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后, 温晨阳去暑假艺术培训机构做兼职,并不是教乐器, 而是去小学门口发传单, 又苦又累的兼职,他答应去不过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来他就会想很多,一旦想太多自己就会陷在痛苦里出不来。kanshushen
如今, 顾西哲已经不在他身边, 他失去了唯一的依靠, 所有的一切他都要自己承担, 苦和累能短暂麻醉自己。
曾经好转的失眠症状再次席卷, 他一天睡着的时间也不知道有没有两三个小时, 他甚至在寂静的夜里想, 他会不会突然猝死, 然后无人发现。
志愿者团队十八号出发, 一共有五组志愿者, 分别去不同的地方,温晨阳在苏艺柯的那一组,他们组五个人,三男两女,苏艺柯是组长。
他们这一次去的地方叫沁水村, 在本省最北部的山区。他们首先要搭五个小时的大巴,去到旺城,再从旺城搭一个小时的客车去到联安镇, 抵达联安镇后距离沁水村还有十几公里。
苏艺柯提前把本次公益活动的物资通过物流运到联安镇,抵达联安镇之后,他们先去物流站点签收物资,而后请了一辆三轮车把物资和他们的行李送到沁水村,他们再包了一辆车跟在后面。
沁水村比较落后,最后一段山路还没铺水泥,是比较狭窄的泥路,只有摩托车能过,三轮车和小车无法通过。
他们下车的地方在一座山脚下,而沁水村在山的背面,也就是说,那一车的物资和行李,他们需要再爬一座山搬过去。
他们这一组五个人,还有两个女生,来回多次搬这么多东西,天黑了也未必搬得完。经过商议,最后决定温晨阳和苏艺柯先去探路,并请求村里人的援助,其他三个人守在原地看管物资和行李。
温晨阳和苏艺柯走了半个小时山路才抵达沁水村,这个地方确实比较落后,山坡和山脚下零散地分布着一些房子,大多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两座红砖屋与其他的房子显得格格不入,这里没有通自来水,很多有能力的人都在镇上或者县城买了房子,搬了出去,剩下的大多都是些贫困户。
村子里还剩下十三户人家,其中有一半都是孤寡老人,听说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一起重大的矿难,沁水村不少的人在矿难中丧生,导致这个村的老人家失去了儿子,年纪大了后无人养老。
苏艺柯和温晨阳找到了村委会,村长安排了两个村里的中年人开着摩托车帮他们把物资运进来。
摩托车的运输能力有限,还得人力辅助,苏艺柯最后决定三个男生搬东西,而女生负责看管,配合村里两个人的搬运,总算在天黑的时候把物资和行李都搬了进去。
经历了一天的舟车劳顿以及高强度的搬运,五个志愿者已经精疲力竭,村长安排他们去家里吃饭。
饭后,五个志愿者找了一块地方扎帐篷,村长原本是想安排他们住进村民的家里,但他们觉得大过年去别人家里住并不大好,早早就准备了帐篷。
等他们扎好了帐篷,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大家都累得不想再动,也没洗澡,直接就睡了。
今天天气很晴朗,白天出了太阳,到了晚上,一抬头就能看到星星和月亮,很清晰,比在城市里看到的清晰很多。
他们扎帐篷的地方在山腰的一块平地上,以前这里是一块地,后来荒废了,长满了草。
从这个地方可以看到整个沁水村,黑暗里只能看到几盏灯光,这里的人都比较早睡,有些□□点就睡觉了的,所以到了这个点,很安静,偶尔听到一两声狗吠。
温晨阳累了一天,此仍旧没有睡意。
他和苏艺柯一个帐篷,苏艺柯在帐篷里休息,他不想打搅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帐篷外面。
夜晚的山里,气温降了不少,只剩下五六度,他们刚刚为了照明烧的那一堆火还在烧着,他披着外套,坐在火堆旁,拿出一根烟,就着火堆的火苗点燃。
他最近的烟瘾有点大。
不过也在预料之中,和顾西哲分手,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打击,但他相信难过只是暂时的,以后习惯了会好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温晨阳回头,发现苏艺柯裹着羽绒服出来了。
“怎么还没睡?”温晨阳问。
“睡不着。”苏艺柯看着他抽烟的模样,倒是有点惊讶,“我竟然不知道你会抽烟。”
温晨阳抖了抖手上的烟灰,“最近才抽。”
苏艺柯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温晨阳下意识地摁灭了手上的烟头,只要有人靠近他,他就不会抽,因为他以前痛恨抽别人的二手烟,也不希望别人抽他的二手烟。
“你和顾西哲,怎么回事?”苏艺柯随口问,虽然温晨阳没说,但是直觉告诉他温晨阳和顾西哲之间出现了问题。
温晨阳提了提肩膀上的外套,“分了。”
“这么突然?”
