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净慈入隆恩书局不满意报酬,私下接活儿。事情败露后被隆恩书局除名。这是两年前的事儿了。李净慈德不配位,众人不屑与之同辈。”
小厮忧心林朝真给砸出去,赔笑试探一眼神一动作小心翼翼卸下板凳,老板太抠,擦条缝儿都要从月钱里扣,“周公子说地是真的,全隆恩书局上下几百双眼睛都可以作证。李公子前年三月十八签切结书与咱们隆恩书局断绝往来,转头就去了平安县县尾那家‘六分春色’,专给窑姐儿们写诗稿画作。听说赚的不少,编地银词艳曲儿满楼吹拉弹唱,那叫一个热闹。小人打算什么时候攒够钱就去听一趟儿呢。”
“‘六分春色’去年花魁祭一开两朵,金芍姑娘妩媚泼辣艳色勾人,一手琵琶余音袅袅绕梁三日,银荷冰清玉洁才情出众,腹内诗书沟壑不输男子。别说你个端茶递水的,咱们连一睹芳容的资格都没有。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这事儿十有**是真的。
但李净慈败絮其中是他自己的事儿,她做娘子的还没说话,更轮不到他人置喙。
林朝毫不客气冷嘲热讽,“就你德行配位,就你高贵,盯着失德同辈的乡村娘子都能瞪直眼珠。”
“去‘六分春色’花你家银两了?没有吧,没有你乱叫什么,展示你话比常人多?金芍姑娘琵琶弹地跟仙乐似的,正常人何必委屈耳朵听你们弹棉花;还有,都知道人家银荷姑娘文采比你们高一截,为什么不向好的看齐,偏成蛆在这儿聚堆。孟母三迁,你们偏反其道而行。是头上没娘还是觉得自己比孟子还了不得!”
一帮读书人气地吹胡子瞪眼,偏生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出反驳的话,“哪里来的粗鄙妇人,目光短浅不识大体。吾辈读圣贤书、行治世道,出卖色相之人怎可相提并论。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在侮辱天下读书人!”
“天下读书人并不想被你代表。”养了十八年的读书人滤镜今天啪叽碎一地,林朝转身去‘六分春色’,“我读书不多,却也知道有教无类。你们自称圣贤弟子,连区区同辈无类都做不到。巴掌大点儿眼界,可别给天下读书人丢人了!”
隆恩书局在场所有人各个面如死灰。为首几个读书人抿唇离开,一些人张口欲辨却辩无可辩,反倒把自个儿憋得汗珠直落,角落一拨儿已经商量着结伴走一波儿‘六分春色’。
小厮捧着糕点追赶远远叫道,“李夫人留步,李夫人留步啊!”
“找我有事儿?”
小厮嬉笑递上糕点,“李夫人您那一番话把隆恩书局客人全说走了,下了单还没来得及上桌的东西那不就便宜咱们了嘛。小人感念李夫人恩惠,给您送点儿尝尝鲜。”
“呵呵,那真是谢谢了。”
“李夫人,您可真有见识。要不说真人不露相呢,您一张口,把一帮文人全说死了。我当时瞅地可清了,他们脸煞白。以往都是文人瞧不上咱们,咱们今天也见到他们吃瘪灰头土脸的模样,真是大快人心。李夫人,你怎么知道这么讲他们无话可说?”
