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灵峰某处,二人立于宽阔的场地上。四周雾气滚滚,两人衣袂翻飞,时而隐于茫茫苍白,时而身影鲜明现出。
然而场上景象于在场几人而言皆十分清明。台上红衣女子抬手,鎏金长刀上光芒亮起,转瞬劈出一道璀璨如弯月的刀光。在她对面,被锁定的人波澜不惊,只是提剑斩出剑气。这分剑气极尖锐,细却如针,冰冷地扎入那气势汹汹袭来的刀光,将其瓦解为数道破碎辉芒。
辉芒之中,红衣女修疾步上前,一刀直击那白衣女子的肩膀,如一束火焰同凝冰相碰。
原来这刀气不过是下一步突袭的掩饰。银光闪过,刀剑相交,发出铮铮鸣响,灵力由此迸溅,震碎了周围石子,几近将树木折倒。所幸两人皆有所收敛,冲击的气流到一定距离时便止住。
这时一股奇异的冷气升腾而起,周围瞬间有朵朵冰花凝固,旋即伸展为沉重冰棱,不过一息便从动人景致转为杀人利器,冲着那正持刀与对方僵持的女修刺去!
“严雪涯,你真想杀了我不成?!”
易萧寒大喝一声,周身火焰暴起,那冰棱却分毫不动,消融的部分微不可见。其穿过火焰,直至抵在人颊侧时才停住。风流涌动之间,一缕细碎的黑发扬起又落下。
坐在旁边观战的阮落英评价道:“这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池月影捏了把汗,见两人停了才松手,蹙眉微怒:“这群舞刀弄剑的每次打架都一副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派头!”
天知道她刚刚有多紧张,虽然知道两人不过切磋,但严雪涯毕竟旧伤未愈,又闭关百年,若出一分差错,那易萧寒肩上便要多口血洞出来。
冷汗滑落滴下,易萧寒深吸一口气,咕哝道:“非得这样么……”
严雪涯收起长剑,抬手将落至眼前的长发梳理到耳后,“否则你又要耍赖不认输,逼我再打两场。”
她舒了一口气,瞥易萧寒一眼后轻飘飘地抬手,原先浓郁到几近滴水的雾气刹那间便散去了。
“易萧寒,这次可服气了?”
红衣女子耸了耸肩,撇嘴道:“行啦,下次淬炼法器不收你灵石。”
她倒也没有不甘。严雪涯虽收敛着气息,但只要是修为稍高的人都能察觉到她修为必然高于其他真君,是当之无愧的宗主之下第一人。加之年轻时几人同游,她便已经成了同辈最拔尖的剑修,坐稳了剑尊名号。
一场落幕,忽有信使拍打翅膀飞来,阮落英抬手去拿它爪上信件,将其展开后面上神色倏然一变,又将信折上了。
严雪涯觉得奇怪,走过来问道:“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宗主那边有异常吧?”
青衣女子咬了咬唇,迟疑半晌,最终在那双色泽如雪的眼眸下败阵,叹息道:“从第一域的某位道君那传来消息,说沉渊秘境忽然封锁,所有在其中的人都被一阵白光送出了海面上。”
那道君是符修,本着热心修士的想法以符箓之术造了百来封信遣各宗门信使送去,好看一看自家徒生有没有缺的,是打架折了命牌也碎了,还是被锁在里面了。
当然,如果没有描述出海面上跟下饺子似的浮了一片人就更好了。
严雪涯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易萧寒本是要好奇追问,忽然想起身边人两个徒生似乎恰巧去了沉渊秘境,当即闭上嘴,小心翼翼地偷看她,生怕对方做出什么。
尽管严雪涯素来是她们中最可靠的那人,可毕竟在徒生这块上有那先例在……
而无形间已经成为其他三人视线中心的严雪涯只是唤出本命剑,转身要踏上去。四周温度如常,未有冰棱凝结,亦不见其他异象。
阮落英不放心,问道:“雪涯,你是要去哪?”
