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前屋后走一圈,也没找到个人影,郑老四心里也慌,大白天的见鬼了?刚才骂娘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怎么就没人呢?
“小神仙,您有头绪?”
半扎长钉帽一扬,撇起嘴道:“那不好说。”
“好不好说也烦您提点提点,好端端的,这……我,是有人来家里骂我?”郑老四抿抿嘴给他上强度,“这要是疯子傻子,藏到哪儿我不知道,突然窜出来把我吓个好坏,我干爹那儿您也不好交代不是?再厉害些,要是天池山的那妖道捣的鬼,它把我吃了……”
郑老四朝小吏岗方向看一眼,赔笑道:“我一介凡人,丢了性命不足为道,就怕连累了您好容易得来的修行。”
“哎。你这人真罗唣。”半扎长叹息一声,没好气道,“不是我不帮,实在是……同行是冤家。”碰面他都不高兴呢,要他怎么帮?
郑老四警觉地俯身,左右观望,压了声音问:“那女的,也是个妖怪?”
半扎长白他一眼:“什么叫也?我可是拜了师的。”呛声两句,倒也真给了提点,“那女妖怪跟咱一样,也是器物得了天精地华,机缘之下生出的灵根,细论起来,她跟我还是同乡的亲戚呢。”
“当年太宗南征,安王那会儿还是云萝郡主呢,郡主坐镇后方,为西瓦军筹措粮饷,一日华严寺祈福,郡主佛前供奉满满一碗麦子,唯愿佛祖保佑,叫天底下种地的五谷丰登。那妖怪就是安王殿下当日供奉用的一个碗,觑见一眼国运,又听庙里的和尚日日诵经,这才开了灵智。”
半扎长将钉尾指向厨房:“喏,这会儿那妖怪正被你一碗面糊烫的鬼哭狼嚎,半条命都快没了。”
郑老四又去厨房,果然听见女人的声音更清晰了。
“救命啊……救……救我啊……烫啊……啊……”勾着头往碗里看,好一会儿才见红薯糊糊里头冒出个小小气泡,有细微的热气从气泡里炸出来,一起传来的还有熟悉的女人声,“救我……”
郑老四盯着碗左右观察,确定了这只是碗没张嘴才敢拿着到院子里压井打水,把碗里的糊糊给她洗干净。
“呜……呜呜……多谢,多谢恩公救命之恩。也不知道是那个天杀的死鬼,呜……在奴家脸上糊了一碗热汤面还是啥……”碗妖一边诉苦一边落泪。
郑老四这会儿已经能够平常心的看待妖怪了,见多了,一天之中见了仨,还瞧见过干爹借‘石’还魂,习惯了。
不一会儿,碗里的泪汤满了,郑老四还体贴的帮她倒掉几次。
“多谢……要是没有您,我可就烫死了,奴家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可就全毁了,要让奴家知道是哪个做坏,奴家……奴家就是摔碎了一片一片的,也得使最锋利的那一片割破他的喉咙。”
郑老四后背一凉,摸了摸脖子,摇头道:“那谁知道呢,我在这屋跟小神仙说话,也不知道厨房的事儿。”
碗又开始哭,半扎长嫌弃郑老四嘴里没实话,调了个方向不掺和他俩的麻烦。
屋里宾主相宜,除了门口浇了个泪淋头的几株芍药,要是能说话,肯定得咸丝丝的骂娘,就听外头‘咔咔咔’的整齐脚步声。
“郑云破在不在?”一声粗粝地呵斥,跟着像是刘里正的声音,“老四,老四在家么?郑老四?”
