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有什么事吗?”叶秋霜放下茶杯,没有让她看到自己刚刚吐在手心的鲜血。
茶过三巡,温斐还在细细品味刚刚叶秋霜说的不敬不畏。突然听她这么问,今天吃到瓜的温斐决定,把这个“不敬”发扬光大一下。
“今天是河灯节。”温斐转着手中小巧的品茗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国师大人去看灯呢?”
“……”叶秋霜挑了挑眉,有些惊讶。
不过今天她的心情还算不错,虽然刚刚送走的客人不太礼貌,但又来了一位礼貌的客人。
“可以。”她矜持地点点头。
“你答应了?”温斐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连忙站起身。她双手交替拍了拍自己的袖子,一手在胸向内挥动几下,向叶秋霜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请吧,国师大人。”
“噗呲,”叶秋霜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但她没有去接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而是绕开面前躬身低头的人。
“走吧,不是要看灯吗?去晚了灯都沉了。”
“好嘞!”温斐立马蹦蹦跳跳地跟上。
今天叶秋霜还是一身白衣,长发在背后松松绾住。温斐则是穿了浅粉色的裙子,她将这身衣服成为“每个武侠修真小说中天真小师妹必备”套装。
于是此刻“天真小师妹”就跟在叶秋霜的背后,吸了吸鼻子。
“你好香啊。”说完这句话,温斐就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感觉下一秒叶秋霜就要转过来,斥责她的大不敬之罪。
没想到叶秋霜只是停下脚步,若有所思:“是吗?”
“是啊是啊,”见她没有生气,温斐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叶秋霜更好说话了,但还是打蛇随棍上,接着说:“有一股说不出的冷香味。”
二进的院子不算小,两人走了一会儿才到门口。后面的路程,叶秋霜没接话,温斐也就没再说话。
叶秋霜一挥手,有温斐臂展宽的两扇朱漆大门就自动打开。看多了温斐也没有一开始的惊奇,只觉得和叶秋霜在一起好方便,几乎没有自己动手的时候。
只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诶,你不用换身衣服吗?”
“怎么?我有什么衣着不得体的地方吗?”叶秋霜问这句话的时候笑眯眯的。
温斐也是出了门才想起来,二皇子和她说的。
有人在放任对国师不利的传闻,看国师府周围这节日都荒无人烟的样子,传言的发挥作用大不大不言而喻。
而且,温斐看着一身锦袍还不束发的叶秋霜,她就差把“我是神秘国师”几个字写在身上了好吗!
可她不敢说实话,急中生智道:“你不是要陪我看河灯吗?穿成这样走到哪里,别人都知道你是国师了吧,那还是陪我嘛?”
闻言叶秋霜微怔,半晌才说:“你放心,他们看不到我的。”
“看不到……什么意思?”温斐话还没问完,一抬头就见两人面前突然多出一辆马车。
“这里离琼河也有五里路,”叶秋霜已经踩上车辕,她撩开帘子,回头对温斐说,“上来吧。”
温斐气鼓鼓地上车,叶秋霜总是选择性地回答她的问题,让她有种面对家长的感觉。
“你不会要说,等我长大了我就知道了吧?”坐稳之后,温斐问道。
“嗯?”叶秋霜显然没有跟上温斐的思路,但她只是略一思考之后,就明白她在指什么了。
“该知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她点点头。
国师的马车,不用人驾辕,而且很平稳。温斐几乎没怎么体验落后交通工具的颠簸,就听见叶秋霜说:“到了。”
但她从车里钻出来之后,发现她们目前的位置,还没有离开上次二皇子在国师府周围画的那个圈。
周围还是没什么人,叶秋霜伸手指了个方向。
“向那边走,再有几百米就到集市了,沿着集市走,就能找到琼河边看灯的地方。”
温斐意有所感,看向身边人的侧脸。此刻从叶秋霜的脸上,看不到太多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像吃饭喝水一样做了一件简单的事情。
可温斐突然有点难过。
她都知道。
她知道自己居所周围是没人愿意踏足的荒郊,她也知道历年活动的传统。
有没有可能,国师就像看不见的神明,也会在每一年的深夜,坐在树上看着河边来来往往的民众。看着他们从崇拜自己,到敬畏自己,到避讳自己。
她是不是知道一切……
“怎么了?我喊你也没反应。”直到叶秋霜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温斐才回过神来。
