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安静了一下。
周边还是聒噪的,只是江与洋仿佛听不到了。他耳朵里只有自己砰砰的心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是不是……你听到大哥周围的人对你说了什么?”罗坤问。
江与洋:“……”
在他想好怎么说之前,罗坤拿起手机回了个微信:“要是吃完的话,我们路上说。”
他浑浑噩噩地站起来,刚走两步才意识到罗坤拖着箱子,伸手抢了过来。在去车库的路上,他试图解读一下罗坤的表情。
但……读不出来。
“罗罗,你刚刚说……你知道?”
他问:“那你为什么还……”
“还这么平静?”
罗坤拿着车钥匙,转了转。引擎发动起来,车也随之微微地颤。她看看江与洋,黑暗中,那双眼睛很亮:“你还记得我和大哥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江与洋当然记得。
那是高二快高三的时候,江与洋和罗坤两人已经确定了保送名额,不高考,所以过得比一般人宽敞舒适得多。江与洋除了读书没什么别的爱好,仅剩的一个就是踢足球。这跟他书呆子形象看起来很不搭,但他在球场上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运动少年,在小学初中的时候还进过市青少年足球队。
同年级和高三的没什么人陪他,于是江与洋会找高一的一起踢。罗坤也算热爱运动,只是她更喜欢泡在水里游泳。他们俩那段日子放学后的流程,是一人背一个包,各自去各自的地方——游泳馆或者足球场,一两个小时后汇合。等回到家,一个湿漉漉一个热哄哄,俩孩子会被当时的住家保姆赶去洗澡,洗完凑在一起吃晚饭。
江与洋本来以为这种日子会持续很久很久,起码罗坤身上凉凉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潮气会持续到他们高中毕业。可这种美好的想象却在一个晚上戛然而止,终结得毫无预兆。
如果可以回到那个晚上,江与洋无论如何都不会留在篮球场那边,哪怕那天的比赛踢得再尽兴,哪怕他的好胜心再强烈,哪怕再多的人拱着他踢一把加时赛。
等到接他的司机老黄找上来时,江与洋还在和队友庆祝赢了这次比赛。看到老黄焦灼的脸,他才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
“二小姐在等您的时候被人缠上了,差点被拖走。”老黄喘了一口大气,拉住了要冲过去的少年:“不过今天大少爷过来接,碰到了,所以……二小姐没什么事。”
江与洋匆忙赶到时,江以山的伤口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当哥哥的看起来还行,反倒在安慰一旁的罗坤,然后瞥了一眼门外的弟弟。
看着他们俩在说话,江与洋只觉得年少时的自己像个傻子,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离开了。
他后来跟罗坤道过歉,可那个道歉一点用处都没有,哪怕再悔恨,也抵不过万分之一的、江以山的出现。
因为这件事,江以山和罗坤后来在一起就理所当然,甚至是众望所归。
最开心的是老爷子,在江以山说了这件事后笑得像朵老菊花,眼尾和嘴角都是皱纹。家里的亲戚听说了,心里有自己的想法,嘴上却也都在恭喜。
江以山在公布的时候一脸的阳光灿烂,他身边的罗坤也一直笑意盈盈。
在那么多喜气洋洋的人群里,只有江与洋一个人,在发自内心地难过。
在一片“郎才女貌”、“英雄救美”、“天作之合”的祝福声中,江与洋觉得,自己连发出异议的资格都没有。大哥和罗罗是王子与公主的童话,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反派的余地。
罗罗的笑容很甜美,他并不想去做那个坏人。
结果,大哥出轨了。
“其实别的都不重要,我更担心的是爷爷。”
罗坤的话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正在开车的女司机将车开出停车场,转上了高速:“你也知道,如果分手的话,比起大哥的反对,来自爷爷的压力肯定更大。再说,这件事情要是闹,肯定也会伤老爷子的心。”
江与洋:“嗯嗯,我明——等等,罗罗……你……你怎么知道还没分手?!”
“我刚知道没多久。”罗坤看着路:“或许还没你知道的时间长——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与洋:“还没多久,就最近。”
他声音弱了下来,罗坤的却一直很平静,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你是因为这个事情才闹着要回来的?”
她眼睛瞥了一下他:“胡闹。”
江与洋:“我哪里胡闹=皿=?!”
罗坤:“因为这种小事就要放弃你的项目还不胡闹?你不是说要用你的学识改变航天材料的历史吗?”
这是上次见面的时候,江与洋跟罗坤说的豪言壮语。
“我还不是担心你?”江与洋不乐意了:“航天材料放那儿它又不跑你的事情能拖吗?我原本以为你过得很好我才——谁知道他竟然这么欺负你!”
他比受害者罗坤更不平:“不就仗着现在把公司拿在手了才敢对你不好的吗?既然这样那我……”
他话说不下去了,因为罗坤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想怎么样啊?”
车内的气氛说不上来,但江与洋现在脸上写满了皇帝不急太监急,好像被绿的是自己。这弄得罗坤有点想笑,又问:“跟他抢公司?”