见里边没声,刘里正挡了一下,赔着笑,就要引官爷去前头,“不在家,咱们到我家吃口茶,再说我们村的我都知道,郑老四这娃,他爸爸走得早,村里叔伯婶子们看着他长大的,孝顺,说他忤逆老丈伯,没有的事儿,准是哪个坏小子以讹传讹,都是误会。”
“误会?他老丈伯亲自去衙门口告的。”领头的差官眉毛一扬,撇着大嘴道:“告诉你吧,他小子撞刀口上了!太爷和征兵的赵将军在衙门口吃酒,郑云破他丈人和丈母娘带着村里的几位爷们儿就来了。赵将军听见名字,认出是前两天闹事儿那小子,特意吩咐了,要咱们太爷秉公处置。”
上官所命,衙门差官没有强行破门进屋去搜,已经是看在老交情的份上给了天大的面子,刘里正咬了咬牙,把手上一只青南阳玉的戒指薅下来,塞在差官手里。
乡野乡村的,没什么好东西,但也不叫人白跑一趟。
领头的差官拿着戒指对着太阳照照水头,把东西揣怀里脸上才见了笑:“既然人不在,那咱们去别处瞧瞧。”
刘里正把人领走,送出村,才绕回郑老四家,郑老四在屋里收拾好搭包,准备出门,两人正撞了个对头。
“刚才都听见了吧?”刘里正恨铁不成钢地拍他两下,“混不吝的臭小子,闲着没事儿还打老头!你那老丈人是什么好东西,这下好了,他去衙门口告了你,没个几个两银子,甭想把事情摆平。”
“他该打,他把我闺女卖了,那是我的命!”郑老四不服气道。
“尻他娘,钱孬子也忒不是东西了!”刘里正听了也骂,郑家就那一根独苗,老四又宠的跟眼珠子似的,把孩子卖了,亏他钱孬子能想得出来。不怪老四打他,杀了他的心都有呢。
“叔,您说说,该不该打?”
“该是该。就是……这事儿闹去了衙门口,说出去,咱没理。”刘里正想了想,替他出了个主意,“要不这样,你先出去避两天,今儿个没逮到你,明儿也逮不着,他们衙门口当差的,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反正你也交不上那一两半的兵头钱,正好省了。”
“等过了风头,你再回来,到衙门口自首,该领板子领板子,该坐班房坐班房,挨了罚,这事儿就算翻篇。你也别怕,叔虽帮不了什么大忙,可在咱鹰县衙门口里头,叔还是能有几家可跑动的门路呢。至于银钱那些,你还年轻,壮小伙子,日子慢慢的过,你又有手艺,什么钱赚不来?”
刘里正这番话,没有一个字儿不是真心,郑老四爹娘老子走的早,是有个干亲戚,但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岳家又那个德行,他想常来往,人家还不乐意呢。多依仗村里的叔伯婶娘们帮衬,看个孩子,送些青菜瓜果什么的。
郑老四热泪盈眶,跪下来给刘里正磕头。
“好孩子,快起来。”刘里正把人扶起,“也别墨迹了,你什么打算,想往哪儿走,东西也收拾了,不如赶快动身,免得叫他们撞上了麻烦。”
“我……”郑老四本来想把要去找闺女的事儿说了,可提起那个就得讲天池山跟老道对骂,小吏岗干爹借石像,就把我前几章的故事再重复一遍,别的地方或许可以,但晋江不行,晋江不让水字数。
稍加思索,改长话短说:“我先去钱家,跟我媳妇见一面。再往南边走,路上还能打听打听玥儿的去向。”
“也成,过些日子虎子随军往北边去,我叫他路上也哨听着,有孩子消息,就送信回来,大家伙都上上心,肯定能找回来。”
郑老四擦干眼泪,想起厨房柴火堆底下挖坑埋着的那个碗妖,干脆道:“叔,还有个事儿,您叫我补的那个碗。”妖怪这些,自己是不怕,可别人怕啊,万一那碗精以后修成了人,再祸害一方就更不得了。
“不打紧,本就是个破碗,你也知道的,叔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到城里小摊上搜罗点儿宝贝,本来就是个破的,年代是有,豁着口子也不值几个钱儿,你要心里过意不去,等回来了,叔再找几个好的。”刘里正笑的烟牙都出来了,“你给叔锔几个芝麻粒大小的鹊上眉梢,也叫叔给孙子孙女们留点儿正经宝贝。”
“哎!”郑老四认真应下,“我肯定给您锔的活灵活现,郑锯匠的手艺,老郑锯匠亲传的。”
计划的好好的,然天不随人意,郑老四背着搭包绕后山出村,才走到村口,就从路边半人高野草的墒沟里窜出十几个汉子,精神抖擞,一看就是衙门口听差的练家子。
为首的差官搓着手从后头爬上来,撬起下巴打量一番:“你叫郑云破?”