“胡扯啊。”纸包里有金丝梅花饼、红雪梅子、甜奶酥、果仁奶浆,都是隆恩书局顶好的糕点。嗅一下就得咽一下口水。林朝拈起一块琥珀窝窝头。
“李夫人,我也想学这种胡扯。”
“我可没这耐让他们无话可说,他们是顺势而为不想说话。”林朝倒放琥珀窝窝头,从下往上指,“隆恩书局里下头这点儿人早被‘六分春色’勾走神魂,留下故作姿态的皮囊恶心所有人,而且,数量不少;中间这层都口是心非,承认自己技不如人还拉不下脸,索性装看不见;最上层就有意思了,挑起话头再顺水推舟,下头那层互相撕破皮囊欢欢喜喜逛窑子,殊不知让人家给驱逐出隆恩书局。”
“李夫人,这话就不对了。隆恩书局喜欢天下读书人,不对任何人关门。”
“但擅长毁读书人的风骨。”
李净慈靠隆恩书局吃饭,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脱离隆恩书局。读书人的风骨比别的行业沉重万倍,窑子去一趟,就有人给你风骨上画缝了。画的人越来越多,假缝就成了真缝,然后,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小厮早已不再嬉皮笑脸,弯腰作揖,“恭送李夫人。”
太阳下没有新鲜事儿,何况巴掌大的平安县。
‘六分春色’姑娘们对林朝的热情明显高于拿着银子的恩客,于是出现了恩客拿着钱,姑娘们都去陪另一个姑娘的奇异画面。老鸨织妈妈帕子捂脸直乐,挥手叫来一桌好酒好菜,“隆恩书局三成人要流到我这儿了,我能不开心么!以后‘六分春色’对你吃喝全免、陪睡减半。”
“听说李净慈在这儿?”
“在,在啊!这会儿应当是交付诗稿给银荷,绵儿,去通知李净慈,李夫人来了。”
“哼。”绵儿不情不愿福了身子,大步离开。
“难道是我占太多便宜得罪了绵儿姑娘?织妈妈,绵儿是你女儿?”林朝筷子慢下来,莫名其妙。
“绵儿是银荷的贴身丫鬟,心高气傲惯了,别理她。”
“要我说,绵儿是为主子出气儿呢,她对银荷忠心不二。”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织妈妈来不及使眼色,她们三言两把事儿说了个底朝天。
银荷刚来的时候,只是个端茶递水伺候金芍的小丫头。因识得几个字,被分给了容貌出色的金芍。那时候‘六分春色’专捧金芍一人,琴棋书画诗律聘请专人教导。李净慈发现银荷在读书方面见解独到资质绝佳,善加引导。银荷不负所托进步神速,去年‘六分春色’花魁祭一开两朵名动天下,更是一桩美谈。”
“追求者趋之若鹜,银荷却不为所动,只为李净慈展露笑颜。我们都以为银荷会赎身嫁给李净慈,哪知道李夫人你和李净慈定亲了、还火速成亲。”
“李夫人面前莫要胡言乱语!都没事儿干了,还不快去招待客人。”织妈妈板下脸,一群姑娘作鸟兽散。
“李夫人,银荷和李净慈之间清清白白,只有师徒之谊。我这些姑娘们不太懂事儿,你别往心里去。”织妈妈说,“说起来,你和李净慈都是我的贵人。我这把年纪算得上阅人无数,李净慈人品好,他和你成亲就不会再拈花惹草,你大可放心。”
“我自然信任夫君。不信他,还能信谁呢。”林朝巴不得姑娘们再多说一些有关李净慈的事儿,她怀疑与她成婚的李净慈是假的,“只是婚事是双方长辈订的,净慈什么心意,我终究是不大清楚。”
“李净慈是对你有意的,否则他不会冒风险上翁山捉白蛇。”织妈妈笑了笑,握住林朝的手,“咱们瓮山有个传说流传甚广。三百年前有邪崇秽乱这一带,仙人用仙宝才得以镇压。仙宝落地成瓮,瓮镇邪崇。瓮山毒物多,以白蛇为最,于是成亲送白蛇成了最高的敬礼。李净慈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为了李夫人你上瓮山,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娘子,你怎么来了。”李净慈面带愧意,拉住林朝不松手。
“隆恩书局说你在这里。”
“累了吧,走,回家。西街陈记烧鸡这个点儿刚好出炉,岳母说你爱吃,买一只回去。”李净慈揽住林朝离开,躬身拜别织妈妈,“织妈妈,多谢你。”
李净慈大掌锢住林朝肩头,大半个身子圈进在怀。
林朝现在信了李净慈腹有诗书气自华,毕竟他呵气如兰,像一块人形自走冷玉。
四楼楼梯转角露出一块香肩,肤若凝脂,银荷脸色发白毫无血色,捂着唇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