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宗门外发生的事,云亭一无所知。
晚上两人用餐毕,云亭又打坐了两个时辰,随后去沐浴,几息后,浑身湿哒哒地扑进时寻绿怀里,像小猫似的在时寻绿怀里蹭了蹭。
时寻绿正在写信,猝不及防地被扑了个满怀,笔尖一歪,无奈地扶正纸,拍了拍云亭的后背,语气温和:
“师尊,坐好。”
说完,时寻绿脸上并无愠色,将桌上写废的纸揉成一团,又换了一张纸,沾了墨继续写。
云亭背对着他,坐在他怀里,双手扒在桌沿,探头露出一双水润的杏眼,看向桌前的纸,好奇道:
“徒弟,你在给谁写信?”
时寻绿在云亭的指点下,如今修炼速度已经一日千里,短短几月便即将突破金丹期,额间摇映的淡蓝色火印越发鲜活璀璨,面容愈发隽秀英挺,手腕动作不停:
“我爹娘。”
“哦。”云亭见状也不打扰他,专心趴在桌边看时寻绿写信,直到看到纸上出现“寻找琉璃心”五字时,心头一跳,悄悄地捂住了心口,装作不在意般问道:
“徒儿,嗯........你找这个东西做什么呀?”
时寻绿动作一顿,抬起头,疑惑道:“什么?”
云亭伸出手点了点纸面,脸上难得没有带上一惯乖软的笑容,眸底划过一丝警惕。
怎么说呢,他突然又开始怵时寻绿了。
琉璃心在他身上这个秘密,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旦被时寻绿发现,就会爆炸。
时寻绿见此“嗯”了一声,道:“我确实在找它。”
云亭大着胆子问了下去,面上略带着些许紧张,却又被他很好地掩饰了下去:“徒弟你找这个做什么。”
“洗灵根,提修为,救世人。”时寻绿缓声道:“如今不周之水倒流人间,劫难已至,仙界束手无策,但人界不能坐着等死。”
“虽然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这个地步,但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要试一试。”
时寻绿自穿越过来后,前世的记忆和书中的剧情反而逐渐淡忘了,一开始支配他的“天道”在遇到云亭后,也减少了对他行动的支配。时寻绿现今反而如鱼儿入水般,愈发觉得周围的一切熟悉可亲,就像曾经在此处生活过一般,因而更加坚定了救世的理念。
云亭对他的行为表示出极大的困惑,眨了眨眼,绞着衣摆道:
“可是,那些人你并不熟识,又为何要救呢?”
在云亭心底,真正重要的人除了自己,便是各位师弟,现今又多了一个时寻绿。
其他人在他眼里,说好听点,便是不关心,说难听点,就是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他足够强,也足够冷漠,拥有明哲保身的能力,但却从未想过,用这种能力去保护别人。
时寻绿微微一怔,忽然意识到,云亭的单纯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的层面外,反而更近似于仙界睥睨人界时,才特有的疏离。
但云亭自己并未意识道。
思及此,时寻绿垂眸,和云亭目光相接,半晌才轻声道:
“师尊,若我此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并未拜入你的门下,在遇到劫难时,你会救我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云亭闻言,微微凝眉,咬着指尖思考,诚实地摇头,片刻后又像改了主意般微微点头,纠结道:
“也许会。”
时寻绿眉头一松,面上带着淡笑,徐徐善诱道:“为什么呢?我只是个陌生人而已,师尊为什么要救我?”
云亭这下是真的回答不出来了,纠结半晌,终于破罐子破摔般趴在桌上摊成一团,嘟囔道:
“我不知道。”
说完,踢了踢地毯,半晌又不动了。
坏徒弟,为什么要问他这么难的问题?
