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年轻男女对坐,郎才女貌。
桌上散着一堆小玩意,看着奇奇怪怪。
“嗯,应该要给他们写封信了。”上官鸿开口,顺手拿起桌上一个圆形的小人摆弄。
那小人大肚子,脸上画着八撇胡,整体圆浑滑稽。
周宜宁见他认真研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拿过上官鸿手中的小玩意,解释道,“这叫酒胡子,你把它放在桌上,怎么样它都不会倒。”
语毕,周宜宁将那小玩意放在桌上,它左摇右晃,转了好几圈都不倒,当真像极了喝醉酒的老头。
上官鸿长指按住酒胡子的脑袋,迫使它稳下来。
“怎么不让它动了?”周宜宁问。
“晃得头晕。”上官鸿不想看这丑玩意摇来摇去。
周宜宁收了笑意,有些难过。楚屹好像一直不喜欢这些东西,也不喜欢她叽叽喳喳地吵闹。
“楚屹。”周宜宁叫他,声音轻轻的,面上像有心事。
“嗯。”上官鸿应她,鲜少瞧见她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她一直没心没肺,经常刚跟上官鸿抱怨有十几年交情的摆摊吝啬大娘多收她几文钱,过了一会又忘了此事,继续讲大娘喂流浪猫的好心事。
“这次回去了,你会不会就不回来了?”周宜宁舍不得他,在林家,只有悠儿才愿听她叨叨,好不容易来了个人听她讲话。
突然要走了,她会不习惯。
周宜宁刚说出口,便懊恼,这话问得实在愚蠢,他定是不会再回来了,再回来扬州干什么呢?听闻京州那边繁华热闹,定必扬州好上千百倍。
上官鸿抬头看着她,四目相视,却是无言。
周宜宁自小活着名门世家,虽说有姨母庇佑,但好歹是个外人,府里的下人议论她、笑话她,她都是知道的。
但能有一个容身之处,她已经很开心了。
这世上除了表哥、姨母和悠儿,只有上官鸿能对她这般温柔。
他文质彬彬,斯文温和,博学多识,又唤自己阿宁。
恰碰少女怀春的年纪,面对这样的公子,周宜宁看他那双清明眼眸的时候,总是心跳得变快。
她喜欢上他了。
他的到来,是多么巧合的事,周宜宁以为这样的情节只会在话本里出现,难道这就是书里说的真命天子吗。
“会回来的。”上官鸿道。
回来啊,当然要回来。
扬州还有一件他要解决的大事——拔除依附大皇子的一个家族势力,杀鸡儆猴。
他当初不敢轻易带伤回京,原因便是这扬州是大皇子的势力地带,若是被大皇子的人认出来,那他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好在面前这个姑娘好哄骗,他三言两语便叫她同情起自己来,还总是尽心尽力地替自己想办法。
这感恩寺在郊外,又安静,很适合养伤。
“太好了。”周宜宁欢喜,重展笑颜,又问,“你当初答应带我去燕京玩,还算不算数?”
“算。”上官鸿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当时他怕周宜宁报官,便事事依着周宜宁,每日听她讲一大堆废话,还要笑着听。
每次都是等周宜宁走了,他才直直倒下床松口气,庆幸这个话多的丫头终于走了。
“燕京很好玩吧?是不是好吃的、好玩的都比扬州多?”周宜宁又开始了,提及此事,鹿眼熠熠生辉。
这些东西上官鸿没太在意,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宫里,或是战场。
对上官鸿来说,吃喝玩乐就是浪费时间,虚度生命。
“应该比扬州多。”
扬州在江南一带昌盛算是中上,但不及京州,更不及皇宫。
上官鸿在这的吃穿用度全部从简,没有熏香,感恩寺又在郊外,夏日时蚊虫最多。现在冬日,盖的棉被用料普通,在冷得刺骨的潮湿南方,只能勉强御寒。
他想快些回京,离开快有半年,不知皇宫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想来已经乱成一团了。
上官鸿是齐家和皇上寄予希望培育的帝位继承者,突然下落不明,意味着十几年的心血即将泡汤......
“难怪你着急回去,想必京州定是个很好的地方。”上官鸿的伤大概痊愈了,周宜宁劝他多休养几日,但前几天,他说要回去了。
好地方吗?他从小生长的皇宫,是个需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地方,说的一句话,都需要反复斟酌,做到万无一失。
上官鸿不喜欢和他们一样揣意逢迎,不愿与之为伍,与其这样,还不如少说话。
他是一朝太子,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稍稍出错,便会被人抓着把柄不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落个不爱与人亲近的名声也好。
这十几年来在皇宫待的,还没在感恩寺这段时间待的自在。
就是有点闹腾。
许是和话多的周宜宁待久了,或是闲着无趣,上官鸿的话也多了一些些,有时也会主动和周宜宁说两句话,权当是体验普通百姓的生活了。
“阿宁。”上官鸿唤了她一声。
“我听寺里的僧人说过几日冬至扬州有祭祀活动,阿宁能不能陪我去?”
