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梦被关进监牢的第五日,虞夏青才从偶然去酒馆的罗一三口中知晓小梦来寻自己就再也没有回去的事。
问阿六为何不早说,阿六涎着脸道:“女子去了将军那里,一夜未归,奴家还能如何想?”
寻了一圈,虞夏青才在雁渡的女子牢狱中找到小梦。见罗一三睁大眼,就待进女囚室而后写一出浪荡将军大义凌然闯入女囚室拯救含冤受辱的女囚的小话本,便执意将他留在囚室外,也不让通报,孤身进了这关押女犯的囚牢。
虞夏青先前也曾来过女犯的监牢,牢狱中污浊不堪,犯人的头发乱做一团。
狱卒对此不管不问,都说身为犯人就应该得到这种待遇。虞夏青也认为应该这般。
却不曾想,今日的监牢干净整洁,铺来睡觉的干草都呈南北向铺在囚室的最右角,每间囚室还有一个带盖的夜壶,污浊之气比之前少了很多。
女囚们身着灰色囚服。衣衫虽不算干净却穿戴齐整,脸和手都洗得干干净净,长发都辫成留一条长辫子,一改之前的肮脏。
小梦正在帮一个女犯编辫子。因还未上公堂,她穿的依旧是自己的衣裳。青色上衣,杏色长裙。衣衫自然脏了,却穿得像平日一样齐整。头发一丝不苟编成一条长辫子,束着青色的长发带。长发也一改之前的枯黄,变得黑亮。
被关了五日,这逼仄的牢狱反而让小梦素来畏畏缩缩的神情有了些许改变,她眼睛澄澈明亮,眼神中带有光,连眼角都流露出少女特有的娇俏,不刻意,不做作,自然而然.
许久未见,她面上的肌肤也恢复了白皙,不算绝色倾城,却也眉眼如画,与虞夏青刚将她从山上带下来时判若两人。
便是朝前走了两步,轻声唤她。
小梦却不回头,只是编着辫子的手停了下来。虞夏青又唤了一声,自觉温柔有礼。
却不想小梦丢掉手中的梳子和才编了一半的长辫子,奔向自己的囚房,哗啦一声掀开被子,用被子将头狠狠捂着。
她不敢看他。
害羞?
忍笑,虞夏青板脸让狱卒带囚牢中别的女犯放风,坐在小梦身边,又唤了一声,她依旧不动。便笑道他曾听从海外游历归来的客商说,在外域有一种古怪的鸟,脖子很长,个头比不少成年男子还高,不会飞行,却擅长跑步。
除此以外那鸟另有有趣之处。
“若是遇见危险,便将头埋入沙子中,看不见那人,便觉那人也看不见自己。却不知遮住双眼将方才是真的将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许久,小梦才幽幽道:“你骗人,小鸟都会飞。”
“本将军正巧带了一只过来。小梦不看看?”
小梦赶紧从被褥中探出头来,好奇地左顾右盼,见虞夏青骗她,脸颊登时红得厉害,想要将头埋入被窝却又犹疑,只捏着被角,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眨巴眨巴。
虞夏青心生怜意,笑问小梦那日为何说是来杀他的,闹出这样误会。
“你、你自己说的让我杀你十次。”
虞夏青莞尔,一时说笑的话,他自己都忘了。小梦不仅牢牢记着,还将这种话说给了看门人听。
“而且蓝将军家的周妈说,雁渡的所有人都知晓你让我杀你十次……”
虞夏青大乐。泄露那日话的自然是罗一三,但自从上一回胡说八道被自己责罚后,罗一三并不敢大肆宣扬。
“可他素来爱与那些爱嚼舌根的妇人一道说笑,这种话自然是他说出去的。那些妇人甚少出门,若是出门再遇见好玩之事便喜欢将事情夸大,不过一两人知晓的事便被说成整个雁渡都知晓。”略顿,苦笑道:“但而今怕是整个雁渡都知晓了此事。”
小梦大窘,复又小心翼翼用被褥遮住头,说自己错了。
“无妨。引蛇出洞,一网打尽也好。”虞夏青低声喃喃,见小梦紧张兮兮看着自己,一时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她乖乖闭上眼,似乎在享受他的触碰,像一只小白兔。
虞夏青心中微微一动。
却又自嘲,他素来自视甚高,也不知这个字都认不得几个的小丫头究竟那里好。
便笑问这囚牢怎么变成了这般。
“不喜欢?”小梦窃声问。
“你做的?为何这般做?”