时寻绿见此,知道是自己心急了,也没有催着他回答,两个人胸膛贴着后背,静静地坐在桌边,对着昏黄的烛火,一个继续写,一个继续看。
月色溶溶,缓缓从天幕淌下,流进窗台,云亭见时寻绿不理他,只好自己和自己玩。
云亭侧躺在时寻绿的腿上,伸手去抓时寻绿的头发,给他编辫子,将时寻绿柔顺的黑发编的乱七八糟,半晌又心虚地收回手。
时寻绿也不在意,他的信写完了,走到床边唤来白鸽,将信送了出去,转过身去拉还趴在桌前乱涂乱画的云亭:
“师尊,早些歇息吧。明徽掌门让你明日早些去他的秋离殿,可别迟到了。”
他面色与往常无异,云亭却硬生生地从他脸上看出些许不平常。
像平静的潭面下暗潮汹涌的湖水。
熄灯后两人并肩靠在一起,时寻绿背对着云亭睡了,呼吸渐缓。
云亭悄悄地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纠结半晌,试探着用指尖戳了戳时寻绿的后背,小声道:
“徒儿?”
时寻绿动作一顿,黑暗中传来他窸窸窣窣翻动身形的动作,转过身正对着云亭的脸,两个人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莫名有些暧\\昧,只听他轻声道:
“怎么了,师尊?睡不着?”
云亭没说话。
时寻绿等了半天,没等到云亭的回话,有些纳闷,正想再开口,唇边突然传来一点温热,片刻后,时寻绿的口腔内突然感觉到莫名钻入一丝湿滑,像是有什么人试探着撬开了他的牙关,开始攻城略地。
意识到云亭在做什么之后,时寻绿不由得脸皮发烫,呼吸一滞,陡然变得粗重起来,十指扣在云亭的肩上,面上阴晴不定,但最终没推开云亭。
接着月色的遮掩,两个人名为师徒,却在无人处大胆放肆地做着师徒之间不该做的事,在床上亲做一团,原本好好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开,耷拉至肩头,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
时寻绿将十指插入云亭的发间,仰着头,喉结无力地上下滑动,有一下没一下和云亭啄吻着,黑暗中水声啧啧。
一炷香后,云亭才停了下来,趴在时寻绿的脖颈上小声喘着气,搂紧了时寻绿的腰蹭了蹭,清亮的嗓子难得带上些许喑哑,夜色照亮了他微微发红的眼尾:
“徒弟,我好难受。”
时寻绿在黑暗中摸索着捧起云亭的脸,慢慢平复着微乱的呼吸,眼底倏然红光淡淡,在黑暗中竟如同换了一个人般,眉宇见蕴着淡淡的戾气,没有理会云亭的乱蹭,半晌才哑着嗓音道:
“师尊刚刚为什么亲我?”
云亭慢慢凑到他耳边,悄声带来些许痒意:
“我想让你舒服,我想让你高兴。”
“你刚刚不高兴,都不理我了。”
“为什么想让我舒服?”时寻绿像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似的,用力掰过云亭的脸,强硬地让对方直视自己:
“你的师弟们难过的时候,师尊也会亲他们,让他们高兴吗?”
云亭因为失落了半缕神魂,整个人干净的像张白纸,不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脑回路也很简单——
他觉得接吻很舒服,自己会高兴,便也固执地认为时寻绿也会高兴,从来没有想过,在时寻绿等人的观念里,这件事只能和相爱的人做。
时寻绿不知为何,心底悄然升起一丝侥幸。
万一呢?万一师尊真的开窍了呢?
但就像云亭想不明白一样,连他内心深处,也不敢细思也不愿深究一个问题——
这样的期待,究竟来自哪里?
云亭闻声闷闷地摇了摇头,不明白为什么亲完时寻绿好像更不高兴了,觉得养徒弟真是天下第一麻烦事:
“我从未和旁人做过此事。”
“那时尊可知,要道侣之间才能做这件事?”
云亭睫毛轻颤,有些心虚地卷着被子滚到了床角,将自己卷成一团,闷声道:
“我不知,我不想知道。”
我想和谁做这件事便做,何必管这些?
时寻绿闻声,面上晦暗不明,只感觉心头烧起的火是被一盆冷水浇下,凉入骨髓,连舌根都开始发麻发苦。
他低声苦笑一声,看着云亭的背影,半晌才伸手探了过去,指尖抚上云亭的耳垂:
“师尊.......”
