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证据,廖世凡的案子立不住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洞开的大门前,一个身影背光而立,长袍随风鼓动,自带一股凛然气势。
众人望向那背光的剪影,心生肃敬。只有皇帝轻笑一声,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唐翊说道:“你何时也开始热衷这样的恶俗的场面了?”
唐翊淡淡道:“不是我,是他自己的安排。”
皇帝眉梢一抖:“合理。”
那人大步而来,走到讲坛之前,转身行礼:“臣督察院监察御史沈卿彦,参见圣驾。”
皇帝眸光一转,恢复了帝王的和悦神色,朗声道:“沈爱卿,听闻你外出公办,可还顺利?”
沈卿彦站立的位置,正处在讲坛与看席之间的空地上。他面对众人,背对着谢又清,声音不高,但足以将所说的话清晰地送到每一个人的耳中:“臣自请调查廖世凡一案,已发现了关键性证据,可证明廖世凡无罪。陛下,臣请上报廷议,着三法司重审!”
谢又清看不到此时沈卿彦脸上的表情,可台下其余人的反应,她却看得明白。有疑惑,有惊诧,更多的是愤怒和抵触。
廖世凡一案曾经在京城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浪。那段日子里,整个学界上下齐心向朝廷施压,将廖世凡视为学界蛀虫,要求朝廷重判。审判廖世凡,几乎成了学者们展现立场、维护公义的一场仪式。
当初有多么群情激愤,今日案情的转变就让人有多难以接受。沈卿彦选择在这个场合申请重审,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无不以为廖世凡有罪,也无不为廖世凡的定罪添砖加瓦过。若最后廖世凡果真无罪,那这些人就失去了正义的立场。沈卿彦此举,虽然能引得天下人瞩目,却也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谢又清的心一悬。为了帮廖世凡翻案,他们筹谋这许久,可不能还没开始就失去了先机!
唐翊突然朝她看过来。虚空中,两人目光相碰,一个想法突然在谢又清的心中萌生。她很难确定这想法是不是自己的,抑或是唐翊通过刚才那短暂的目光交接传递到她脑海里的。然而此时没时间深究,她必须马上行动。
台下已经响起了私语声。台上的学生们也开始好奇地勾头窥探。四下里浮议渐起,方才的肃穆气氛已荡然无存。
谢又清迅速从讲坛桌案抽出一张素白的宣纸,几下折成信封大小的形状,高声道:“陛下,琅琊谢又清,有状纸奉上!”
她本就站在最高处,此话一出,立时引来众人的目光。大庸律法中,皇帝虽然已不再无掌权断事,却仍旧保留了“登闻鼓告御状”的职能。凡由皇帝接收的状纸,都会直接发往内阁,由阁老负责督查,且责期内必须给出结果。此为督察院之外,从下到上,最简单也最高效的监察通道。
然而要走这个捷径,也要付出代价。国法规定,凡敲响登闻鼓告御状的人,必先受三十笞刑。这便是要将那些原本不怎么急迫的状书挡在门外。
谁也没有想到,今日,国子监在册学士,太学直讲,镇国公府嫡女谢又清,竟然也舍得下这样得代价。
众人脸上满是震惊,皇帝脸上的惊讶尤甚。皇帝转头去看唐翊,唐翊只是望着谢又清,目光灼灼。
沈卿彦倏然回身,高声道:“谢先生,立案是我督察院职责,你的状纸递给我吧!”
谢又清何尝不明白沈卿彦的好意,她挑了挑唇,道:“沈御史,这状纸我还真不能给你。”
她转向皇帝,将手中状纸高高举起,道:“陛下,我所告之人有三。一告太学生源不清,太学院正赵启明当责;二告国子监监察不力,国子祭酒唐翊当责;三告督察院办案不清,廖世凡之案至今没有定论。请陛下收取状纸,请朝廷给学界、给天下父母学子一个解释。”
这一番话振聋发聩,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然气势。四下里静到了极处,都在等待皇帝的反应。
事已至此,皇帝该当表态。年轻的帝王沉稳冷肃,左手微抬,道:“呈上来。”
谢又清走下高台,将手中状纸举过头顶,恭敬递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封状纸,转移到了皇帝的身上。
皇帝双手将状纸打开,对着空白的纸页一怔,继而迅速将状纸叠好,收入袖中。他清了清嗓子,道:“这状子朕收了。赵启明。”
“臣在。”
“沈卿彦。”
“臣在。”
“唐翊。”
“臣在。”
“你三人,立即前往吏部挂官,暂停一切职务,闭门谢客,等待内阁宣召。”皇帝道。
三人拱手道:“是。”
“谢又清。”皇帝又说,“你也回家等着,太学的教职也暂停了吧。”
谢又清低头:“是。”
皇帝扫视众人,说道:“我大庸立国已近二百年,从古至今,未曾有一个王朝历经风雨,仍能像我们的朝廷一样焕发勃勃生机。这生机从何处来?便是从你们而来。你们这些学者,才是国家的柱石,是朝廷的脊梁。学界病了,大庸就完了!决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公,朕不许,新法亦不许!”