郑老四别过脸去,不吭气儿。
差官也不恼,招招手喊过来个小个子手下,吩咐道:“认认,是不是那天跟你们动手的那个。”
“回大人,就是他,撂挑子驴似的,打了咱们的人,连京都来的兄弟都挨了他几拳。”
领头的差官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爷连你们村的火头都让三分体面,你小子,人如其名啊,有破云之志,还想破天不成?带走!”
衙门下大狱,包袱行礼这些肯定要搜走的,啥都不准带,碰上心黑的,连衣裳都要扒走,郑老四今儿个唯一的好运气,就是在班房里碰见了熟人了。
一个时辰前不到,刘里正给他提过的那位大爷,笑呵呵的给郑老四选了个带窗户的牢间,还嘱咐他有什么事儿说话,乡里乡亲的,照顾一些都是抬抬手的事儿。
郑老四坐在草铺上,四下无人,他凭关系住的单间,人家正经犯事儿的都在隔壁大通铺关着,塞了钱的才可能关这边单间,许是年景不好,或是最近比较太平,单间这边就关了郑老四一个。
“小神仙,您看能救救么?”郑老四掏口袋,将半扎长拿出来。
“劫狱?那救不了,府衙治辖的城里有四方神镇守,衙门里还有官印镇着,别说是我了,就是师父他老人家来了,也劫不了。”
郑老四商量道:“不劫狱,还有别的法子么?先叫我出去,我去见了我媳妇,咱们往南边去了,任是叫衙门发榜文抓我呢,事急从权嘛。”
“那就是劫狱了。”半扎长冲着他脚边的搭包努努嘴,“你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劫狱也不是不行,我做不到,有人却做得到。”
“谁?”郑老四疑惑的去解包袱,竟在里面看到了那只碗妖,“你、你、你!你不是被我埋厨房了么?”
“我就不能跳出来了么?”那只碗娇滴滴的说话,“恩人,你救了我,我还没报恩呢,你就想把我埋了?人家在地底下几百年了,不见天日,阴嗖嗖,冷飕飕,白瞎了人家这如花的皮貌了。”
郑老四拿她没法,叹气道:“这下好了,仨都关进来了,跟着也好,跟着吃牢饭,回头我吃饭给你们俩留口汤,咱们仨好好的,在这儿住到老住到死。”
“我不要。”碗妖就差没掐着腰反对了。
半扎长使眼色,郑老四心领神会,继续激她:“无能为力哟,我是出不去,小神仙也没法子。”他语气一顿,恭维道,“莫不是,你有出去法子?”
“哼。”碗妖磨了半圈,换另一面对他。
郑老四捧着把她放桌子上,一躬到地:“还请碗娘娘救咱们出去,感激不尽,我给娘娘作揖了。”
注意:不是随随便便一只碗装了粮食就能成精的,得有机缘。(而且,JGYHBZCJ)
老丈伯(bai)二声:老丈人的一种称呼。他称,举例:张三的老丈伯。但是很少用做自称,也有,极少语境下才会。
南阳玉:产地,不是特别值钱。青色、杂色最次。
火头:音译。指山匪里的小流氓头子。骂人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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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设巧计妖道劫女,不逢时老四离乡(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