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分。
罗坤在首都国际机场的航站楼里坐了快40分钟了。
她是来接人的,接的是江与洋,她的青梅竹马及继兄弟之一。
他们这些人法律关系的建立,始于罗坤刚上初中时她妈妈的再嫁。
在丈夫牺牲一年后,蜚声中外的话剧演员穆清女士在一众追求者中,与资深话剧爱好者、朝阳集团董事长、江家兄弟的父亲江时茂走到了一起。
罗坤对此并没有异议,因为在她印象中,这个叔叔看起来性格不错,人也有趣,在五年级经常跟妈妈一起戳在校门口等她放学和接送兴趣班。并不嫌弃自己这个拖油瓶不说,最重要的是,这个叔叔一直开导她妈妈,让妈妈从失去丈夫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我有什么可嫌弃你妈妈的?我自己也是丧妻啊。”
小罗坤曾经拽着江时茂的衣角要跟他好好谈谈,一脸严肃地告诉眼前的大高个,说要是哪怕有一点觉得她妈妈不好,尤其是克夫啥啥啥的,都不要跟妈妈在一起。江时茂听完之后,一个爆笑,轻轻摸摸她的头:“我们家老爷子信这个,叔叔不信。叔叔是党员,信马克思。”
小罗坤不是没听过冷言冷语的宝宝,立刻抛出一个烫手问题:“可如果老爷爷信这个,用这个说妈妈不好,跟妈妈吵架,怎么办?我要是知道,我会顶嘴的。”
“不要顶嘴啊罗罗,你直接哭就行。”江时茂这个不孝子并没有维护他那封建迷信的老父亲,反而给小罗坤出主意:“我爸怕小朋友哭,哭了他就不说了,他还会哄你呢。”
小罗坤点点头,记下了这个招数。
可惜从来没用上过。
罗坤很喜欢这个继父,因此对未见面的继兄弟也有着一定的好感。她还记得最初见江以山和江与洋的那个下午是她初中刚开学,江与洋蹦蹦跳跳进了包厢,对着坐在桌边的罗坤发出了一声嚎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初中新同学惨变继姐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正是有了这样的前奏,那个后面才进来,看着英气又沉默的大二学生别样稳重。
也似乎特别值得依靠。
想起那个场面,罗坤还是会微笑的。
长身玉立的年轻女人坐在肯德基露出了笑容,这本身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只是关注她的人稍微有些多。
哪怕只是从玻璃反射出来的、并不清晰的倒影,罗坤的样貌也是异常地好。无论是那双精致的眉眼,还是高挺的鼻梁和流畅的下颌线条,每一处都合度。
镜中人的肌肤细腻又白皙,哪怕是大半夜也依旧容光焕发,看不出一点疲惫的样子。她抬起手,手指没入了浓密的发丝中,简单梳了两下。
乌发雪肤,窈窕淑女,对镜梳妆。
别人已经被这样美得招招击中主流审美的组合抓住了眼球,但它们的主人并不注意这些,面无表情地做完,又看向了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
她在窗内看别人,别人也在窗外看她。
人人皆风景。
这并不是某处旅游岛“xx最美的风景是人”的意思,而是罗坤生父之前告诉她的道理。
所谓的人人,可以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段经历,甚至可以是一群人共同组成的群体记忆。
“你要时不时变化角度去看待一个人,一件事,这样你的观点和角度才会更丰满,更全面。”她爸爸说:“当然,也更准确。”
罗坤寻思着,可能就是从小就接受了这样比较哲学的观点,她从小到大对于很多事情的情绪看得都不那么大。
她爸爸牺牲的时候是这样,后来她妈妈和继父遭遇车祸时也是这样。
必须要说的是,车祸是罗坤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也是江家的一个转折点。
在安葬了儿子儿媳后,已经退休的江老爷子重出江湖,大孙子江以山也放弃了大学教师的工作,进入朝阳集团,学习管理和经营家族企业。幺孙江与洋由于不愿意学商科,在志愿选择上与老爷子发生了冲突,一气之下投靠了国外的小姨,申请了去国外念物理。
江与洋最开始去外面读书的时候,江老爷子气得冒烟,放话说以后集团没有他的份儿。但在私底下,江老爷子一直悄悄问罗坤江与洋过得怎么样。这次江与洋回来,也是江老爷子最开心。
江老爷子当然开心,毕竟这几年罗坤在他身边,每次江与洋一有什么新的学术成就,立刻就会告诉老爷子开心一下。