她连忙退后几步,再别开头。试图掩饰自己眼中的水汽,“我走神了嘛。”
叶秋霜平静地看着她,没有问她为什么红了眼睛,只是伸出手:“那,我们走吧。”
“好!”温斐牵上叶秋霜的手,没有注意到两人肌肤之间隔着薄薄一层的空气。
夜已经深了,灯节集市上的人还是很多。就算大夏没有宵禁,这样大规模的同游,还是少见得很,也难怪小赵他们会把这当成相亲会了。
一开始温斐还在担心自己牵着叶秋霜去挤人群,万一国师和别人重叠了,那到底算什么。
没想到国师并没有变成半透明之类的,她只是站在那里,周围的人就对她视而不见。
不对,应该是看见了,因为卖糖人的大叔称她们是“两个小姑娘”,但他们眼中的叶秋霜好像和温斐眼中的不一样。
“怎么了?从刚刚开始,经过五个卖小吃的商贩,你却一直在看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叶秋霜问。
“啊,没有!”温斐连忙否认,“我只是觉得这个法术好神奇,我也想学,这样想出宫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出宫做什么,你在京城有亲人?”叶秋霜没有对法术的部分发表看法,转而问道。
“有啊,”没想到温斐狠狠点头,然后举起了牵住叶秋霜的左手,“你就是!”
“……抱歉教不了你。”叶秋霜移开了和温斐对视的目光,她不敢看温斐亮晶晶的眼睛。
环视一周,叶秋霜没有找到什么很好转移话题的选择,只好主动买一个花灯塞到温斐的手里,“走吧,不是要看河灯吗?”
花灯是柳条做骨架再糊上纸做成的,这一个是莲花形状,连花托和叶子都惟妙惟肖。温斐拿在手里反复端详,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是想看,没说想放啊……”
“来都来了。”叶秋霜无情地敷衍道。
“……”温斐只好痛苦地研究,直到两人走到琼河边,她还没弄懂,怎么在不弄坏这个脆弱的小东西的基础上,打开精巧的花瓣,点燃蜡烛。
都怪叶秋霜为了转移话题,直接买了一个集市上最贵的灯,甚至可以上下翻转而里面点燃的蜡烛始终向一个方向。
“我怕弄坏,要不就不放了吧,我拿回去摆着。”温斐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情说。
说完她就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的,就当是叶秋霜送她的礼物。
“……这是纸扎灯。”叶秋霜伸手,温斐只好把灯交到她手上。
果然,国师大人一摇晃,蜡烛就自己点燃了起来。
这下不放不行了,这只纸扎灯,蜡烛燃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点燃底座。
温斐接过灯,又翻来覆去摆弄几下,才走到河岸上。
人最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河面上的灯也少了很多,温斐拿着灯站在岸边,有点无措。
“我没玩过这个诶,要许愿吗?”
“可以啊。”叶秋霜点点头。
“那我许的愿望会实现吗?”听到这句话,温斐眼睛一亮。
“那……就要看你许的什么愿望了。”叶秋霜卖了个关子,没有正面回答。
温斐没有气馁,她知道花灯和信物不是一个等级的,但既然叶秋霜今天心情好愿意给她开开后门,那她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
于是她双手捧着花灯,俯身把灯放进了流淌的河水中。
“我的愿望是……”叶秋霜听见她低声对自己说。
温斐已经转了过来,面对着着她,双手捧在胸前,闭着眼睛很虔诚的样子。
叶秋霜好以整暇地等着她的愿望,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她不介意帮面前的小姑娘实现愿望。
只要她懂事,不太贪心。
“我的愿望是,”温斐深吸一口气,说出自己脑海中的第一个跳出来的愿望:
“我想,离您近一点,可以吗?”
“……”叶秋霜沉默了。
良久,河岸边只有风声经过,行人都下意识远离了这里。
“你也……”叶秋霜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也太贪心了。”
一句像喟叹又像呢喃的低语。
温斐睁开眼睛,看到叶秋霜对着自己伸出手。
“我允许,”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一边,“仅限今天晚上。”
“好。”温斐双手握住那只手,叶秋霜拉着她从河岸爬上一边的管道。
夜已深,行人渐渐散去,万籁俱寂,此刻树下只有她们两人。
叶秋霜看着河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对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