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两人点起一盏灯,如昨日一般相对而坐。不远处灶台上烧着热水,木柴发出燃烧的声响。
沈离夏的目光定格于乔砚深,灯火跳动,她注意到就算是先前彻夜不眠地修炼紧接白天的课程,对方的眉眼间也未曾流露出此刻这般倦意。
衬得她更苍白了几分。
她曾感叹学姐刻苦,到这边是日以继夜修炼,以前估计也是跑操时还背诗的那类人。这么一想,穿着面口袋校服、戴着圆框眼镜的高中生版学姐......
想一下还挺有反差感。
这分倦意被乔砚深压在眼底,若不是沈离夏心细也难以看出。光影舒缓地游移,在洁白的衣衫与乌发间落下点点光泽,映亮乔砚深的眼眸。
她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沈离夏马上就联系到了昨天的事,暗自攥紧拳头。
只是学姐既然没有主动说的意思,那她还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我今天去问万剑锋上讲课的金丹真人了,她说你的情况......”乔砚深沉吟片刻,“颇为不寻常。”
沈离夏眨着眼,全神贯注地听她说。
“通常无法引气修炼的人要么不具备灵根,要么不具有能承受灵气的经脉。前者你显然不符合,你的灵根两种属性都达到极值,通常情况下应当是万众瞩目的天才;后者......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引气时一切正常,灵气却在体内凭空消失了。我先前为你检验时情况亦是如此。况且若是无法承受,早就在灵力被引入时爆体而亡了。”
听着乔砚深的话,沈离夏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肩膀、手臂,忽的涌起一阵后怕。
见她这样,乔砚深面上的凝重之色褪去少许,笑道:“我之前有把握轻重,不会发生那种事情。”
“我知道学姐不会伤害我的。”少年吐了吐舌头,“只是没想到强行注入灵力居然这么可怕......”
乔砚深微笑着摇头,继续道:“你既然能引气入体且安然无恙,那就是无事的。那位真人告诉我,这种情况或许是受过什么伤......离夏,你回忆一下,曾经可有过重伤的时候?”
脑中迅速过了一遍记忆,沈离夏道:“我自小并未在父母身边长大,而是和同龄的一群孩子一起,大概难免打闹磕碰......但要说重伤倒是没有过,该说运气不错吧?”
“那大抵是别的原因了。”乔砚深点头,捕捉到她话中的奇怪之处,心中疑惑起来。
未在父母身边长大......是被寄养在哪了么?
只是沈离夏没有给她多久思考的时间,继续发问道:“说到金丹真人,学姐最近在学什么?”
“剑法。外门徒生现在只让学习基础剑法,说不可急功近利。”提到这一点,乔砚深翻过手,看着指节内在光晕下隐约可见的薄茧,声音中带上少许苦涩,“再进一步的功法就是内门的事了。不过......”
沈离夏接上她的话:“宗门事务堂可用贡献点与灵石换取功法,小城中同样有贩售功法的小摊,若是接奖励多的任务或灵石悬赏,或许能快些拿到新剑法学习。”
虽说功法精深无上限,但对于新手而言一直重复练习同一套剑法定然是用处极小的。乔砚深近日鲜少休息,已经将基础剑法学得七七八八,应当配合其他功法结合练习了。
见她对此十分熟稔,比自己知道的更为详细,乔砚深不由惊讶,转念一想对方向来学习东西很快,近几日也相当辛苦,便称赞道:“是的,看来你最近很是刻苦,对宗门事务已经了如指掌了。杂役那边的事进展如何?”
一边说着,她起身拿过茶杯,去灶台处倒好热水。
沈离夏的目光随她将茶杯放于桌上的动作一齐落下,眉头挑起,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过两日便能收获一笔,还可以留下少许灵草给学姐炼些丹药呢。我最近观察那些长老炼丹,发现他们计算很是粗略,所以效果也总是差强人意......”