“当然可以呀。”周宜宁笑道,眉眼弯弯纪,日光下肌肤光洁莹透。
这几月,她常叫上官鸿出门走走,有利于伤口恢复,但上官鸿不愿意出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出要出门,周宜宁觉着自己也应尽尽地主之谊,带他逛逛。
“我要走了,还不知道阿宁住的地方怎么样,能否也顺便带我去看看?”
“你想去我姨母家吗?”
“对,想去看看。”
“这个我想想。”林家不是外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如果要去,周宜宁只能偷偷带他回去。
上官鸿早有怀疑,林家和大皇子有暗中来往。
扬州城有三大家族势力,一个是林家,一个是顾家,还有一个是宋家。
顾家是大皇子养母顾贵妃在扬州的势力,而苏家飘忽不定,与大皇子忽远忽近。
如今这林家,似乎已被大皇子和顾家拉拢了......
周宜宁替上官鸿整理着书案,上官鸿坐在矮榻上倚靠在窗边,一只腿踩着地,一只踩着榻的腿上搭着一只手。
他看着窗外枯零纷飞的落叶,想起了那个望着梨树哭的女子。
周宜宁没有打扰他,而是注意到了他桌案未合上的木屉,里面放着白手绢。
周宜宁悄无声息地取出白手绢,打开里面是一条银制的梨花项链,精美绝伦。
不知为何,周宜宁鬼使神差地拿走了项链,换下了另一只手帕。
她的那只手帕中,包裹的是她养的桃树落下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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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冬至,是数九寒天的起始。
细雨如冰针,冷峭透骨,落在肌肤上,像化进骨子里,寒气渗人。
周宜宁冻得白皙的脸蛋微红,袄子裹得紧紧,她搓搓通红小手,试图暖和一些。
软软的乌发盘起发髻,粉蓝色的衣领间露出一小截雪白的颈子,未施粉黛,清秀灵动,娇艳欲滴。
她和上官鸿约好,今日在东街桥边碰面。
上官鸿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桥边冷得跺脚。
“怎么也不撑伞?”上官鸿撑着油纸伞,就算是快步而来,也丝毫不失礼仪。
他穿的是群青色衣衫,衬得肤色白净,许是北方人的缘故,他比大多数江南的男子看着身形高大些。
上官鸿的面容藏于伞下,路人就算看不见脸,光看着挺拔的身姿都觉得这公子器宇不凡,定是那家的贵公子。
“我忘带了。”周宜宁摸摸鼻尖,自己总这样丢三落四,粗心大意的,又让他见笑了。
“等久了吧?”上官鸿将伞向周宜宁那边移,整个伞密密罩住周宜宁。
上官鸿自己的半边肩膀露在外面。
街上这江南的女子看着大多瘦瘦弱弱的,弱不禁风,周宜宁穿的是厚实的冬季棉衣,依然可见纤细的腰线。
他是看过周宜宁的身子的,昏迷那晚,朦胧睁眼。
肩若削成,那后背大片的雪肌滑如凝脂,一双蝴蝶骨清晰有型,腰身不盈一握......
他也不知道为何,那晚明明全身疼痛难忍,那一幕却仍记得这般清楚。
上官鸿十五岁的时候,顾贵妃亲自精心挑选了三个比他大两三岁的标致宫女来教房中之事。
上官鸿对男女之事丝毫不感兴趣,在遇到周宜宁之前,别说碰过女人,连女人身子都没看过。
所以自己才会记得这么清楚的,上官鸿想。
“楚屹,今天很冷吧。”
分神间,周宜宁握上上官鸿持伞的手。
他执伞的手是病态的白,长指骨节处涩涩发红,腕骨明显,肌肤下的青筋微微突起。
周宜宁一握,果不其然,很冷,比冰雨还冷。
她的掌心说不上暖,温温和和,但比起上官鸿的手,有温度多了。
周宜宁不拘小节,相处时日,常与上官鸿有肌肤接触,大多是无心之举。
她还是注重男女之仪的。
自打和上官鸿表明心意之后,上官鸿没有拒绝她,她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拉上官鸿的手,也没了其他接触。
上官鸿没放心上,他早就看出周宜宁的心思,不知道怎么拒绝,又考虑到拒绝了二人难以相处,便认了。
她和那些皇宫里想上位的女人不一样,心思纯良得多,看得出小姑娘是真心想对自己好。
多一个这样掏心掏肺的人也没什么不好,况且她只是想拉拉手,上官鸿便由她去了。
就当养了个宠物,无聊时消磨时光。
倘若不高兴了,便弃了,若是恃宠而骄做出逾越之事,便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