众人高呼:“新法至高无上,陛下圣明!”
皇帝最后环视四周,道:“回宫。”
“恭送陛下。”
皇帝转身往外走去,走到程芳踪的身边,忽然顿住脚步,低声道:“程爱卿,朕对新礼仍有疑惑,你来给朕讲讲吧。”
程芳踪眉梢一挑,低身道:“谨遵圣命。”
……
太学大讲堂里发生的这一切,很快就在市井中传遍了。又因为参与其中的人太多太杂,衍生出了许多戏剧性的版本。之前被朝廷刻意沉默的廖世凡一案,也再一次浮出水面,博得了百姓们的关注。一时之间,茶摊酒肆,街头巷尾,处处都是讨论的声音。
“廖世凡之案证据确凿,三法司早已给了公论。时隔许久,所谓的新证据是否能立得住脚?”
“此案已经过三法司公审,那督察御史沈卿彦为何仍在私自调查?这背后动机,值得深究。”
“难不成那廖世凡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得利者,仍在法外逍遥?”
市井中喧腾而上的质疑,便如同一把利剑,悬在内阁的头上。内阁首辅楚江今年刚满四十岁,鬓边已经出现了第一缕银丝。这个帝国掌舵人的位置他已经做了三年,再有两年任期将满,翰林党对大选虎视眈眈。若在此时失去了民众的信任,对他自己、对东阁党、对整个朝廷,都将是一次灾难性的打击。
月色下,一顶素花小轿停在了辅国公府的偏门。楚蓝氏下轿。双瑞早已在门前等候,双手拢袖,低身行礼。
偏厅里银蜡高照,卢氏斜靠在窗边的美人榻上,以手撑头,闭目假寐。楚蓝氏随着双瑞走进来,见卢氏正在睡着,不知该如何进退。双瑞道:“楚夫人请坐,我家夫人一直在等您的,小的去唤她醒来便是。”
往常这个时候卢氏早就睡下了,故而此时神情有些恹恹。楚蓝氏坐了一会儿,便说道:“夫人,妾身带了个人来。”
卢氏眸光一凛,看向楚蓝氏:“我还是不见了吧。今日等的是你,也只与你说话。”
楚蓝氏面色一赧,目光往门外瞟了一眼,终还是点了点头。
一门之隔,楚江穿着一身粗布便服,与双瑞站在一处。里面的对话他们听得分明。楚江叹了口气:“夫人这是在怪我啊!没有替老师守好这个位置。”
双瑞闻言,淡淡一笑:“元翁不必妄自菲薄。朝廷是天下人的,不是我家老爷的。您的内阁首辅之位,是廷议选出来的,也不是我家老爷私相授予的。我家夫人毕竟是诰命,身份尊贵,夜间定不能会见外男。相信尊夫人定能将您的意思传达清楚。”
楚江点了点头:“管家一席话,又解了我心头忧虑。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东阁党内忧外患。如果管家能与老师说得上话,还是他老人家回来一趟吧!”
双瑞笑道:“我家老爷如果回来,势必会带另一个人回来。如今东阁党和翰林党正在拉锯,他们二位,还是远遁为妙。”
楚江眼睛一亮:“这样的道理我竟没想明白,心思见识还不如唐管家,真是惭愧啊!”
双瑞到:“首辅大人日理万机,些小琐碎难免忽略。大人若觉得月色不错,便在此徘徊片刻吧。老奴还有家事要安排,先行告退。”
楚江拱手送双瑞离开,继续侧耳去听房中的动静。
楚蓝氏也顾不上喝茶,只将如今朝廷处境娓娓道来。她也是个极聪明的女子,话里只聊大势朝局,却处处都在暗指着自家夫君的难处。卢氏侧目看着她,只觉得越看越喜欢。心中暗想,楚江能有这么个夫人,首辅的位置是坐得稳的。
楚蓝氏说完,抬眸望了凌霄一眼:“我家老爷每次遇到困难,都会喃喃自问,如果换做是唐公,又会如何取舍。今日这般难处,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了。夫人与唐公相伴几十年,可否指点一二?”
卢氏将茶杯放下,挑唇一笑:“旁的先不谈。我只问你,莞儿那三十笞刑,楚江是如何打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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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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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