温晨阳苦笑,“不算突然吧,其实从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是因为我和萧逸让你对同性之间的爱情产生了怀疑?”
温晨阳看着面前的火苗,“也不算,我一直很清楚,两个男的不可能长久,无论是从内部因素来看,还是外部因素。”
苏艺柯往火堆了添了一根柴,“谈个恋爱还分析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你也太理智了,顾西哲也是,像你们这样的估计注定不能轰轰烈烈。”
“轰轰烈烈的后果,可是很惨的。”
苏艺柯偏头,“你是指我和萧逸?”
温晨阳笑了笑,“我可没有特指。”
苏艺柯托着下巴,突然好奇,“你怎么跟他提分手的?”
“你怎么觉得一定是我提的?”
苏艺柯道:“猜的,顾西哲那样的人,估计不会主动提分手。”
苏艺柯说的没错,顾西哲确实不像是会主动提分手的,温晨阳道:“其实我是打算和他继续走下去的,等到我和他的感情自然变淡,然后很自然地分开,可他妈妈发现了。他妈妈待我和亲儿子一样,我不希望她难过。”
“仅此而已?”
“不止,顾西哲他其实是个直男,真的,他本该喜欢一个女孩,有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还有个美满的家庭,是我把他拖下了这淌浑水里,同性伴侣毕竟得不到认可,也得不到保护,甚至会被当做异类。如果我执意和他在一起,收获了爱情,同时也会失去很多,长久来算,不值得。”
苏艺柯轻轻叹了一息,他和萧逸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想着在一起,才没想那么多,“所以说,你们太理智了。”
“大概吧。”
苏艺柯又问:“会想他吗?”
对着苏艺柯,温晨阳不想说谎,眼眶特别敏感地变红了,“想,疯了似的想,曾经无数次想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打电话,想跑过去找他,和他重新在一起,都忍住了。”
“他也没找你?”
“没有。”温晨阳苦笑了笑,“他那个人,比我更自律,自律到让人觉得沉闷。”
两人坐在草地上,面前的火堆越烧越小,他们也没再添柴火,温晨阳仰着头看了一会儿星星,莫名地,眼眶有些酸涩。
“社长,你见过现实中有同性恋人在父母的祝福中度过一辈子的吗?”
苏艺柯摇头,“没有,我混的圈子其实也不少同性恋者,有些人单恋着,有些人被玩弄,还有些人真心相爱但最终没能在一起,还有些隐瞒了自己的性向和异性结婚了。”
“那还真有点可悲了。”温晨阳感慨道。
——
隔天,大家吃了点带过来的干粮作为早餐,准备分发昨天带过来的物资,并上门拜访。
村里十三户人家,有六户是孤寡老人,他们手上已经有名单。苏艺柯把带过来的物资分成六份,包含有棉被,水桶,锅,大米等生活必须品。
六户人家,挨家挨户地送,一人搬一点东西,五个人一块过去。
第一户人家是两个老人家,按照资料上显示,两个老人家都七十多岁了,其中男的因为前些年中风,行动不便,靠着七十多岁的老伴照顾。
两个老人家住的是一间泥砖房,有些年头的房子外墙脱落了一些,屋里采光不大好,有些暗,家里的灯白天不开,显得十分阴暗。
苏艺柯和温晨阳走在前面,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你好?”
屋里并没有人应答,温晨阳再敲了敲,“你好,有人在家吗?”
过了一会儿,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妇人从里面出来,她看着门口的几个年轻人,用当地的方言问:“你们找哪个?”
