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春可顾不上王婆子,她头一回经事,偏这王婆子说得不清楚,到底是下人的样式、主子的样式都没透露,再有是府上的针线房缝制还是外边的铺子裁制均没个数儿,喜春有心去请教大夫人潘氏,又怕拿这等小事去叨扰了。
巧云两个倒是把知道的说了,前两年周秉事忙,这些事确实不在意,直接吩咐了王婆子定主意,样式、哪家铺子确实不知,只知每年四季各有两套衣裳,周家主子不多,且各院主子都有婆子下人,她们不经手,也不知晓。
夜深了,巧云端着一蛊参汤放到喜春手边,见她眉宇眼眶都沾着红,却还手捧着薄册在看,心疼的道:“少夫人歇一歇吧,你都看了两个时辰了,夜里熬久了伤眼,要是大夫人知道了,也得怪奴婢们没伺候好少夫人了。”
喜春被她这一说,也当真觉得一双眼十分疲倦,但别看她性子温婉,其实十分倔强好强,喜春是当真不想再经一回被人看轻的滋味,他性子温顺,不代表就没有不想争强好胜的一面来。喜春不想拂了巧云一片好意,遂点点头,温言应道:“劳你担忧了,我会注意身子的,虽是劳累了些,却也在这些册子里寻到了一星半点的记录,也不算白费。”
“找到了!”他一拍巴掌,扬眉吐气:“还是少夫人厉害,这王婆子欺负少夫人才入府不懂,前脚阮嬷嬷才叫人抬了册子来,她后脚便寻来,以为能辖制得了少夫人,恐怕她也不知少夫人读书认字儿,能看得懂这账册,不定还指着少夫人给她服软呢,这婆子,当真想看她那副后悔的嘴脸!”
可算叫她吐出了心头的恶气。
巧云两个身为周秉身边的大丫头,周到哪儿都是受人捧着的,周秉不喜近身伺候,她们二人也只做些轻便的活计,轻松又体面儿,这还是头一回被人给指着鼻子骂的。
喜春也不喜王婆子这等看菜下碟的人,由得巧云骂了两句才与她说:“账册中倒是没记录过样式如何,只记载了从翠衣阁置了多少衣裳,多少银子。”
巧云一听就反应了过来:“这倒是好办,明儿奴婢就叫人去请了翠衣阁的掌柜登门儿,咱们府上从它处置衣,这定下的何等样式、大小、数目、金额,那翠衣阁自是清楚,问一问也就清楚了。”
喜春朝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在见到账册中登记了采买铺子时,喜春心头便定了下来,做事最怕毫无头绪,如今有了头绪,只要顺着这藤一摸,总能做成事的。
定了下来,主仆俩都松了口气。
巧云端了汤让喜春喝了,便催着喜春赶紧上床:“少夫人赶紧歇息吧,奴婢明日定把事情给办妥的。”
“好,你也去歇息吧。”喜春早就习惯了亲自动手,刚入府时没好意思张口,前几日正式同巧云两个说开了。除了铺床叠被,衣裳鞋袜甚的由她自己穿就行。
巧云端了汤盅,福了个礼:“奴婢告退。”
巧云退下,喜春却没上床歇息,打从在宁家开始提笔书信后,这个习惯便一直保留了下来,抬头照旧是周秉的名讳,便是如今他已不在,喜春也没改。
喜春想,若是他还在,只怕今日这王婆子也不敢这般放肆。
喜春常听巧云两个提及他,说他气势凛冽,很有威信,无论是府外的掌柜还是府上的丫头婆子们,对他都十分信服。可惜他不在了,她这个过门的妻子却没这份本事。
照旧写了心情,喜春又在后边添了几句,也不知烧去的香烛他是否可口,若是不合口味,香烛铺子里也还有别的云云。
身为妻子,生前她未能服侍在侧,也希望死后他能过得好的。
翌日,喜春在前厅用着早饭,巧云巧香两个立在身后。只听得外头一阵吵闹。
“谁在外边?”喜春问。
巧云两个看了眼,巧云抬腿朝外边走:“奴婢去看看。”
巧云出去没一会儿,就听她扬着声儿,扯着嗓子喊:“都说了少夫人还在用饭呢,有甚么事儿等少夫人用过饭禀明后自会处置的。”
是昨日喜春听过的王婆子的声音,跟巧云的声音相比,王婆子的声音就冷静许多,还带着几分惊讶:“哟,这都辰时了,少夫人现在才用早饭呢?”
