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记忆真的已经十分模糊,江雅兮悄悄潜入展府,完全想不起展夫人的房间具体在哪个位置。
借病瞒过了封霄寒一干人等,她就迫不及待想来求证那个展闵的的出身,不过她觉得十有**就是她想的那样,却还是心存侥幸,想亲自来看看。
凭借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她悄无声息地在展府找了一番,终于摸到了展夫人的住处。
这院子应该没有太大的变化,她还记得自己在这院子里被人拿竹枝打得体无完肤的场景,那时候她就躲在那花架后不敢出来,现在花架还在这呢,连位置都没有变。
江雅兮走到花架边,摘了一枝芍药花簪在头上,引月光为镜,看着里面的人,久久没有动作。
屋里的展夫人最爱簪花,她年轻时也是个极美的女子,因为出身胭脂世家,她对美有着很奇妙的感知,之后即便成了寡妇,她也依旧保持着体面,或是白栀子花,或是白山茶,时常出现在她的发间。
“为什么要学她?呵……”江雅兮回过神来,一把扯下了发间的芍药扔在了地上,踩着它径直走向屋子,月光中,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长,随着她越靠近屋子,影子便完全融入了屋檐的影子中。
门是从里面被抵住的,但根本难不到她,没动门窗,她直接一个闪身就已经到了屋内,得益于修道之人灵敏的五感,即便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也能将端正躺在床上的展夫人看得清清楚楚。
细细看来,她们俩的眼睛还是挺相像的,反观她的生父管家,江雅兮还真没从他身上遗传到任何相似的地方。
抛出一个沉睡决让展夫人不能轻易醒来之后,江雅兮片刻都没有犹豫,直接坐在了床缘,用显忆灵石找到了展夫人脑中关于展闵的所有记忆。
那些相亲相爱温馨非常的场面均被她快速略过,直到显示出来的画面停留在一处昏暗的房间里,裹在襁褓里的孩子被放在桌面上,不停地哭泣着,唯一在场的两个大人一个在椅子上坐着,一个瘫坐在地上,他们正在激烈的讨论着这个孩子的去处。
“我错了,我真错了,”还很年轻时候的展夫人拍着地面,“我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管家蹲到了地上:“夫人,你是人,人怎么可能不会犯错,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得想办法解决问题。”
“解决问题,解决问题,”展夫人抬手就在管家脸颊上甩了一巴掌道,“你说得倒轻巧!躲躲藏藏、遮遮掩掩的人是我不是你,在床上忍着剧痛生下孩子的人是我不是你,你才得给我想办法!”
管家忍了这耳光,但展夫人再次打过来之际,他一把就捉住了她的手腕道:“夫人,你稍安勿躁,办法不是一时半会想得出来的,你好歹也给我一点时间。”
展夫人扯了两下,没扯出自己的手腕,恼怒地瞪着对方:“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东窗事发,被沉塘的人,又不止我一个。”
管家看着哇哇直哭的孩子,瞬间计上心头道:“留着他,把他留下来。”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展夫人也看着那个孩子,不由自主揪紧了身前的衣裳,“你不想活了?!”
“想,当然想,没有人想死,但我说把这个孩子扔了,你会同意吗?”管家站起身来,把展夫人也搀扶了起来,按在椅子上坐好。
展夫人看着孩子,最后实在没忍住,将他抱在怀里,拍着襁褓哄着道:“不,我绝不会把他扔了。”
“这不就对了,”管家将水放到展夫人面前道,“你一个女人,怎能不要孩子呢,所以我们留下他,以展家养子的身份。”
展夫人思忖片刻道:“若日后这孩子长得越发像我或是像你该怎么办?我那公公婆婆不是吃素的。”
“夫人,我的好夫人,”管家的精明在此时此刻展露无遗,“老爷老夫人老了,他们才是最需要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的人,他们二位痛失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此时应该没有人比他们更需要有子孙后代为他们送终了,你作为他们的好儿媳,这些怎能不替他们想到呢?”
