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沈离夏那边向第三域前进时,宗内主殿已经炸开了锅。
太徽宗主峰名四灵,四灵峰上向来寂静,仅在有要事或展开大比时有些喧嚣。
今日午间却听殿内哭喊与怒喝声一片,好不热闹。
一帮少男被一位白袍男子带在身后,各有狼狈之处,不是拄着拐杖便是头缠纱布,最前面那位则两者都占,不仅头上,腰上也绕了一圈,散发出浓厚苦涩的草药气息。其中几人似是受了极大委屈,竟是在大殿上扯着嗓子哭嚎,呼唤着师尊为自己做主。
不过被呼唤的师尊倒是没有要做主的意思。
白袍男子眉宇间亦有怒意,站在大堂中央面向顶上宗主之位,无一丝惧意——只因其上空无一人。
“伤了内门徒生,还敢私自潜逃,实在胆大包天!”
男子高声叫道,将身后的林风华推出。
“九枝真君,这可是您的徒生!他遭人蓄意迫害至如此地步,您莫非不觉痛心么?”
坐于大堂椅上的一名玄色长衣的女子闻言不由凝眉,将视线落于一身伤痕的林风华身上,灵力扫去后发现对方并无大碍,微微眯起了眼。
她身旁那位一身红衣似火、怀中抱一鎏金长刀的女子见状,似是嫌场面还不够混乱,笑眯眯地在她耳侧道:“池月影啊池月影,他这伤再不治都要自愈了,到时你再关心就来不及了,小心又被人说是冷心肝的师尊呐。”
池月影冷哼一声,唇间只吐出一字:“装。”
她们声音不大,却在一众修士耳中清晰可闻。林风华面上挂不住,装模作样地咳嗽两下,声若蚊蚋:“我伤得不重,还是莫要麻烦师尊......”
在他身前的男子横眉竖眼,厉声道:“那两人现已逃出宗门领域,几位真君是认为宗主现有要务在身,无暇顾及宗内情况便无法无天了么?按照规定,当立刻将她们擒回宗门,废除修为!”
此话出后,殿上两人神色俱是一冷。
宗主在这也不会帮你说话。
“若是有挂在我名下的内门徒生参与此事,就不要告知我伤势了。两位新徒生修为皆不过练气,你们中甚至有已筑基者,可就连那雷火灵珠都防不过......啧啧。”
易萧寒摇了摇头,指尖抚过怀中长刀,虽笑意依旧却不见和善之意。说完后她转头看向池月影,耸了耸肩。
意思是这事我不管,你名下那个伤得最重,说法你来给。
坐在椅上的玄衣女子垂眸,不见应答长老的意思,仿佛要以沉默结束这场闹剧。大殿中本是热闹一片,不仅长老,还有几位世家修士也陪同而来——如此多人,召集宗内真君,竟是只为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宗门内风气何时软弱至此了。
也多亏那人长久隐于卯月谷中,不见这景象,否则那群闹事者都得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轰出去。
僵持之际,殿门被推开,又有一人走入。
众人回头看去,见是一青衣女子,洁白胜雪的长发以苍翠枝蔓挽起,其间别有淡色花卉,眉间一点嫩绿的印记,手腕莹润如玉,好似春季的神女带来温暖铺面。
“苍灵真......”
君字还未出口,女子忽的偏身,像只小鹿般往旁边跳开些许。
男子喉间一哽,眉心凉意丝丝,直入骨髓。他抬眼看去,只见一支冰棱悬于距自己眉间分毫的地处,无声无息,从青衣女子那侧破空而来。
殿上坐着的易萧寒猛地站起,飞身奔向殿门,一身红衣如火焰般分外惹眼。
“严雪涯!”
此声喊出,在场有些资历深者大为震撼。
严雪涯?那个一念间可生三千剑意、弹指一瞬便扫除了魔族一军精兵的严雪涯、自上一次三族大战后便闭关至今的明玑真君?
有人惊恐,有人则喜笑颜开。比如易萧寒。
虽然今日被叫到这伸冤会上分外无趣,可怎会预料到某个隐居许久的人竟然也会参与。距离包括她在内的几人上一次见到严雪涯已是数百年前了。
阮落英轻笑一声,见易萧寒向身后人扑去便自顾自拾级而上,坐在属于自己的椅子上,目光扫过底下从看见冰棱起就不敢再多一句言语的众修士,略微提高音量道:“听说有人要追责?”
那长老被冰棱抵着眉心,听阮落英发问却大气都不敢喘,欲言又止。这时他身后的林风华忽然闪出来,冲眉目柔美的阮落英高喊:“苍灵真君,徒生被新来的两个外门小卒欺辱,不求宗门帮忙解决,只愿能将她们带回宗门,免得和其他无耻之徒在外败坏名声,叫太徽宗蒙羞!”
池月影眉头一挑,心想合着这人吃里扒外,见阮落英长着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便有胆子告状了。另外一边的易萧寒还在纠缠着那人,口中咕哝着“你终于愿意从卯月谷出来了”“快来和我切磋一场”之类的话,不让对方再往里迈分毫。
得,一个刀疯子一个万年老冰山,旁边这位更是个口蜜腹剑的角色。池月影抬手按上眉心,已有快些结束这场闹剧回到居所的念头。
不如说自己丹炉未熄,里面炼的东西若是一炸会掀翻整个宗门吧?
不行,有她布下的防守大阵在,最多是人被掀飞,宗内建筑绝对毫发无伤。她不能砸自己招牌。
阮落英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双眼微眯,模样看着温柔至极,含笑道:“如此......你可知道她们是接了宗门任务前去执行?”