苏艺柯隐约听懂了,他回答道:“我们是慕城一个慈善基金的志愿者,今天过来是专程给你们送慰问物资的。”
老妇人听不懂,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用方言说:“你讲什么?我听不懂。”
身后的张素芬道:“组长,我来跟她解释一下。”
张素芬手上提着桶和一些锅具上前,她用方言说:“阿婆,我们是慕城来的,我们现在有个公益活动,下乡给孤寡老人家送温暖,这些东西,都是我们要给你的。”
老人家想了起来,当时确实村干部来家里说过,她一时想不起来,更想不到会有这么好的事,她忙热情道:“来,快进来坐,进来坐,我给你们泡茶水。”
张素芬充当翻译,对其他人说:“阿婆说让我们进去坐坐。”
几个人一块进了屋,苏艺柯说:“素芬,你们的方言和这里的有点像啊。”
张素芬笑了笑,“对啊,我们市就在隔壁,语言也差不多的。”
屋里很窄,说是客厅其实里面还有个做饭的灶,角落堆放着捡来的干柴枝,一张四方的桌子贴着墙摆着,只有两张长凳,他们五个人也不好坐,苏艺柯和温晨阳只好站着。
温晨阳环顾了一周,家里除了头顶上的那一个灯泡就没有其他的电器,泥砖房上了年头后内墙外墙都有些脱落,感觉像是危房。
老妇人上了年纪,行动也不算利索,她拿出了五个碗,给他们几个各倒了一碗茶,茶水是冷的,他们几个也没嫌弃,都意思意思地喝了点。
喝了茶,张素芬作为唯一一个语言相通的人,开始和她沟通家里的情况,就像资料上写的,她还有个老伴,中了风,腿脚不便,基本做不了事还要人照顾着。
了解了情况后,几个人还去看望了一下她的老伴。
送了物资,了解了情况,他们再继续去下一户人家。
把物资分发好,并记录好各户的情况,完成任务后已经是夕阳西下。
他们留了一套餐具下来,每天自己做饭吃,两个女生负责伙食,菜和米都是向村民购买的。
三个男生齐心协力,用砍来的竹子做了一张桌子,平时可以用来吃饭开会。
除此之外,他们还搭了一个简易的洗澡房,一个洗手间,一天到晚,忙得没有一刻停歇。
虽然都很累,但是很充实,温晨阳很喜欢这一种充实感,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很有意义。
他们五个志愿者都来自南大,两个女生是大一传媒系的,一个叫许婷,一个叫张素芬,另外一个男生是大三化学系的,叫王明然。
五个人虽然才认识两天,可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克服了不少困难,此时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他们五个人围着自己做的小桌子吃了饭,然后围着火堆开始聊天,聊今天去拜访孤寡老人的一些想法,聊怎么去帮助孤寡老人,最后是苏艺柯安排明天的工作。
明天是大年二十六,他们打算去砍柴,给那几户已经行动不便的老人家送过去。
十点钟,其他三个人都说困了,回到了帐篷休息。
温晨阳还坐在那无动于衷,苏艺柯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累了一天,睡觉吧,明天又是体力活。”
温晨阳说:“你先睡吧,我没那么快睡得着。”
苏艺柯又重新坐了下来,他记起来温晨阳是有抑郁症的,“是不是抑郁症又犯了?”
温晨阳笑了笑,“也不算又犯了,这半年来它一直都伴随着我,有时候症状轻一点,有时候症状重一点罢了。”
苏艺柯叹了一口气,“我曾经以为,任何人都可以得抑郁症,像你这样活泼开朗的人绝对不会。”
温晨阳说:“那你这算偏见。”
“或许吧。”苏艺柯看着他,莫名几分心疼,他曾经觉得自己很可怜,和自己爱了六年的人分手了,但对比之下,发现温晨阳才是最可怜的,他失去了母亲,得了抑郁症,原本顾西哲就是上天对他的眷顾,而如今连那一份眷顾也没有了。
“晨阳,你一定要好起来。”
温晨阳偏头看他,笑了一下,“会好的,我相信时间会治愈一切。”
“嗯,我也这么想。”
温晨阳想起今天去拜访孤寡老人的场景,他们大多生活得很困难,没有经济收入,靠着国家低保活着,有时候一顿吃点番薯伴着自己腌的菜就这么过了,他内心很多感慨,“其实今天去看了那些孤寡老人,我心里挺多触动,他们仅仅只是活着就已经那么困难了,而我们比他们拥有的东西更多,生活更丰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苏艺柯道:“是啊,我们都该知足。”
“所以,就算抑郁症这辈子都跟着我,我都不会放弃自己。”
苏艺柯欣慰地笑了笑,“嗯,你这个想法很正能量,不错,你能自我调节,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走出来。”
“那当然。”
苏艺柯站了起来,“外面有点冷,进帐篷吧。”
“你先去睡吧,我翻来覆去地怕吵着你。”
“怕什么,我睡眠质量特别好,你就是在里面唱歌都吵不着我。”山里的温度很低,到了晚上空气都是刺骨的,苏艺柯拢了拢羽绒服,“走了。”
温晨阳起身,跟着他一块进了帐篷,他们两个的帐篷还算宽敞,两个人各自有睡袋,就算外面温度只有几度,睡在睡袋里也很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