展夫人抱着孩子,看向他:“我明白了,你是真的不怕死。”
“我不是不怕死,我只是看透了人而已,”管家起身从展夫人那接过孩子,“夫人你收拾妥帖回府吧,只要你不露出马脚,其他的便都交给我,一个月或两个月后你到送子观音寺,就能把他顺利带回府,而他也将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孩子,虽然是以养子之名,但他能入展家家谱,能直接叫你娘亲,能享受展家庞大的家业。”
展夫人站起来复又坐了下去,手捏紧了椅子扶手,下定决心道:“就听你的吧,如果孩子的出生本身是个错误,那么抛弃孩子就是错上加错,我不想再重复上一次的错上加错……”
“放心吧,这此绝对不会了,这个孩子是个男孩,肯定会得到两位老人的喜欢,上一次是我们都吓坏了,这才没有处理妥帖,也是因为那个女儿命不好……”
……命不好?好一句命不好!好一个她是女子。
江雅兮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她遭遇的种种全部归咎于一句命不好上:“怪我命不好,怎么也不想想,我愿意成为你们的女儿吗?如果你们真的在意我,大可抛却展家的一切离开梅州,然而或许你们本来就没那么相爱,也没有把我当成女儿,展家的荣华富贵你们谁都不愿意割舍,很好,我的出生果然是个错误,你们从没有在意过我。”
江雅兮从床缘上起身,宛若游魂一般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屋檐外撒满皎洁月光的地上,慢慢出现一道踉踉跄跄的影子。
随着影子的主人跌倒在了地上,原本被拉长的影子缩作一团,独自旁观着主人无声的哭泣。
片刻后,另外一道影子出现在地面上,那道影子的主人光着脚慢慢地靠近她,弯腰朝她伸出了手,轻轻往空中一掀道:“这样的人值得你为他们哭泣?”
江雅兮万分惊诧地看着来人,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母……母亲?”
妖界至尊,妖王陛下鸾姝此时就站在江雅兮的对面,她脸上一直带着平常那种游刃有余的表情:“是我。”
江雅兮用膝盖往前爬了两步,一把抱住了鸾姝的腿,哭喊道:“母亲,娘亲,娘……”
来时,鸾姝已经在院子里抛出了结界和禁制,别说江雅兮那还压抑着的哭喊声,就是在这里敲锣打鼓也不会被任何人听到。
“可怜的孩子呐,他们在十几年前抛弃了你一次,又在今日再抛弃了你一次,”鸾姝轻轻抚摸着江雅兮的头道,“不过他们抛弃了你,不如你也彻底抛弃他们吧。”
江雅兮从未如此迷茫过,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鸾姝道:“我……该怎么做?”
“你不是一直在做这件事吗?”鸾姝道,“猎妖夺妖丹,想要变人为妖,彻底舍弃他们给予你的血与肉,另外还有你现在需要完成的任务,释放天魔,让他来颠覆这个不公的一切,然后再重建一个更公平、美好的世间。”
江雅兮的哽咽都被堵在了喉中,是啊,对他们的恨又不是今天才有的,只是今天亲眼所见所闻才又将深埋于心的恨意激荡起来。
不过他们确实让她下定了决心,宁做妖也绝不做人,释放天魔也未尝不可,如今的人间不是她想要看的,推翻重建未尝不可。
“我看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走吧,”鸾姝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回去休息一番,然后把那个身负白虎齿的小男孩送来给我,放心,我是不会伤害这样一个奇迹的,顶多不让常清山的那几个弟子集齐四件神器而已,而且这样,也算你完成了释放天魔的任务。”
“好。”江雅兮斩钉截铁地同意了。
她如此干脆,反倒让鸾姝不确信了:“你和常清山掌门之子已经生了情谊,如此岂不算背叛了他们?”
“父母与子女之间血脉相连尚且如此,跟更何况男女之情,”江雅兮已经将翻涌着的情绪整理好了大半,“再者,我早已是妖界之人,身担护法之职,做不做这些,他们知道时,肯定也会与我决裂,所以与其到时候费力辩解,不如此时把一切我想做的做了,以免日后后悔。”
“很好,为自己而活,方才是最明智的选择,”鸾姝拉住江雅兮的手就要离开,可在路过那处花架时,江雅兮抽出了自己的手道,“我还想去见见一位故人。”
鸾姝果断放了手,任她行动。
*
月上中天时,江梅才伺候完展家老夫人慢慢地走回房歇息,远远看见卧房的灯亮着,她一时喜出望外,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回来了,三步并两步走得飞快。
“你回来了?”她边说边推门进来,门风一下子吹灭了烛光,原本明亮的屋子立刻陷入黑暗中,她吓了一跳,可不等她摸到烛台边重新点上蜡烛,身后的门猛地关了起来,蜡烛也重新自燃,烛焰不停向上,亮得不似平常。
“娘亲,别来无恙呐。”这声音幽幽怨怨,却又带着戏谑和威胁意味,听起来十分骇人。
江梅早已脊背发凉,僵硬着身体转回头看过去,只见椅子上歪坐着一个带着黄金面具的女子,她身着一身紫衣,紫衣上绣的是大红色曼珠沙华,花瓣边缘绣了金线,让她显得贵气非凡。
“你是……谁?”江梅牙关打着颤,说话很不利索。
“我?”江雅兮取下面具,随意地扔在了桌上,看着面前管家真正的妻子,也是在她被亲生母亲抛弃,被迫认下她为孩子的江梅道,“你不记得了吗?是我啊。”
说起来,她给自己姓为江,就是为死死记住这个一直虐待她的养母,当年她遭受了多少的痛苦,她可是一点都没有忘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