“为了躲避官府,青月帮总是四处游荡。大青常说我们这种人注定没有家,故而才更要将暂时居住的地方收拾妥当。不然终其一生都没机会过穿戴齐整的日子。”
虞夏青闻言略惊,深思,却又觉得此番话甚有几分道理。他的目光落在小梦身上,她慌忙用被褥将头蒙住,不敢看他。却又偶尔露出一双眼睛瞄一眼他,目光相触,满面通红。
这般神情虞夏青在各种环肥燕瘦的女子眼中见过无数次。
早已见怪不怪。
却只有小梦让他从心底生出一丝怜意来。
此番去大京,闲谈中罗一三也曾说,一般女子若是从他这处得了好处,知晓小将军对自己与众不同,便会自然而然生出一丝意欲登堂入室的渴望。
她却没有。
自始至终,她只敢悄悄看他。这个总是怯生生说话的女孩至多也就红着小脸看他一眼,别的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要。闹出这场笑话不过是想要看他一眼。
故而,将军怜她,只是属下尚不知晓,这“怜”中是否有“爱”的意味。
罗一三这般说。
虞夏青不觉自己有那种情愫,到底不过是照顾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与他照顾家中弟弟毫无二致。
却也觉得好奇:“你是如何说动狱卒的?”
“我说,我们臭不重要,但不能臭坏了你们,她们便……那些东西都在仓库中……”
虞夏青再度莞尔。
还真是小机灵鬼。
不留意便是到了黄昏。
监牢中却已是近于黑暗,凉意阵阵,虞夏青欲走,却被小梦紧紧拉着袖子。她眨巴着大眼睛,声音小得他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听清。
“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也不让虞夏青点蜡烛,小梦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锦囊,伸出小手,献宝般分外小心地将小锦囊放在虞夏青手心,素来怯生生的眼眸一时间充溢着光彩。
那神情让虞夏青不由得小心翼翼起来,他拉开锦囊的带子,将锦囊视若珍宝。
锦囊中竟然是两只火月虫,感受到自由的风,那火月虫便振奋起精神,扇动小翅膀飞起,尾部亮起幽幽的红光,不过两点红光,却让黑暗的囚牢登时有了流光溢彩的味道。
虞夏青目光随着火月虫移动。
许久,开口道:“小公主出生后我每年在火月虫出现前便会离开雁渡前往大京,多年来我也就在今年见到了一只。而当我回来的时候,火月虫已彻底消失。雁渡太过寒冷……”
太过寒冷,畏寒的火月虫便落在了虞夏青的手掌心。另一只落在了小梦的手中。虞夏青看不清小梦的脸,却见她微微合起手掌,替火月虫阻挡寒风。
虞夏青将自己手心那一只也放入了小梦手中,听小梦讲她是如何在囚牢的草垛中寻到的它们。她小心保护了气息奄奄的它们五日,只是为了让他看一眼。
“我想,你未曾看它们……”
“多谢。”
小梦松了一口气,笑了。
虞夏青看不清她的脸,只是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多谢。你做得很好。”
“过去从未有人对我说谢谢,也不会有人说我做得很好。她们总说……”
大月总说她是个废物。
一无是处。
虞夏青胸口莫名一冷,愤怒漫涌,却又说不清自己在为何事生气。他只用手轻轻覆盖上她略有些冰凉的小脸。
“他们说错了。”
小梦依旧捧着火月虫,虞夏青能感受到她唇角微微一动。
她笑了。
她捧着火月虫至他的面前,与他贴得很近,虞夏青不自觉捧起她冰凉的小手。
他的手很大,也很暖和。一起温暖手心小小的红光。
火月虫的光渐渐淡了。两只小虫却还是用力飞起,飞至铁窗的位置,停留了很久。
铁窗外,已有了月色,也有了雪色。
十月十三,雁渡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那两只小虫努力扇动着小小的、薄薄的翅膀,红光越来越弱。终于,从空中落入小梦手中。
“它们两个,似乎在看雪呢。”
虞夏青唇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望着雪带着月的光缓缓落下,便带小梦走出囚牢。
囚牢外,梳着长辫子的女囚坐成一排,女狱卒们零零散散站在院中,她们在看雪。
圆月浮动着几缕云影,雪纷纷下落,落在地上、手上,须臾融化。手心微凉。风偶尔撩起一缕发丝划过脸颊,发丝上藏着雪的足迹。
小梦举起双手想要捧起一片又一片的雪花。
月色给她的身体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
虞夏青笑望着她,见她身子微微一颤,便脱下大氅小心披在她身上。
小梦回首,目光落在他面颊上便再也走不动。
【嗷嗷嗷嗷~~我爱这章!!!!改了个书名,因为内容改了,以前那个名字不合适,便改了一个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