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面色沉沉,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莫名让人品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掌门......”
莫名的危机感让云亭揪着兔子耳朵的动作一顿,身形一僵,缓缓转起头,视线相交时面色陡然一变,像泥鳅般呲溜一声直往清衍身后一躲,颇有些心虚地抱紧兔子嗫喏道:“师师师弟.....”
这认怂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刚刚一怒之下义正词严要炖兔子的人不是他。
暮烟大步向前,将兔子从云亭怀里拎出来,防止云亭一个不小心把兔子捏死了,直奔主题沉声道:“掌门,折霁出事了。”
云亭知晓事关重大,面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暮烟掐了一个诀,掌心登时出现出一个卷起的白色玉简,表面缠着血丝,尚有金色条纹浮坠期间,灵光缭绕,衬的暮烟脸色明灭不定:“折霁前往月华城之前,我和他约定,若遇无法解决的危险,则发此玉简告知我。”
说完,暮烟似是想到了什么,郁闷地眼尾微微下搭:“但不知是何人中途截留了这个玉简,见无法毁坏或遗失,便匆匆下了一道封印,我研究了许久,也无法将其玉简打开。”
云亭登时明白了暮烟的意思:“若是寻常报平安的玉简,大可不必大费周章地将其封印,其中必定隐藏着月华城的秘密。”
“正是如此。”暮烟微微皱眉,精致的脸上难得带上了些许愁色。
“无需愁眉苦脸。”云亭结果玉简,将额头贴在玉简上,闭上了眼,半步化神修士的磅礴灵力顺着眉心注入玉简之中,细细查探了一番,半晌才道:“此乃元婴巅峰修士下的禁锢。”
“元婴巅峰?”暮烟吃了一惊:“折霁此去乃同无极门及青燃派等金丹期弟子一行,如何会招惹到元婴巅峰的修士?”
在当今的修真界,修士修为的最高等级便是半步化神,依次往下便是渡劫、元婴、合体及金丹期。
如今人界遭难,友仙宗八位渡劫期的仙尊集体离开,宗门内除了云亭这个顶梁柱,也只剩下元婴及合体期的几位长老了。
换句话说,那位修士机关算尽,却没有想到云亭已经出关。若无云亭,那么友仙宗内,无人能解开这个玉简,更无人能知晓其中写了什么。
“无妨。”因为大量使用灵力,云亭食指和中指并拢,衣角无风自动,磅礴的灵力将他托举至空中,点点蓝光将玉简包裹至水流般的灵力中,看样子是打算强行破开封印,语气淡淡:“我能解开。”
暮烟见此微微一愣,片刻后面色复杂,低声怕惊扰了他:“我听闻师兄自出关之后,竟极少出现修为下降,灵力时有时无的情况,甚至比从前更强。”
“是心魔已除么?”
“还不知晓。”清衍和他并肩而立,看着空中低眉凝神的云亭,想到了时寻绿受伤时云亭焦急的模样,半晌才道:“许是一开始我们便猜错了,师兄的灵力消失,未必是心魔的缘故。”
不知为何,清衍总觉得,与时寻绿识海中属于云亭的那缕无法引回的神魂有关。
他们二人抬头看着云亭,云亭则细心看着玉简。
下封印的人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欲让人知晓其中的秘密,竟还下了一层反噬咒,云亭一开始便察觉,便花了一些时间试图绕开反噬咒,却发现一旦绕开反噬咒,玉简中的内容便会随之销毁。
好歹毒的用心。
云亭本不是好奇的人,但下了封印的人如此遮遮掩掩,反而激起了云亭的好胜心。
我倒要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此念头一出,云亭便打定了主意,直接强行破开玉简封印,空气中顿时金光大盛,狂风四起,百草摧折,吹得人睁不开眼。
在暮烟和清衍的焦急如焚中,玉简徐徐打开,但反噬的灵力却如波纹般不遗余力地涤荡开来,将早有准备的云亭反震了出去,如摔打一只毫无缚鸡之力的布偶,狠狠地掼在地上。
云亭喉咙一片腥甜,气血上涌,猛地吐出一口血,喷在了盐麻草上,一旁的兔子灵智未开,双腿一弹,没心没肺地叼走了盐麻草,自顾自啃食起来。
“掌门!”清衍慌得面色微微一变,连忙将云亭扶起:“可有大碍?”
“没事。”云亭的脸微微发白,但气色尚可,抬起下巴示意清衍和暮烟去拿玉简:“去看看,写了什么。”
暮烟先清衍一步拿到了玉简,一目十行地将玉简内容看完,面色忽然大变,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面色一时复杂难言。
清衍意识到事情不对,无声眯眼询问:“怎么了?”
“月华城乃未遭难的九个人国中的宁国中心,富庶繁华,万民来朝,如今却聚集了一群逃难来此、身患疫病的百姓。折霁见此,不忍百姓遭难,便同无极门与青燃派众弟子一道,合力摘取西赟山用于解毒的九转叶和溪湖岭的梦莲,众人耗费巨大心血炼成九转莲心。九转莲心有稳固神魂的功效,折霁打算将其投于井水中,暂解疫病,撑到师尊将风灵草取回。”
“谁知,等九转莲心炼成后,无极门的弟子却突然变脸,布下陷阱打伤众人,欲争夺九转莲心,”暮烟握紧了玉简,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折霁不忍众人的心血白费,拼了命欲将九转莲心带走,却仍被夺走一半,带着剩下一半莲心回宗,被无极门众人沿途追杀,如今下落不明。”
无极门热衷收集天地珍宝一事人尽皆知,靠着无数法器灵草壮大宗门势力,除了渡劫期的倾言,这几年还养出了不少元婴期巅峰及合体期的大能,隐隐有赶超友仙宗之势,但明面上仍自称是取之有道,明徽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没有想到,友仙宗八位仙尊一离开,无极门自认为再无人能压制,就迫不及待地对自己人下手,抢夺九转莲心反哺自身,无视道义,不顾人界横祸。
“当真是无耻至极!”暮烟恨恨地合上玉简,转身朝云亭道:“掌门,我要离开友仙宗,去找折霁。”
“不可。”
出乎意料的,云亭拒绝了暮烟的请求,面上纯稚,内心却洞若观火:“关心则乱,派你前去不是上佳之策。”
“且无极门好几位元婴期的大能,既然打定主意针对折霁,若真的动起手来,你一个合体巅峰的医修,不是他们的对手。”
云亭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暮烟蓦然哑了声息,拳头握紧又松开,半晌,嗓音沙哑含涩:“........那便真的,没有法子了么?”
