了笑意,显然对乌木的夸奖感到很是满意。
“倒是没看出来,程老板还有这番手艺。”乌木笑着道。
“爱好而已。”程老板挥了挥手,烟斗便也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摇晃几下。
接着便听得她道:“还未请问诸位尊姓大名。”
“岂敢,程老板客气了,叫在下乌木便是。”乌木拱了拱手。谢惊风、阿山、长风和青岚也一一向程老板抱了拳,互相通了姓名。
程老板轻轻挑了挑眉道:“诸位倒真真是风姿绰约,那今日便算是识过了,几位也莫叫程老板了,唤我程凤便是。”
“这怎生使得?”乌木道,“不可不可”
“有何不可?”程凤将烟杆在手上转了起来,烟杆上面镶嵌的明贵珠宝在阳光下显得璀璨极了,直晃人眼睛,照得乌木等人眯了眯眼。
不待乌木回话,便听得程凤道:“你等也不像是青城的住民,却不知是如何寻到我这处的,我自认我这当铺还算是比较隐蔽的。”
顿了顿,程凤问道:“倒不知是何人说予你们的?”
乌木笑着从阿山手里抽过来一把折扇,将扇面打开,抬手遮了遮太阳过于明亮的光芒,慢悠悠地回她:“程老板是问我们的引荐人吧。”
程凤笑着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是万花楼的单娘引荐我等的。”乌木嘴角轻轻翘起,“单娘说她与金玉当铺的程老板算是旧识,便引荐我等来此典当。”
“什么叫旧识?”程凤撇了撇嘴,显然是很不满意的样子,“这个单娘,枉我对她那般上心,竟只算得上一句旧识,可气。”
乌木笑了笑,补充道:“倒也不是,我看单娘的语气,显然是很喜欢程老板的,不然也不会让我们放心大胆地来找您了。”
“她倒真是……”程凤哭笑不得,“罢了。既然是单娘的朋友,便是我程凤的朋友。诸位有什么问题,便随我进来说吧。”
程凤在廊道的尽头向右做了个请的手势,乌木他们跟着向右一瞧,才发现这儿竟有一条小路,直贴着水面,通向池塘对岸的一间厢房。不过若是没有人提醒,不仔细去瞧,倒还真寻不着这条路。
“好巧妙地构思。”乌木禁不住赞叹了句。
“不值一提的小玩意,让诸位见笑了。”程凤浑不在意地摆了摆衣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乌木只笑了笑,便跟了过去。
也不见程凤如何动作,那厢房上复杂的门锁便被她轻松打开。程凤将锁收好,推开了密室的门,率先走了进去。乌木几人见状,也都跟了进来。
室内东西不多,进门用博古架隔开了两处空间,博古架上被主人放了些上好的藏品。绕过博古架,就能看见一方长桌,并桌边的几把椅子。
但有意思的是,这间厢房没有窗户,四面密闭,只从敞开的门里透出点光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寓意。”乌木环视了一圈房间,向程凤道。
程凤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握住烟杆,斜着在墙上敲了敲,便见着房顶四周亮起了灯火,将屋内照得亮堂。
待灯火一亮,她便关上了房门,请乌木等人落了座,将烟杆搁置在长桌上,取出茶叶和清水来,邀请乌木他们品茶。
乌木看着程凤点燃炉火,咕噜噜烧着壶里的水,笑了笑道:“看来来此的客人倒还挺多。”
程凤听了,便也朝乌木笑了笑,好看的丹凤眼里烟波流转,波光粼粼,似要将人溺过去。
乌木放松坐着,仍旧很有闲情逸致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直到闻见茶叶香味,才略坐正了身体,有些惊讶道:“银毫茶?”
“乌老板倒真是好眼力。”程凤挑了挑眉,“看来您跟单娘的关系着实相当不错呀。”
乌木笑了笑,道:“比不上程老板跟单娘的关系,这银毫茶可不容易从单娘那里取得。”
程凤泡好了第一壶茶,示意乌木他们自取,慢悠悠地拿起自己杯子,浅浅抿了一口,露出愉悦地表情。
乌木也是真的好奇,便伸手拿过一杯茶水,尝了尝,露出惊叹的表情:“这般好的银毫茶,应是第一茬吧?”
