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
郁纵看着甘容惊骇莫名,连忙去试甘容额头的温度。
烧退了啊,莫非昨天晚上烧傻了?
青霜不知道自己的主人怎么了,只是看着主人醒了,就开心地把脑袋往甘容怀里拱,甘容也不怕,笑着搂住青霜的头,“大马,骑大马。”
郁纵:……
不行。
郁纵第一次感受到了紧迫感。
必须去带甘容看大夫!
***
郁纵现在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人傀师,根本不能暴露身份,甘容倒是身份正派,但是这一身伤地跑到他这里来,谁知道伤了他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没准就是那些个道貌盎然的正道人士呢?
因此郁纵原本没打算带着甘容就医,而说实话,他们的位置离着城镇有些距离,若是走过去也消耗颇大,放眼江湖儿郎,有几个因为一点皮外伤就去看大夫的?
可是现在甘容的情况,显然是不看不行了。
郁纵把甘容包装好,换了一身穿金戴银的豪华版衣服,看着就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两人求医,就像是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带着自家烧坏了脑子的大少爷。
甘容傻地太彻底,加上郁纵选的这一身亮瞎人眼的衣服,恐怕就算是顶熟的人看见甘容,也只会感叹一声“这傻少爷和甘容长得真像,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奇不奇的郁纵不知道,但是这些大夫不靠谱他是知道了的。
一个两个都说甘容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问道他脑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全都说不上来,有个装神弄鬼的大夫,摸着胡子摇头晃脑,神神道道,“这是娘胎里受了伤,先天受损”,郁纵险些气得掀了他的摊子。
郁纵牵着青霜,载着甘容一路走一路看,只觉得自己前十九年的情绪波动加起来都没有这几天大。偏偏罪魁祸首还是一副无辜的样子,被郁纵阴郁的目光盯住也只是歪着脑袋笑,把自己的糖葫芦凑到郁纵嘴边,“大哥哥,吃甜球球。”
郁纵看着上面的牙齿印,冷漠地别过脸,“不用,你自己吃。”
那边就没了声息,郁纵还奇怪这次甘容怎么这么听话,一回头就看见甘容红了眼睛,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一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郁纵脑袋“嗡”的一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到了这个小祖宗,他不会哄孩子,实际上甘容的智商虽然回到了三四岁的样子,却乖巧听话地一点也不需要哄,给他一根糖人就能开心地舔上一天,郁纵本来还觉得以甘容跳脱的性子,幼时的他一定也很闹腾人,可是他乖巧地出人意料。
这还是郁纵第一次见甘容这幅样子。
“甘容,你……”
郁纵一句话没说完,甘容的眼泪就掉下了下来,他哭起来既没有扯着嗓子,也没有鼻涕眼泪抹地一脸狼狈,偏偏眼泪就像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滚,看见郁纵在看他,甘容用力用袖子抹着脸颊,死死咬住嘴唇,像是要把眼泪用力憋回去。
郁纵连忙去抓甘容的手,他用力太大,脸上已经被擦得通红一片。
郁纵手足无措,僵在原地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于是脸上的表情越发僵硬,黑瞳深邃,红唇紧抿,甘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又慌乱地挣脱了郁纵的手去擦眼泪,一边擦着一边哽咽着说“对不起”。
郁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慌乱中想起妇人哄孩子的样子,是怎么哄来着?单臂托着孩子上下晃着,还要说“乖宝宝,哦哦哦,不哭不哭”。
郁纵脸色变化莫测,深吸一口气,僵住双臂将甘容从马背上抱下来,郁纵常年雕刻傀儡,双臂力量抱起甘容如托起羽毛,但此时看着坐着手臂上的甘容,却又觉得像是托起了一块巨石。
甘容身形修长,坐在他的臂膀上,怎么看怎么怪异,他僵着手臂上下晃动了两下,“乖、乖甘容,哦哦哦,不哭不哭。”
憋了半天,郁纵还是没能将“乖宝宝”说出来。
但是这样好像对甘容也有点用处,他试探地伸出手去抱郁纵的脖颈,郁纵将人放下来,一滴眼泪没接住,正巧打在脸颊上,微凉。
甘容抱住郁纵的脖颈,看起来小心翼翼的,郁纵试探着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去抚他的后背,这样安抚性的动作让甘容僵直的身子渐渐放松,颈边感到一阵温热。
郁纵不喜欢小孩尖锐的哭闹声,这会让他头脑嗡鸣心情烦躁,可是甘容哭起来分明没有一点声音,他心里却更加发闷,就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似的,闷闷地难受。
“甘容,你哭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郁纵语气的调子没什么起伏,听着冷硬而不耐,甘容整个人抖了一下,却抱得他更紧,哽咽着说,“子盛好好听话,不当……当累赘,大哥、哥哥,别不要我。”
哭得惨了,憋得很了,甘容一开口甚至微微打着哭嗝。
郁纵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表现出不要他的样子,若是旁人、若是旁人他早就撒手不管了,变成三四岁还是一两岁,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可是甘容哭成这个样子,他又莫名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心道现在的甘容还是个小孩子,也许是自己吓到他了,毕竟自己从小时候周围的孩子就怕自己,于是竭力将声音放轻软,但是脱离了傀儡的外壳,他的声音就像身体一样僵硬,“我没有不要你。”
依旧硬邦邦的,郁纵有些挫败。
但小孩子对情绪最为敏感,自然能察觉到郁纵放软的声线,于是甘容也大了些胆子,将脸埋在郁纵的颈窝里,整个人抱得他紧紧的,像是要长在他身上。
“谁和你说我不要你的?”