“沉渊。”严雪涯平静回应,白发在微风中小幅度扬起,如雪如丝。
她作为两人师尊,已在令牌中分别打入与神识相连的灵力。现在未感受到令牌破碎,但也没有收到消息,自然是自己去确认一番为好。
如果真是被锁在了秘境中,那她就斩了整个秘境。
思及此处,银眸中虽风平浪静,却早已被冰冷浸没,连灿烂的暖阳落入也会被冻伤。
她已失去一个徒生,如今不能再失去第二个第三个……
正要御剑离去,一道轻却坚定的声音传来:“不要去。”
严雪涯转头,与池月影那双清澈的眼相对。
“那是她们命里的机缘。”池月影抿了抿唇,缓缓道,“我先前偶然卜算过一次,她们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
她记得卦象如此,不过只是说两人会归来……而其中安然无恙是她加的,真正的卜辞是,“合一”。
不知其意,但若理解为两位徒生关系会更好似乎也是对的。她实在想不出“合一”一词有何不祥预兆,便含混地以此结果安慰了严雪涯。
阮落英也附和着:“雪涯,我知你护短,只是她们终究是要成长到能独当一面,不可太过牵挂。”
听她们一言一语劝告,严雪涯垂眸,眼中闪过复杂神色。
最终,她轻叹一声,剑微微颤抖,没入她手心。
“也是,终究……是要成长的。”
可若成长象征遭受苦楚,是必然经受分离与千刀万剐才能生出的血肉,那她却如此希望两人能一直在自己庇护之下,永远不要有被迫剥去身上那层茧的时候。
这种想法若是被自己那第一个徒生听见,恐怕难免嘲笑。
但你的死就是我一时疏忽酿成的悲剧。
……念秋。
女人心里轻声叫出这个名字,心契沉寂,杳无回音。
-
大雾之中,少年脚步谨慎。身边庞然大物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缠绕在她小臂上、隐入衣内的一条小黑蛇。
约莫是走了一刻钟,前方有细微声响传来,似有人在低语。沈离夏凝神屏息,本想先小心试探,找找有没有能藏身的地方,未想到茫茫雾气里不知从哪来一股力气,把她猛地往前一推。
雾气撤去,回头也只剩一片湛蓝色彩。沈离夏抬头,眼前景象已经换了一番天地,不是大雾茫茫也无沉寂破败之感,而是殿堂富丽、热闹非凡。这些布局奇异的建筑表面呈现出斑斓的色泽,仿佛是玉石与贝壳砌成。人身鱼尾的生物穿行于其间,远处一方殿宇通体月白,散发灼灼光辉,似有夜明珠镶嵌其间。
她过去在现代听闻过亚特兰蒂斯,说是一座失落却不掩过往繁荣的巨城,如今拿来同此处一比,恐怕仍会黯然失色。
然而她所在的位置却并非城内,而是仿佛为城门的地方旁边的礁石背后。花纹繁复的云石柱矗立于两侧,在此世显得颇有异域风情。
“乖……乖。就是这样,先吃点东西吧。”
沈离夏沿着目光看去,一位墨发白衣的女子蹲在地上,正捏着枚金灿灿的东西喂着她身前的一条小蛇。小蛇遍体鳞伤,嘶嘶地吐着信子。
她近乎轻哼地、柔软地哄着这可怜的小家伙,发间深蓝的缎带微微晃动。小蛇张大口,要吞下那枚通体晶亮的东西,却被她以手指扣住口中食物,不让含下去。
似乎是被这贪心的模样逗笑了,女子无奈道:“这可是元婴灵兽的妖丹,以你修为,全部吃下去会爆体而亡。没人……没蛇教过你不要贪多么?”
说着,她怜爱却不容抗拒地蛇口夺食,把妖丹捏碎以灵力包裹,捻了一小块碎片喂给小蛇。
小家伙将其吞咽入腹,身上伤痕肉眼可见地快速愈合起来。它满足地抬了抬尾巴,沿着女子白皙的指尖缠了上去。
“连吃带拿的。”女子轻笑一声,“罢了,反正我一时不会离开,你跟着也无妨。”
说着,她用拇指刮了刮蛇腹。
“与我契约?小蛇,你灵智都未开,却想把自己生命都交予我?可惜,我已经与人有契,若再与你结一次,恐怕她会气得薅秃自己羽毛呢。”
女子摇了摇头,低声道,“而且,与我契约只会吃苦。你还是不要离开这儿,做一条无忧无虑的小蛇就够了。”
沈离夏看得出神,不禁好奇女子被乌发掩住的眉目是如何模样,心里早已随这温柔嗓音勾勒出一双眼,就如……
学姐那样。
她心念微动,自知不该在此时想到乔砚深,免得分了心,又按捺不住地担忧。
挪步时脚下一响,似乎是踩断了一截珊瑚。沈离夏心提到嗓子眼里,想拔腿就跑,然而双腿像被钉在了地上。她心急火燎,全身力气都用在了一双腿上。
死腿快动啊……!!少年心里绝望地嚎叫。
然而遮掩她的海藻还是被人拨开了,女子的面容清晰起来——这是一副分外柔婉的五官,连双眼也是上善若水的淡蓝色泽。
这个人……
记忆浮现,与眼前景象叠合,沈离夏愣了愣,忽然很想伸出手去抚摸对方面颊。
长大了……
那个衣袍洁白、穿着一双缀有珠玉的漂亮布鞋,说着“你在就不害怕”的女孩。
原来是这幅模样啊。
然而女子眼中并无初见陌生人的错愕与好奇,只是盈满笑意,唤道:“小渝,怎么不在宫中练字?是听到你阿娘说话了,专门跑来接我么?”
沈离夏心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为什么对她叫出别人的名字?
下一刻,她分明没有动唇,却有声音从自己这边传出:“阿娘最近总是皱眉,宫中气氛也很压抑。但幸好洛泱你来了……啊,你又拔那只鸟羽毛了!”
女子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沈离夏跟着她一起看去,这才发现对方腰上别着的那把剑所挂的剑穗并非洁白无瑕的玉环或流苏。
那是一小片鲜艳的羽毛。被小心地系好,紧紧地绑在剑上。
她听见对方发出一声笑,如清澈泉水,流入耳中,连思绪都要融化了。
“什么叫拔?那是小鸟自己送我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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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乱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