“乌老板识货呀。不过要从单娘手里拿到这上好的银毫茶可不容易。”程凤道。
“自然。”乌木笑了笑,将盒子递了过去,“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从单娘手里拿到这引荐的信物。”
“是。”程凤将盒子接了过去,却并未打开,笑道,“单娘可轻易不给人做引荐,倒不知诸位是如何从单娘那儿拿到这引荐令牌的?”
“自然是有我等的方法,不过倒不好告诉程老板。”乌木笑了笑道,“但我等对单娘和您都绝无恶意,您尽可放心。”
“况且,”乌木指了指盒子,“程老板不妨仔细一观。”
“哦?”程凤听了,还真对这盒子里的东西起了几分好奇,拾起烟杆,在盒子上又敲了敲,声音清脆。确定没有什么蹊跷后,程凤依言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块墨玉,上面刻了个“单”字,在右下的位置,则隐隐浮现浮雕的一个“鬼”字。
程凤将墨玉从盒子里拿了出来,仔细瞧了瞧,却皱起了眉头。
程凤看向乌木,见乌木向她点了点头,便用左手拿起墨玉令牌,横着放在烟斗的枪头上,手指在烟杆上一搓,便见得枪头上窜起一股蓝色的火焰,幽幽地灼烧着令牌。
那墨玉色的令牌被这火焰一烧,竟慢慢地变成了和火焰一般的幽蓝色,整块玉牌变得通透澄澈,显露出玉牌中央用金银两色勾勒出的琵琶。
程凤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琵琶,方才用右手向下一压,把枪头的火熄了。墨玉令牌便迅速的从幽蓝色变回了深厚浓重的墨色。
程凤伸手从枪头上取下墨玉令牌,入手还是温良的手感,她摩挲了一会,将墨玉令牌放回了盒子,盖好盖子,推到乌木手边。她手中的烟杆的枪头处缓慢冒出股烟雾,在室内弥散开一股提神醒脑的清香。
程凤将手中的烟杆又在桌子上敲了敲,将烟雾震得轻轻散开。她看向乌木,笑道:“竟是金银引荐令。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乌木将盒子收了回来,递给身边的阿山,笑道:“怎会?料想也是程老板过于担心单娘,才多问我等几句。我等倒还钦羡单娘能有程老板这般好友。”
程凤笑了笑,只摇了摇头,向乌木道:“既然单娘给了你们金银引荐令,那便没有什么问题。只诸位将身份玉牒借我一观,我也好确认诸位确实是灵人。”
想了想,程凤又加了一句,道:“倒不是怀疑诸位,只是鬼市非灵人不能去,我这也是为了诸位安全着想。”
“自然。”乌木答着,便往身份玉牒里送了缕灵气,给程凤看过后又系回了腰间。
程凤一一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吐了口气道:“那便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按鬼市的规矩,诸位还得用等价的东西换这入市的凭证。”
末了,程凤又看在单娘的面子上,向他们解释了一句:“无有例外。包括我。”
“自然。我等既然要进鬼市,便应当遵守鬼市的规矩。”乌木点了点头,“我等已经准备好了等价的物品。”
“那便好。”程凤点点头,“一个入市凭证大约需要成人半掌大的人气……也就是灵气。你们一共五人,那便是要五个入市凭证,可对?”
乌木点点头,示意没有问题。
程凤便继续道:“那你便应当用含有五份灵气的灵物交换,灵物数量不拘多少,只要灵气数量够了便是。”
乌木向她抱了抱拳道:“好,多谢。”
程凤回了礼,便站起身来,在主位椅子后的墙壁上用烟斗敲了几下,那坚固地墙壁便向两侧缓缓移了开来,露出一面嵌在墙内的镜子。
那镜子整个都是黑漆漆的模样,只能凭着镜子周围用金银丝线紧紧拧成的框架,判断出这大概是面镜子,细细看去,镜子的材质竟是青铜。
程凤从袖里拿出一块黑绸,将黑绸在乌木的手上仔仔细细系了五圈,对乌木道:“你待会便将交换物拿在手里,送进黑镜里去,待拿到五份凭证后,将手收回来就好。”
乌木点了点头,谢过。程凤便从主位退出来,给乌木让出位置,方便她能够顺利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