江与洋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可罗坤问出口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干不成。
“现在大哥是朝阳集团的执行副总裁,朝阳控股的总经理,兼任朝阳电商的法人。”罗坤说:“他在我们高中的时候进的公司,现在满打满算快十年了,虽然不算有门派,山头还是有的——光我知道的就有十几个他自己提拔上来的心腹,有些估计我和爷爷都不知道。就现在的十几个,有的在朝阳集团是中高层,有的干脆就是子公司的负责人——你先跟我说说,你想怎么跟他抢?”
江与洋扎巴扎把眼睛,眼巴巴地看着罗坤:“该,该怎么抢?”
“噗。”罗坤抿着嘴:“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准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跟之前一样。”
她眼睛里好像嗔怪比较多,嘴里的话就更严肃些:“但商场跟考试上学做研究不太一样,不是靠你脑子聪明就可以的。”
“那……那怎么办。”
江与洋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个,罗罗,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为什么不生气啊?”
“之前他去参加了一个活动,回来之后我去帮他把外套换下来洗。”罗坤慢条斯理地说:“那时候,闻到了一股比较浓的脂粉味。大哥在意形象,哪怕用古龙水都有自己的偏好,不可能一时兴起用女香。”
后来循着这个线索,罗坤随口问了一句去了什么活动,又留心了一眼第二天的新闻,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人了?”
江与洋说:“是不是那个什么小小啊?”
“我没找到人,也没看到新闻。”罗坤说:“但大哥很注重宣传,所有他出席商业活动的新闻稿都要他亲自审过看过,他点了头的才能发。”
那天的活动并不小,罗坤等了两天都没看到,再加上那股香味,她心里就清楚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了。
“至于是不是什么小小,我就不清楚了。”她笑笑:“但我真没想到,你比我知道得还多。”
江与洋最开始还在想罗坤的推理过程,觉得不愧是他们家罗罗,由点及面,有理有据!
他还没来得及再夸夸她,就被后半句难住了。
罗坤这是在问他到底从谁那儿听说的呢。
“我,就是……同学朋友的风言风语。”
江与洋的眼光避开了和罗坤接触,看着鞋面:“你知道的,华人圈子很小,认识大哥的不少,就传来传去,传到我耳朵里了。”
说谎。
罗坤连看都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他心虚。不过这不重要,具体什么情况可以慢慢问。
“那罗罗……你要原谅他吗?”
江与洋嘟囔着问:“还是你已经……原谅他了?”
“谁说我要原谅他?”罗坤反问:“你觉得我应该原谅他?”
“怎么可能!我回来不就是给你撑……”江与洋说着说着,又觉得自己哪有夸下海口给罗坤撑腰的本钱:“……可我看你不生气,好像都没有要……分手的样子。”
“我只是不意外,毕竟咱们从小到大,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见得多了。都是吃过见过的,没有必要歇斯底里。”
罗坤解释:“你还记不记得昆安保险的邓叔叔?”
“嗯,记得。”
江与洋应了一声。
那个邓叔叔对江家兄弟一直很留意,打他们小过年过节送的礼物红包不少。在江时茂和罗坤妈妈再婚后,对着罗坤妈妈尊称一声嫂子,对罗坤也好。但罗坤妈妈并不太喜欢他,因为这个人一直风流韵事不断,养的情·妇故意要跟他夫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出席同样的活动,还要并排站着。当时那个情·妇怀了孕,趾高气昂,被有些媒体捕捉到后发出来,闹出了一点风波,被邓叔叔运作一番后逐渐平息。等到孩子出生,那个情·妇闹着要跳楼,逼邓叔叔离婚娶她。
这也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在那个圈子看来问题不大。他们对男人宽容得很,只要有钱、有地位,一点桃·色新闻只会让他们在金钱滤镜上多一层迷离的绯红,为“魅力”盖章。
之前曾经有过什么电商大佬的夫人在网上手撕网红,痛斥其勾引自己的丈夫。最开始看到,罗坤就觉得这事情不会有什么结果。果不其然,几天后,电商财阀征性地惩罚了一下大佬以平息舆论,没过多久,电商皇帝又带着他的心腹爱将出巡发通稿上新闻了。
“只不过这次轮到了我。”罗坤撇撇嘴:“而且我也不是不想分手,只是我没有证据,而且这个行为不严重,爷爷那边我交代不过去。”
罗坤点出了另一座大山:“老爷子会难过。”
江与洋了然,点点头,又偷偷看了一眼罗坤。
他惊愕地发现,她哭了。
“罗罗?!”
他着急忙慌地伸手去擦,先用袖子,再用手背:“你真的别伤心——我帮你去骂他!”
“我不是因为大哥伤心,我就是忽然很感慨。”
罗坤让他帮自己擦干了眼泪,眼圈红红的:“知道这件事的人肯定不少,或许爷爷也多少知道些。我不是不能体谅他们,我知道各自有各自的考虑,但……但最终想替我出头的只有你。”
她抬起头,让自己把眼泪憋回去。
前头的红灯马上要绿了,罗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江与洋肩膀上。
“我本来觉得分手会很难,但我现在觉得不会了。”
几秒后,她抬眼坐直,绿灯亮了。
汽车缓缓开出去,江与洋肩上空留了一股清凉的味道。
“洋洋,你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