“少夫人是主子,主子何时用饭,哪有我们下人置喙的!”
“是,巧云姑娘说的是...”
喜春搁了箸,不断的声音跃入耳中,闹哄哄的哪里还用得下的。
巧香见状,心头也生出几分怒气:“夫人...”
喜春挤出笑:“去请翠衣阁的掌柜吧。”
巧香福了礼:“是。”
喜春走出门时,巧云正与王婆子争辩,王婆子带了好几个丫头婆子来,喜春见过人,又有账册和巧云两个介绍,认了两眼也认出了人,一个是花房的婆子,一个府上的嬷嬷,姓杨。
杨嬷嬷见她出来,忙撇清干系:“少夫人,我们也是听王婆子说少夫人今儿定下了花样子,请我们过来一起掌掌眼的。”
杨嬷嬷两个都是有眼色的,一见王婆子跟巧云争就觉得不对劲,她们可不想惹麻烦,正犹豫着要走,喜春便出来了。
王婆子装得有模有样的:“可不是呢,这眼看谷雨将过,往年早便置办好的夏衣一点动静儿都没有,老奴这也是着急了,怕赶不上工,这才来催少夫人呢。”
若不是喜春昨日见过这婆子不客气的模样,怕还当真以为她是个一心为人好的好人了。
喜春抿着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心里已经极为不悦了,她压着火,声音如常:“王婆子你现在是没衣裳穿了吗?”
喜春到底忍了一步,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脸,成为那等撒泼的泼妇。
喜春让了一步,也盼着王婆子让一步,谁料王婆子得寸进尺的,还说:“老奴这也是为府上的丫头们着想,少夫人可不要误解了老奴一番好心。”
喜春其实一直没懂。她跟这王婆子并无深仇大怨的,这王婆子怎么就非逮着她不放呢?她再软和那也是当主子的,连杨婆子这等婆子都知道不沾麻烦,她倒好,非得跟她这个当主子的过不去?
有什么底气撑着让王婆子敢跟她这个当主子的叫板的?
喜春脸色不好看,杨婆子两个更是恨不得把脑袋垂到地上去,心里头对王婆子也很是怨言。这种事儿叫她们来看,看甚?看少夫人的风头被她压下去?她也不想想,这样下少夫人的面子,能不叫她记恨?
正僵持着,巧云那头正把翠衣阁的掌柜请了来。
喜春脸色稍缓,叫人请了翠衣阁的谢掌柜进来,看着一副打定主意要她给个答案不休的王婆子,意味不明的说了句:“正巧,府上定下衣裳的谢掌柜来了,既然你们想掌掌眼,便一起看吧。”
王婆子不动如山,倒是杨婆子两个都要哭了。
谢掌柜被迎了进来,鼻观鼻眼观眼的,不敢多瞧,上前有模有样的朝喜春见了个礼。
喜春被王婆子这一搅和,也没那寒暄的心思了,倒也客客气气问道:“谢掌柜,我府上去岁四季的衣裳可是在你翠衣阁定的?”
谢掌柜:“回夫人,府上已连着三载都是在我翠衣阁定下的。”
喜春点点头:“那前几载府上四季定下的是何种样式?这衣裳是成衣还是半衣?价目是如何算的?”