林风华本能地背上一冷。
“而你嘴里这和她们同行、败坏宗门名声的无耻之徒......貌似是我的好徒生唐怀柔?”
此言一出,林风华更是汗流浃背,口齿含糊。
他怎么不知道乔砚深她们原来是跟唐怀柔一起出任务去了?
晚间,第三域景州,小城内人声鼎沸,一家餐馆内杯盘相碰之声此起彼伏。
沈离夏在旁边搅着调料,拿过桌上的醋瓶往碗中倒上一点后浇上滚烫清汤,霎时鲜美的味道四散,嗅着便使人感到酸甜开胃。
没想到这个世界也有类似于火锅的东西,虽然不是甜口,也没有她喜爱的沙茶汤底,但终究还是勾起了一丝怀念。俗话说高中不要吃太多麻辣烫火锅与烤肉,因为一上大学基本就这几样可吃,每日来来往往皆是调味鸡肉与里脊,各种速冻食品炒成一盘。
她对火锅的记忆也很深——又或许是因在异乡,哪怕是一点故里的气息也会叫人止不住思绪。
不过......
学姐为什么一直在往红汤里煮食材?!
沈离夏看乔砚深面不改色地将盘中食物向咕噜冒泡散发出呛人辣味的浓稠红汤中扫时,有一种人生观崩塌的错觉。明明学姐一直都是淡如水的女子,她还为了照顾自己预想中的对方的口味,每次刻意把菜做得清淡,基本都以蒸煮清炖为主。
唐怀柔口味倒是如她所想,比较偏爱中间乳白的菌汤。
少年对着肤若白雪的淡雅女子看了又看,不可置信地伸出筷子,小心夹起红汤中的一片莴笋,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有涮水,吹了吹便放入口中。
然后漂亮的面容就这样肉眼可见地拧起。
好辣。舌头上跟有火在烧似的。
沈离夏咽下食物后端起手旁的酸梅汤饮下两口,感受到酸甜的滋味盖过刺痛时才舒了口气。乔砚深瞥见她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听得沈离夏耳尖一红。
唐怀柔一边用公筷往锅中下菜,一边打趣道:“你们还挺‘心口不一’。离夏师妹,吃不得辣可别乱尝试,小心呛出鼻涕来。”
乔砚深点点头,夹起碗中红彤彤的蘸料里的笋片,在沈离夏的注视下将其放入口中,咀嚼时面色依然恬淡如水。
好吧,她是小丑。原以为学姐吃不得辣,结果在场的嗜甜者唯有她一人而已。
沈离夏不忿地吃着清汤里的各色菜品,与唐怀柔一起止筷在红汤之前。这种小店倒是不同于她记忆中的火锅店,即使是清汤汤底也并非丢了几颗枸杞两截小葱、撒把细盐几乎等同无味的清水,滋味很是甘冽爽口,渗入食材中,进一步增味提鲜。
三人埋头吃饭,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般浓烈温暖的人间烟火气的滋味,颇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等一下,”沈离夏口中嚼着肉丸,含混道,“唐师姐应该已经辟谷了吧......”
唐怀柔放下碗筷,伸手去弹沈离夏的额头,“我已辟谷许久,偶尔尝尝人间的食物不会有什么影响。”
沈离夏摸摸被她弹过的地方,心想修为高就是好,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多节省时间。看乔砚深那整天修炼的样子,这实在是太适合刻苦的人。
不过她现在还割舍不下。要当仙人就不能做梦也不能吃这么美味的食物了,对于虽然不贪恋却喜爱这些的沈离夏而言还是有些残忍。
而且她还想研发出更多符合学姐口味的菜,看她品尝时神色的变化,让劳累了一天的学姐因此心情好上一些。
乔砚深依然严守食不言的规矩,没有接她们话题的意思。旁边熙熙攘攘,三人吃完出店时一身油腻气味,叫唐怀柔扫了好几道净尘术。
出了景州,前方就直通事发地点魁州了。魁州得名于一曾出现于此地的妖兽,名为旱魃。旱魃所经之处寸草不生,干旱遍地,为此州带来连年旱灾,直到仙人经由此地拔剑除妖为止。众人出于纪念过往的目的,将地名改为魁州,并生出一项风俗——焚烧逝者躯体,将其洒入水流之中。
乔砚深对此类传说很有兴趣,经常打听后写在她随身携带的那个记事本上,偶尔沈离夏也会拿过来翻翻,权当长长见识。
一行人为避免打草惊蛇没有御剑,而是选择以走来通过去往魁州必经的山林。
几人脚步声回荡在空寂的林中,周围树木茂密,生长异常旺盛,几近遮天蔽日,只透过些许光亮,勉强可以视物。
行至深处,唐怀柔忽然顿住脚步。周围不知何时已浓雾四起,几里之外难以视物。她是已经到金丹初期的修士,按理来说五感应当是十分敏锐的。
“那鬼怪已经在狩猎了。”一道神念传入乔砚深识海中。
她同样发觉异常,下意识往后回头,视线内只有一片惨白雾霭。乔砚深眼中滑过一丝无措,伸手往浓雾中摸,怎么也抓不到熟悉的温度,顿时胸中一紧,心跳似是漏了拍子。
沈离夏不见了。
诸位镇宗师尊:把大家叫来就为这点事?
易萧寒:等一下,严雪涯来了!(抽刀)
阮落英:(笑里藏刀)骂人也得看师尊的呀,张口闭口我家小徒生无耻,是何居心?
池月影:你们脑子都不正常。
*另一边
乔砚深:(心急如焚)坏了,一下没盯住小学妹就没了。
ps:查找了一圈,最后还是觉得真君称谓用于女子并不违和…师尊们包括宗主都是女性,没有男性可以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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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雾中不见伊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