云亭颤了颤,抱紧了被子,听见时寻绿低声开口,声音如潺潺流水,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安:
“你可以不知........”
“但是师尊,你那么厉害,可不可以帮帮我?”
云亭就是小孩子脾气,听见有人夸他厉害,又默默高兴起来,转过身看着时寻绿,黑黝黝的眼睛难得带上些许认真:
“你就这么想要琉璃心?”
“是一定要。”时寻绿指尖摩挲着云亭微微破皮的嘴角:“只有拿到它,我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凡人的力量太弱小了,师尊。”
时寻绿指尖拂过云亭额角的鬓发、鼻尖、最终落在他的唇上,带来些许微麻的痒意,惹得云亭下意识攥紧了时寻绿的手腕,抬眼看他:
“.......”
但是你得到琉璃心的代价是失去我,你会怎么选呢?
云亭一向心直口快,如今却意外踌躇地不敢做声,像是怕听到答案似的,片刻后才闷声道:
“睡吧。”
他到底也没答应。
时寻绿掩下心底的失望,面上却平静地“嗯”了一声,将云亭从被子里挖出来,两个人靠在一起,各怀心思,进入梦乡。
片刻后,等云亭睡熟,时寻绿指尖动了动,倏然睁开了眼。
在黑暗中,时寻绿眼底的红如氤着一簇缭着淡蓝的火种,在寂静的月光下更显光华璀璨,危险而又漂亮。
瞳仁却僵硬不动,微微涣散失神,像是突然失去了一段记忆般,时寻绿摸着微微刺痛的唇,眼底盛满了迷惑,但到底抵不过困意,在云亭清浅的呼吸中,不知过了多久,又慢慢阖上了眼。
一夜无眠。
第二天天一亮,云亭便提早醒了,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梳洗完毕后便往秋离殿而去。
因为事出突然,明徽便简单召集了座下弟子及各位长老,宣布了自己要前往蓬莱,寻求药草,以防治人间时疫的消息。
“无极门的掌门倾言前几日发来玉简,告知如今世上只有蓬莱州的风灵草可以解除百毒,防治时疫。但与此同时,水天镜的裂口已经越来越大,需要填补。我和另外七位仙尊决定同时下山,分别去采药草和填补水天镜,堵住裂口。”
清衍坐在下侧,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师尊,风灵草世代由居住蓬莱州的蛟龙族人看守,州岛外结界众多,唯有金丹期的修士才能通过。虽然师尊们不会被区区结界所阻,但蛟龙族人实力强劲,自诞生起便只听命于天界战神。如今战神早已今陨落,群龙无首,性情愈发暴戾,各位仙尊如何能从穷凶极恶的蛟龙族人手中夺取风灵草?”
明徽看了他一眼,缓声道:
“这个你无需担心。你只要知道,若一旦我们几个没有成功将风灵草取回,就立刻举办宗门大比,选出三位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前往蓬莱州去草药。”
虽然不知道明徽这个安排是何意,但清衍还是应了声是。
“我们走后,友仙宗便交给小十一,你们要尽心助他处理宗门内务,匡扶正道,可明白?”
坐下十六位长老行礼,齐齐应了声是。
明徽亲自将掌门印挂在了云亭的腰带上,苍老的声音透露着一丝慈爱,抚了抚他的头发:
“小十一,这友仙宗和人界,就交给你了。”
云亭有些不安,抿了抿唇,正想诚实地说自己未必能肩起这个重担,忽又想起了昨晚时寻绿略带失望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云亭莫名不想看到他难过。
那么,师尊走后,他能保护好人界吗?他能让时寻绿高兴起来吗?
云亭不知道。
他的视线一一扫过座下齐齐用敬仰、信任的眼神看着他的师弟们时,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突然哽了一瞬,又悄悄咽进肚子里。
“我会护好人界。”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终于道,声音清亮却稳,响彻整个大殿:
“以仙道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