而江与洋,他也的确是个天才,大二的时候就已经有非常了不起的国外机构给他发offer了。
所以江与洋忽然要回国就很让人意外。
在罗坤概念里中,江与洋的性格就不是干企业的人。比起他哥,江与洋有点幼稚,又有些顽固,又由于家境优越、天资聪慧,往往对异议者毫不客气。这样的性格,在学术上是优点,可在待人接物上并不算什么加分项,甚至极为不礼貌,在企业内部,能力不足的大权独揽,也只能被称为刚愎自用。
虽然罗坤这么评价江与洋,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俩关系不好。
相反,江与洋从小到大关系最好的就是罗坤。
毕竟他们是继姐弟,毕竟他们也是同班同学。
整个中学的岁月,无论他们俩是否一直和睦和融洽,都彼此分享了那段异常青涩的时光。
说难听点,现在就是江以山要跟江与洋撕破脸,要站在谁那边,罗坤都得好好想想。
哪怕江以山现在是罗坤的男朋友。
对,兄弟阋墙,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其实在江与洋说要回来的那天,在场表情最微妙的就是他亲哥。罗坤在老爷子身边,笑眯眯地恭喜老爷子,又在周围高管的祝贺声中退出了人群中心。在离开前,她瞥到一直在微笑的江以山挂下了嘴角,旋即又提了上去。
要出事。
肯定要出事。
江以山是什么德行,罗坤一清二楚。且不说在小时候江以山就不怎么待见亲弟弟,现如今已经基本掌握了朝阳控股、在朝阳集团拥有了自己势力的江副总裁已经将朝阳集团当成了囊中之物,根本不会允许别人横插一脚,从自己手上分走一块肉。
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
所以罗坤还挺头疼的。
就如同她所想的,现在一个是男朋友,一个是感情超好的发小,这俩人又是亲兄弟。一旦打起来,谁赢谁输都不算重要的,老爷子怕是要第一个厥过去。
这也是罗坤甩开保姆司机,一个人来接的原因。
她要先问问江与洋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毕竟上次她去国外的时候,江与洋满脑子想的还是他的跨时代科研项目,一提到家里的生意都还是“康康你们浑身那股生意人的铜臭味”的清高嘴脸。
大哥:【接到了吗?】
洋洋:【落地了。】
这两条微信前后脚出现在屏幕上,罗坤先回了江以山一句【没到】,才起身到了出口等江与洋出来。她伸了个懒腰,手里还拿着一杯给江与洋带的雪顶咖啡。
江与洋一直就喜欢喝这个,从这东西出来开始就没见他喝腻歪过。
这人的轴可见一斑。
羊绒大衣贴着她的身形,让罗坤整个人看着干净利落。
她懒洋洋地靠在墙上,一直在观察着出来的人。
观察是个很有意思的活动。
这是罗坤她爸还在的时候经常会传授她一些识人的小技巧,罗坤也不介意把这些结合在生活中。在不交谈的情况下,通过外在的特征来精准地识别出对方身份,这是一种非常实用的能力。
比如刚刚那个浑身名牌的小姑娘家境未必真的好,又比如之前出来的一对相拥的男女绝对不是情侣。
再比如现在出来的那个个子高高瘦瘦,带着个黑框眼镜,头发毛楞楞不好好梳,穿着格子衫的家伙八成是个理工男。
“罗罗,我回来了。”
理工男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雪顶咖啡给我的吗?”
罗坤把杯子递了过去。
江与洋咕嘟嘟地喝完了半杯雪顶咖啡,不小心打了个嗝。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罗坤的那一刹那,他眼眶便红红的。
“我终于回家了。”
这是被欺负了。
罗坤脑子里根据江与洋的模样迅速给出了反应,并且立刻寻找可能欺负了江与洋的人。
江与洋在国外平时只跟同事搞学术,不怎么和圈外人交往,不分华人不华人。如果受欺负,多半是在项目——
罗坤的思维一下顿住了,被一个巨大的拥抱。
江与洋放下了箱子,像头熊一样地抱着她,一抽一抽的,带着哭腔。
“罗罗,我回家了。”
他鼻音都出来了:“我以后不走了,就留在你身边。”
罗坤:……等等?
但罗坤话说不出口,气儿都要喘不上了,只能拍拍江与洋示意他放开。
没想到江与洋这个智障像是被鼓励了一样,越抱越紧。
“罗罗,以后我来保护你!”
罗坤:???
罗坤:你放开我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