账册上只记载了在翠衣阁定下了衣裳多少套,并着合计多少银钱,具体的未标明,正好人在,喜春打算问个清楚。
“这...”谢掌柜听到问,顿时迟疑起来。
喜春问:“谢掌柜莫非还有甚顾忌不成?府上人多,一年四季都要定,谢掌柜应是记得的。”
喜春绣工出众,对衣裳铺子是有几分了解的,别说周府这么大的单子,便是她在娘家时做了绣帕等拿去铺子里,掌柜也是记得清清楚楚,从她的绣技到帕、香袋,挣了多少银钱都能如数家珍。
没几分真本事,可当不了掌柜的。
“哪、哪能啊...”谢掌柜心头悬了起来,余光不自觉撇向一旁老神在在的王婆子。“这、这事儿太久,我也给忘了。”
喜春哪能没发现她这动作,心一沉。
她并不傻,王婆子的咄咄逼人,以及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都说明了她是有备而来,甚至连翠衣阁的掌柜都要看她的眼色行事,明摆了要跟她公然作对,为此还挑拨府上年长的婆子一起。她不愿闹得府上不宁,这才连着退让,谁料她的一步步退让更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
喜春绷着身子,气得袖中手直抖。她想与人为善,也不愿沾染麻烦,但这些人偏偏不肯放过她!太过了!
从昨日开始,她已经接连退了一步,不与王婆子计较,今日又退一步,不计较她这等逼迫,她还贪心不足,与翠衣阁的掌柜勾结。
若今日她再退让,这里下人婆子众多,传出去只怕这满府都该笑话她了。她不能丢了周家的脸。
被逼到墙角之下,喜春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做出选择。
她深吸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眼中只余一片冷凝了:“关乎翠衣阁进账的大事,谢掌柜连这都能忘,可见是没把我周府放在眼里,也罢,往后周家的单子就不劳烦翠衣阁了。”
“巧云,送客!”
巧云两个早就忍不住了,见状不由得一笑,巧云抬了抬手:“谢掌柜,请吧。”
不、不是,什么叫不劳烦翠衣阁了?
谢掌柜是配合了下王婆子,但这是因为王婆子是她娘家表姐,又许诺了她好处,谢掌柜这才敢得罪喜春,要是早知道要丢了周府的单子,她说甚么也要把人给捧着哄着啊。
她是翠衣阁的掌柜没错,但她不是东家啊。
东家要是知道她得罪了周少夫人,弄丢了周府的单子,她哪里还能在翠衣阁干下去的?谢掌柜这时候也顾不得跟王婆子私下许诺的好处了,焦急的看着她:“桂花,你快帮我跟少夫人求求情啊。”
王婆子见喜春硬了起来,脸上似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也顺着谢掌柜的话说:“是啊少夫人,咱们周家在翠衣阁已经定了三年了,翠衣阁办事仔细妥帖,对府上再好不过的了,若是要换,只怕也说不过去呢。”
打从喜春开了口,就已经豁出去了:“再好不过?翠衣阁给周家做衣裳,周家给翠衣阁付银子,银货两讫,翠衣阁对周家好,莫非是我周家没付账不成?我捧着银子,外边大把的衣料铺子任我选,可从没听闻在一处下了单子,这辈子都要捆这铺子的道理!”
王婆子被说了个没脸,她哪里知道这少夫人嘴皮子这般利索的,还当她是个病猫,原是她看走眼了的。
“可...”
她还要狡辩,喜春哪里理的,直接叫人把谢掌柜撵了出去。“王婆子,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了?哪家下人敢跟主子顶的?”
王婆子答不出话,杨婆子几个哪里还敢留,夹着尾巴就溜了。
喜春发了话不再翠衣阁下单便是当了真的,其后几日便叫人去打听打听城中哪家衣料铺子名声儿好的。
还没打听出来,阮嬷嬷来了。
喜春虚心求教:“阮嬷嬷可是来教我来了,不知这开始学甚?”
阮嬷嬷依旧是一副严肃古板的模样:“这第一课,少夫人已经学会了。”
喜春讶异的看去。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