她其实不是很有分享欲的人,在学姐面前却不知为何想要开口说许多许多,一顺口直接把自己本来打算当惊喜的丹药一事也给说了出来。乔砚深捧着茶杯,一边品茶,一边含笑听她滔滔不绝讲着。
灯光摇曳,照在两人面前,于其身后绵延出长长的影,至墙壁上相对着。
夜间,惊蛰峰上寂静无声,一处院落中灯火明亮。
林玉纤正测试着近日自玉衡峰的盈月堂中学到的新阵法,在小小的棋盘上模拟着阵法的布局,思考其中变数。
在一颗棋子落下的同时,院外的结界传来一阵波动。
少年从那波动中感到熟悉的气息,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情愿地自棋盘中抬头,打开了结界。
一位同她长相相似的男子走入院中,步子虽缓,面上的温和中却隐约透出激动之色。
“玉纤,我找长老要来了一样法器,可暂时破开结界。”他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后走入屋内,压低声音鬼祟道,“只是这破界之术需要阵法辅助,我知道你可以胜任。”
又来了。
林玉纤是不喜这位兄长的。作为修仙界的世家长子,与自己同样具有修炼资质却心术不正,对于想要的东西,不顾手段多么无耻,都要收入囊中。偏偏家风守旧,不仅愿意纵容他这无止境的恶念,还将各类灵药宝物砸在其身上,甚至动用权利,将他安插到内门徒生的列表内,拜入擅于阵法的九枝真君名下。
原本林风华是修剑之人,林玉纤向来以为两人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就没去管他做的那些腌臜事,哪知道家中长辈正好换了两人位置,那安插到内门的资格是她经宗內小比争取到的,一下遭林风华张冠李戴。从此对方一跃千里,竟是收敛起先前张扬无耻的作风,转向学习那些仙风道骨的内门少男,惹得林玉纤连着那群人也一并觉得道貌岸然起来。
明明九枝真君麾下的那个徒生应该是她。
林风华这种不思进取的废物,什么都学不到。她曾耐下心去问林风华学到的阵法要术,只听了整整一炷香的废话。
自成为内门徒生以来,林风华功力也无长进,靠筑基丹突破了境界后安于挂在九枝真君名下,借内门身份拉帮结派,到处仗势欺人,表面又作出正派君子的模样。
世家对林玉纤态度冷淡,只因她是女子,不合继承人的条件。她不喜世家,亦厌弃自己的名字,如长辈对她的期望——做别人的陪衬,甘于花瓶的命运。
如果林风华从未存在过就好了。她时常想道。
可实力不足,即使是不满也只能压在心底。她努力修行着阵法,盼望再一次拿下比试魁首,得到拜入内门的机会。
届时,无论林风华还是家中长辈也奈何不了她了。她也无需被林风华以家族威势死死打压,如家仆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有了这一丝希望,不见光的日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逼仄。可眼下不成器的兄长又来找她,要她来助纣为虐。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从最开始的愧疚变化到现在的麻木,经历过相当坎坷的心路,甚至一度成为心魔,难以往上修炼。最后,林玉纤不得不与此妥协,不断告诉自己——先改变现状。
“你就这么需要乔师妹的水灵体?”
林风华咳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襟,颇有风雅气质地说道:“我只是对乔师妹一见钟心,希望能与她促膝长谈。可惜她似乎还有些羞涩,回避了不少次,今日还过于慌张,只是拔剑就带出了剑气......”
他如此自洽又荒谬的逻辑听得林玉纤心中无语,一阵恶寒翻涌,直感乔砚深实在倒了大霉,被这种人一眼瞄上。
难道说这种人都如此,别人明确表明拒绝的举动都能解读成一种风情,或是一味责怪对方,怎么也不会考虑到是自己就那样,没一点被看上的资本。
林玉纤扯了扯嘴角,没有听他继续说下去的耐心,打断了对方自我感动的发言:“我给你写一纸破阵之术,配合法器应当够用。但宗门规定里这种行为是违规的,别太过火,让九枝真君为难。”
说罢,她扯过一张黄纸,在上面用灵力刷刷写下几笔后甩给林风华。
“快滚,之后别来烦我。”
林风华收起黄纸,脸高兴得皱成了一团,林玉纤不慎瞥见,还以为是哪条沟里的老鼠成精,心中厌恶,没等他踏出院门就直接关上结界,让其中庞大的力量将人轰了出去。
就这嘴脸,居然还能被他那帮朋友称作翩翩君子。
大概是符合了牲口审美的翩翩君子吧。
距离灵草种下过了五天后,沈离夏迎来第一次收获。
各色灵草生长在被整理好的灵田里,看着竟有几分赏心悦目。
她种的灵草比其他人成熟得更早,但经季芸查看,品质是较好的。带着这些灵草,沈离夏自己留下一小部分,其余皆用于换取灵石。杂役任务完成,一笔贡献点也记在了令牌上。
拿到这些后,她迅速去换了之前早已列在清单上的东西:雷火灵珠,一些更结实的木料与更锋利的小刀。
雷火灵珠是储存了两种灵力的一次性物品,经过剧烈碰撞就会爆炸。她此次购买的是上品的那一批,花光了灵石和贡献点,足以够炼气后期的修士喝一壶,对筑基期的也能造成些伤害。
回到山林中后,沈离夏没有急着进入院落。近日她因那群人的事变得谨慎许多,每天回来都会仔细检查院落前的地方,几次发现了些许踪迹,知晓他们没有放弃。
她爬到院前生长得极高的树上,小心地靠着坐在树枝间。枝叶茂密,还有不少洁白的花朵点缀在其间,她可以透过树叶望见下方景象,可下面人却不一定能发现她,是个观察的好地方。
掏出小刀与木料,沈离夏捣鼓一阵后做出了把新弹弓。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颗雷火灵珠放到弹弓上时,忽然听见了旁边响起一声微弱的叫喊。
“把那东西拿远点!”