“我去找吧。”清衍站在一旁,打破了沉默:“我如今已是元婴巅峰,若遇上他们,尚可一战。”
云亭眉头皱了又松开,到底放心不下:“我同你一起找。”
清衍点了点头,看了看黑下来的天幕,转身对暮烟道:“天色已暗,我和师兄今晚商量一下去往哪个方向去找,明日便出发。”
“师弟,你先去休息吧。”
“还有,盯紧无极门那几个来友仙宗交换的弟子,我担心他们可能知道什么。”
虽然明明知道折霁生存的希望渺茫,但清衍还是不忍心自家师弟颓废下去,便说了一句似是而非、意味深长的话。
暮烟闻言,失去神采的眼睛果然亮了亮,二话不说,转身离开了。
清衍将云亭扶了起来,两人一道进了殿内。
门一关上,云亭便陡然喷出一口血,半跪在地,袖口中的一面玉牌随着他的动作啪嗒一声掉了出来,温润的玉面寸寸裂开,表面刻字,做工虽粗糙,上面歪歪扭扭地磕着“寻”字,却不难看出制作者的用心。
云亭的面色惨白如纸,闻声忽然睁眼,花了极大的力气,一点一点,颤着手欲将玉牌捞回袖中。他唇上的鲜血却如红艳欲滴的脂膏,银白云纹的发带虚弱地垂落在肩,身躯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清衍不敢耽误,急忙打横将云亭抱起,放在床榻上。
刚刚暮烟在,云亭不敢露出任何异样,纵使体内四肢经脉遭如烈火灼烧般,寸寸爆裂,疼痛不已,也只能咬牙忍耐,害怕对方担心。
“掌门!”清衍心里虽急,却不敢声张。
“我没事。”云亭擦了擦嘴角的血,指尖微颤,狠狠闭眼,强行压下在体内四处乱窜的灵力,打坐阖目调息:“只是反噬而已。”
明徽不在,他便是友仙宗的主心骨,护着宗门的弟子们,人前人后,不能展露丝毫弱点。
但没有人知道,几日前,他也只是一个爱吃爱睡,爱和徒弟撒娇的小师尊。
清衍不敢打扰他,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偌大的内殿,一时安静下来,寂然幽邃,冰凉的月色顺着窗台如水流淌,照亮了云亭如蝶翼般轻颤的睫毛和苍白的脸,锁骨处一颗红色的小痣熠熠生辉,随着云亭略带急促的余息不断起伏。
三炷香过后,体内乱窜的灵力才慢慢安静下来,云亭指尖在几个穴位点了一下,再次逼出一口黑血,随后慢慢睁开了双眼。
清衍已经离开了。
云亭忽然想起摔碎的玉牌,急忙起身下床,却因浑身无力,两眼一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在手撑在床沿,才慢慢站稳。
片刻后,云亭寻回了玉牌。
白皙的指尖慢慢摩挲着玉牌,玉牌表面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了,寻字上下一分为二,不是个好兆头。
云亭忽然有些可惜。
这是他花了好久才做成功的,看样子是送不出去了。
他静静地坐在殿内,神色晦暗不明。窗外淡蓝的天幕嵌着稀疏的星子,鲛纱般的云层重叠,晕起月色朦胧,夜来风叶鸣廊,吹起一片沙沙声,树影摇曳,映出跪在洞府门前的身影。
那人身形如鹤如松,眉眼清俊,用黑色发带梳起高挑的马尾,看样子是跪了好几个时辰,似乎是执着于见一个人,但云亭与他隔了一座高墙,因此并不知晓。
他想起自己闭关时,平日里总爱满山跑,许是承了上辈子鲛的习性,一道入夜便犯困,因此极少欣赏过如此月色。
“徒弟,今晚的月亮好大好圆啊。”
“嗯。”两人一同趴在窗边赏月,时寻绿将他抱在怀里,趴在他耳边,莫名想到一句诗:“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
彼时云亭听不懂,只干巴巴道:“......好诗。”
时寻绿轻笑,面上却没有如任何鄙视的意思,反而执起云亭的手,手把手叫他写字。他的笑意沿着耳畔氤氲开来,从骨髓处泛起一阵麻痒,又像是上好的糖浆,亮晶晶黏糊糊的,将云亭一颗心泡的甜丝丝的,忍不住用发丝依赖地蹭了蹭时寻绿的脖子,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奶猫般湿漉漉的黑瞳仁盯着时寻绿,只一遍遍道:“徒弟.......”
时寻绿不厌其烦地应了,将云亭抱到膝盖上:“师尊,你知道下一句诗是什么吗?”
黑色的墨如泪痕般悄然洇在宣纸上,当日时寻绿就着云亭的手,写下了一句诗,如今云亭独自临窗执笔,才恍然大悟,方解其中意。
这一句诗的下一句,竟是相思。
【注】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出自唐朝女诗人李冶《明月夜留别》
修真等极划分是私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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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