甘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虽然在努力忍着,依旧带着哭腔,“他们都说我傻,是累赘,早、早晚被扔掉。”
郁纵细细一想,是想起有些庸医看不出病情,就在后面嘀嘀咕咕,也想起他照顾甘容的时候,有妇人看着甘容身上上好的衣料说酸话,“给一个傻子用这么好的衣服,有什么用处?”
他之前觉得这种风言风语不必在意,否则单凭他被人骂的劲头,早晚被气死,便只是用傀儡给这些人找了些小麻烦,便没有再关注,却忘记了甘容现在只有三四岁的心智。
一夜醒来,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只记得自己的名字,熟悉的人只有郁纵自己。
想必是真的怕极了吧。
郁纵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轻轻握住甘容的肩膀将他拉开,甘容察觉到这是一个推拒的动作,下意识地搂紧,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松开,脸上哭得通红一片,眼中尽是绝望。
郁纵的心好像被谁攥紧了,就像是看见了当年树下的幼鸟,叽喳的叫声从清越到微弱。
他盯住甘容的眼睛,慎重地许下承诺,“我不会不要你的,不许多想了,以后谁在你面前这么说,你告诉我,我去打他。”
郁纵没对谁许过诺,也没有谁需要他的许诺,当年掌门将他带到偏僻院落中时,让他以后就住在这里,更倾向于命令,不需要他的许诺;当年他救下幼鸟时,只是日日照顾,幼鸟也不需要他的许诺;他被所有人当做活人傀师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说话,都在讨伐,没有人需要听见他的许诺。
他以为需要做的做到就可以,却不曾想,有人需要他这样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这样的诺言,幼稚透了,就像是两个约好要一辈子做好朋友的小孩子。
可是偏偏甘容就信了。
他扑上去抱住郁纵,终于哭出了声,像是放下心中大石的那种嚎啕大哭,郁纵这才知道,原来之前他哭起来也是隐忍的,生怕他不高兴。
郁纵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揉搓着,酸酸软软,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自郁纵许下承诺之后,甘容明显变得活泼了,会在他做傀儡时悄悄凑过来,蹭在他是身旁,也会闹着要和他一起,不要自己睡一张床,路上看见好吃的东西会拉着他的袖子要吃,买回来先递一块给郁纵,要是郁纵不吃就开始试图硬往郁纵嘴里塞。
带着他去野外玩,他能追着一只蚱蜢玩一整天,到处撒了欢似的疯跑,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小花往郁纵头发上插,郁纵制作傀儡懒得搭理他,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被插了满满一脑袋,甘容拍着手笑着跳,“仙女姐姐仙女姐姐”。
郁纵拿他没一点办法。
他这才知道,原来甘容真的如他所想是个活泼泼的孩子,甚至在捣乱这件事上独具天赋,之前的乖巧只是担心被丢弃的恐惧,郁纵给予了足够的安全感之后,终于可以释放自己的天性了。
郁纵看着这样活泼的甘容,竟然不觉得讨厌,反而希望他活泼一点,再活泼一点,无法无天也没关系,左右都有他兜着。
郁纵与甘容一路躲着追捕的人一路求医,在霜雪落了满地的时候,终于有大夫看出了甘容身上的问题。
“这是中了毒,名为垂髫。”
郁纵这货完全不会养孩子,幸好甘容不是真的小孩子,否则一定会宠出一个混世魔王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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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四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