沈离夏惊得四下张望,没找到另一个人,整个人一下绷紧,警惕地往声音来源处寻。
那微弱的声音又一次于沈离夏耳边响起,这次更近了:“我吸收这么久天地灵气,好不容易化出一丝意识,你这颗珠子要是爆炸了,我的努力就白费了!”
......原来是这棵树的树灵。季芸无事时同她提起过,这里有些年岁久的植物吸收足够天地灵气后,是能够化出意识的。
她松了一口气,小声回应:“我不会让它炸在这的。你应该很早就有意识了吧?最近不是一群人经常来这么,我要给他们点教训。”
树灵一听,不再那么紧张,欢喜道:“是那些往我树干上刻字的人吗?太好了,不过一颗怎么够,而且他们很是敏锐,你不怕被发现么?”
“那就比比他们和我谁更快。”
“我可以帮你,”树灵学她说话,原本就轻的声音压得更低,“我身上还有很多花粉,这些花粉随我一起有了灵气,可以干扰他们的感知。”
沈离夏向来不信天下有白来的好事,哪怕只是个刚具神智的树灵,她也放不下信任的心。
“你为什么帮我,我能给你什么报酬?”
“因为我也不喜欢他们,但作为树灵,我现在没有其他能力......你能代我惩罚就好。他们在树干上划出的痕迹很疼。”
“一言为定。”沈离夏轻轻拍拍树干,当做击掌,“不过你得保密,不然我就把你烧了。”
“……你心眼子怎么这么坏,你不会是妖怪吧?”
“不是刚化出意识么,怎么还会骂人?好了,我现在还不打算……”
话说到一半,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林间走来。随着距离拉近,她看到这几人面貌,果不其然是之前那群人。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为首的那个似乎胸有成竹,手中拿着一张折叠的黄纸、一把匕首便阔步走到院门边。
结界初显形状,阻隔着他进一步往内走。
沈离夏微微皱眉,屏气观测起行动,眯起的双眼有如毒蛇,不觉间浸满阴鸷。
但他们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男子把黄纸打开,几道细细的光束从中散出钻入结界,如同蛛丝般包绕开,最后融入其中,使结界完全显露出来。男子见状露出笑容,拿出匕首,往若隐若现的结界上扎去。
只见坚固的表面竟然因此出现了一丝裂口,并且有扩散的趋势。
沈离夏霎时如坠冰窟,心中揪紧。他是从哪弄来能破开结界的东西的?她知道宗门实力至上、权力关系盘根错节,却未想到才一周不过,就有人要对学姐不利,还是以如此下作阴毒的手段。
只是因为她们无所依靠——是因为她实力太弱。若是她此刻已经筑基,自然无需惧怕这群人。
可即便如此,就该甘心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公平。
那她也无需顾忌了。
“收回前言,现在把你的花粉散出去,快点。”
树灵虽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却也感到事情正在变坏,于是迅速散出花粉。狂风骤雨般的粉尘袭上,呛得几人连连咳嗽,鼻涕眼泪尽数流出,好不狼狈。
强烈的怒火让沈离夏拿灵珠时手止不住颤抖,在拉紧弹弓时又平复下来。她摸出了全部的雷火灵珠,将其包裹起来。
如果威力再强些就好了,把他们炸成齑粉。
不行,这么快也太便宜了。最好废了他们修炼的经脉,拔除灵根,剜去眼鼻口耳,卸了关节切去四肢……让他们在感官尽失中唯有痛苦长存。
少年墨色的眼眸中尽是冰冷,瞳孔微微收缩着。仔细瞄准后,沈离夏对着为首的那位丹田的位置屈起指节,蓄力一番后松开手。
雷火灵珠如离弦之箭般冲去,在空气中隐有爆发之势,窜出一缕金红光芒,旋即于触碰到其中一人时轰然炸裂,火光映得沈离夏的双眼熠熠生辉,夹杂丝丝雷电的炎热气流拂过面庞,让发丝凌乱地飘起。
一股焦臭迅速扩散开来,伴随浓烈的血腥气,惨叫声此起彼伏爆发,混作一团。
传到沈离夏这边,反倒让她感到一阵快意。
少年翻身下树,冲过去将一片混乱之中滑出的匕首捡起。在烟雾中捂着血肉模糊的腰腹痛得脸扭作一团的林风华看到沈离夏,张嘴欲喊,却被对方回头时投来的视线镇住。
那不是这个年纪的少年人会有的狠厉。
就像遭什么凶狠的掠食者盯上了一样,戾气盈满其中。
哪怕他的实力远超于这个身上连灵力波动都没有的人,却切实地感受到一股比热浪更滚烫而暴戾的温度攀上了脊背,带来一阵极其寒冷的战栗。
沈离夏没再理他,闪身进入院子里。
小林的情况现在比较麻木,因为在压迫里太久了,之后会觉醒报复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合谋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