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子底下支着铜炉,谢又清敛裙坐在一侧,手捧着茶杯细细啜饮。然而煮茶的人却不是她。
“看不出来啊,孟舟,你还有这样的手艺。”谢又清含笑说道。
冯语堂手执铜勺,再帮她把茶杯满上,道:“昔日在家时,奶奶专门请了教习嬷嬷来教二姐。结果二姐不愿意学,倒是我在一边跟着看会了。”
谢又清含笑点了点头,冯恬恬的性子她最清楚:“不会烹茶煮酒,也一样能做皇后。这世上的事,本就没那么绝对。”
冯语堂一笑:“我原本以为廖世凡的案子已经再也没有希望了,没想到,还真的有重审的一天。谢先生的坚持终于有了结果,当真带给我诸多震撼。”
谢又清眸光一凛:“有结果了?”
冯语堂道:“我那个在刑部任职的同年听到一些消息。督察院的沈卿彦先生可知道?就是你在太学告御状的那天突然出现,要为廖世凡翻案的那一个。是他找到了关键性证据。当初廖世凡被抓时不是人赃并获么,那个向他行贿的人便是坐实罪名的人证。那个证人被带了回来,结果你猜怎么样,他的户籍信息全是造假!那人是个兵户,四十岁了都无所出。他压根没有孩子,为谁去行贿呢?”
冯语堂说到这儿,喝了一口茶,“要我说啊,那位沈御史还真是厉害,也不知是从哪儿把这人给挖出来的。若非如此,廖世凡这罪名,怕是再也洗不清了。”
谢又清抿唇:“那个作伪证的人是受何人指使,可查清楚了?”
冯语堂道:“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想必此人便是太学入学不公一案的真正操纵者。”
谢又清双目微眯。
“说起来,稷下学宫那几位先生提供的名单,可真是顶了大用处。我们翰林院奉命对那些不合格的试卷做了重新评估,没有一个冤枉的。督察院已经按照名单去清查了。这些人混入太学,定然是和那幕后之人有所交易。顺着这条线,当也能查清原委。”冯语堂道。
谢又清点了点头。当是如此,原本就是这样简单。经不起推敲的证人证词、显而易见的调查渠道,对于见惯了重案的三法司来说,根本算不得是什么困难。也正因为如此,廖世凡这一场错案,才显得尤为诡异。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失去了眼睛,看不到水面下清晰可见的真相。又或者,他们只是选择了无视。
新法的公义真的无处不在么?谢又清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对了,唐先生……不在府上么?”冯语堂问。
谢又清回过神来,说道:“他今日得了内阁宣召,刚走。”
“太可惜了。”冯语堂摇了摇头,“此事原与唐先生无关。廖世凡案发时,先生还在四处讲学,对京城事一无所知,却无故受到牵连。到让那个程芳踪得了便宜。”
谢又清蹙眉:“程芳踪如何?”
冯语堂道:“那人说起来也没什么毛病,就是总要学着唐先生的样子。前几年先生云游在外,京中凡有新礼新法相关的讲学,总是让他来做。今年好不容易先生回朝,又因这案子受了牵连。只怕一个月后的新法大辩,还是让那程芳踪还主持了。”
谢又清想起那一日太学大礼堂中,程芳踪的一言一行。分明没有半分逾越,却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人究竟是何背景,倒值得深究。
在天下人的关注之下,廖世凡一案很快有了结果。三法司联审,判定人证物证均为无效,廖世凡当即释放,官复原职。
此事引发了天下震动。如果不是廖世凡所为,那太学那些不合格的学生,又是经谁的手走入这扇大门的?是谁在用朝廷公学的资源,为己牟利?
国子祭酒唐翊第一个被问责。然而世人皆知,唐祭酒经年不在朝中,向他问责的意义更多地是表明朝廷的态度。众人真正关心的是紧随其后的审判,被审者是太学学正赵启明以及他手下的两位院监。
正在此时,刚刚出大狱的廖世凡经由京城里影响最广的《天华京报》,向世人公布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与太学那四十余名不合格的学生名单完美重合,名单后还列出了这些学生入学时所托的门路。京城官吏,以及不少地方行政官、学政官,皆涉事其中。
赵启明却对这份名单三缄其口。刑部公开审理数日,也未能从他口中敲出任何一个信息。这些官员究竟是如何与太学进行交易的,交易的渠道是谁,金钱又流向了何方?若无这些证据,就无法证明赵启明便是操盘之人,更加无法判定他的背后是否还有力量。
一切都卡在了这里。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至此止步不前。
内阁自然要表态。但凡名单中涉及到的官员,统一以“行贿罪”停职清查,交由吏部暂押,等待督察院审理。大庸官场迎来一次不大不小的动荡,说它不大,是因为一切涉事官员只是被启动了监察流程,并未有一人真正获罪;说它不小,是因为涉及的官员之多,涉及的面之广,是过往普通贪腐案中前所未有的。
夕阳余晖洒在国公府的后花园里。唐翊一袭白衣,盘腿于廊下,阖目静坐。谢又清从廊道尽头走来,远远望见他的背影。金色余晖中,似一尊落入尘世的神像。
唐翊忽然睁开眼,朝她看来。谢又清心头一动,终于缓步走到他身边,并肩坐下。
“廖世凡已然无罪了。”唐翊说道,“答应你的事,算是完成了吧。”
谢又清微微垂头:“你呢,此事对你的牵连会持续多久?”
唐翊勾了勾唇:“不会太久。待尘埃落定,我仍是我。”
是啊,原本也不必替他忧心。他是圣上钦定的大贤,是大庸文人们的脊梁,既然无辜,又岂会蒙尘?
“我现在倒更担心沈卿彦。”唐翊薄唇抿紧,“时间拖得太久了,我们的对手,似乎比想象的还要强大。”
“你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了?”谢又清侧头望向他。
唐翊两手放于膝头,手心朝上,似一个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我曾经很确定。可如今这局面,我又不太敢确定了。”
唐翊顿了顿,侧眸看来,眼底有涌动的光:“小谢,若你发现新法并非像你像得那样完美,你会像拯救廖世凡那样,不遗余力地去拯救它么?”
谢又清垂着头,两脚悬在廊下,来回荡着:“若能救,便救一救。实在救不了,那就算了吧。”
“算了么?”
谢又清点了点头:“我看着你我的父亲,将一辈子的心血都耗在了这新法上。他们两人已是世间顶聪明的人物,竟然都不能让新法完美。我自问没有他们聪明,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修正他们的错误呢?”
谢又清顿了顿,又道,“况且,我与我父亲不同。他咬紧牙关,一辈子只做了这一件事,我却做不到他那样。我只想多教些学生,多写些专著。唯有如此,才不负此生光阴。”
唐翊看向她,眸中有柔和的光亮。他略一沉吟,低声道:“京城不适合你。待此案结束,你便回琅琊去吧。”
谢又清一笑,转头看向他:“你呢?”
“我自有我的位置。”
“闲云野鹤无常住,何处江天不可飞。”谢又清喃喃念着,“唐翊,你心里想的,和你正在做的,并不是一回事。”
谢又清说得如此笃定,笃定得连唐翊都有些震惊。这一句诗埋在他心头多年,从未昭著人前,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谢又清恍若未觉,只是望着墙边夕阳剪影,说道:“明日刑部公审赵启明,我要出庭作证,你会去吗?”
“会的。我在庭下,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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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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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