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 魔君还记得呢,不错,正是两万年前灭了你主子谈瀛洲的坤舆界, 万佛宗。”
这话一出, 四周的鸦军里响起哗声。
对于魔域来说,谈瀛洲是三万年前赫赫有名的大魔君, 与它们相隔数轮时代。纵然如此,谈瀛洲的大名依旧如雷贯耳, 魔域的天魔之间, 下及魔团、上至魔主, 都流传着他的传说。
谈瀛洲率领的每一战,箭无虚发。攻破的每一座城市, 易如反掌。最重要的是他手下的天魔战损率最低。在一众肆意虐待手下、倚靠士兵的尸体打战发家的魔主魔君之中,谈瀛洲是那个年代每只天魔的首选。甚至有天魔不惜背叛旧主, 奔赴万里前去投靠。
坤舆界区区一个贫瘠薄弱之界,所有天魔都以为不出百年,谈瀛洲便会大胜而归,没想到那居然成了他的埋骨之地。
而今,这个和尚就来自埋葬谈瀛洲的界域。
鸦军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谁也不敢再靠近。
鸦隐脸色铁青,直直看着和光, 冷声道:“老子攻打的是疏狂界,你一个坤舆界的人来干嘛?”
她笑道:“运气不好, 魔君封闭疏狂界的时候,我没能及时离开。”
“那你跑来这儿做什么?乖乖找个角落缩起来,等到界域解封不就行了, 过来威胁老子,找死来了?”
“我不是说过嘛,作为疏狂界的使者,来与魔君谈判。”
“谈什么?”
“谈您怎么退兵。”
青行猛地抬眸看她,她神色胸有成竹,似乎丝毫没注意到这句话多么可笑。
百万大军兵临城下,离疏狂界只差一步,随时都能碾压过去,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退兵!
鸦隐嗤笑,“要不你先回去,让疏狂界换个脑子好的来。”
她还是那么笑,脸上没有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魔君,您还记得你的前任主子吗?”她加重主子两个字的音调。
鸦隐的脸色更黑了,没回话,视线就像淬了毒的刀子。
“您的前任主子——谈瀛洲他......”她脸上笑意更深,一字一字说道,“他、没、死。”
鸦隐的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极为震骇,手又抚上耳朵的缺口。
青行记得这是魔君的习惯动作,从他遇见魔君的那一日起,那道缺口就伴随魔君,没人知道是怎么来的。他曾劝魔君用魔气恢复伤痕,只得到魔君狠狠的一瞪。
四面八方的鸦军骚动起来,闲言碎语一**蔓延开来。
“喂,我没听错吧,那个和尚说谈瀛洲没死。”
“怎么可能!谈魔君不是陷在坤舆界了,他要是没死,怎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魔域没听到一点风声。”
“对啊,就凭当年那点子破事,谈瀛洲要是还活着,能容鸦隐活到现在?要回来,不第一个剐了他。”
......
青行狠戾地扫了鸦军一眼,怒喝道:“闭嘴!”
谈瀛洲和鸦隐的恩怨,不是秘密,当年闹得特别大,无魔不知。青行也听说过,还隐约知道些内里详情。
三万年前,谈瀛洲率兵攻打坤舆界,只带走一半军队,八位魔相也只带走四位,鸦隐是留守王城的魔相之一。
大战打响的前一百年,战况极为顺利。谈瀛洲甚至把坤舆界的精锐天魔送回王城,再把王城的新入天魔引去坤舆界,就为了练兵。很多魔主都不理解谈瀛洲的行为,然这只是谈瀛洲不同寻常的一个侧面。
五百年之后,战争拖得比众魔想象得还长。当时,魔域以为谈瀛洲还在练兵。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过去了,谈瀛洲还没有回来。
约莫五千年左右,谈瀛洲发来一道指令,命王城增兵入坤舆界。直到这时,魔域才发觉不对劲。
一批天魔、两批天魔......回来的老兵全回了战场,增兵的命令还没有停下。
天魔都明白,坤舆界成了拖住谈瀛洲的泥潭,会不会把他拖死在那儿还未可知,直到最后一道增兵令,命令留守王城的天魔全部前往坤舆界。
当时,谈瀛洲的王城是块大肥肉,众魔君都想一口吞下,担忧谈瀛洲回来报仇才没下手。但是,谈瀛洲说不定回不来了。
魔君虎视眈眈,尤其是和鸦隐有仇的紫女魔君、和谈瀛洲纠纷不断的祭鬼魔君,两方已经陈兵于五十里外。
与其他魔主手下的军队不同,王城内的天魔异常忠于谈瀛洲,魔相们连夜制定计划,打算舍弃王城,全体奔赴坤舆界。
就是那个时候,鸦隐反了。
他杀害其他三个魔相,一夜之间吞噬整个王城的精锐天魔,突破等阶,一跃成为魔主,实力直逼魔君。
不仅如此,他彻底封闭坤舆界和魔域的通道,把谈瀛洲逼到无路可退,连率兵返回魔域都不行。
恩将仇报,关键时刻背离旧主。这个仇,结得太大了。
不过,当时所有天魔都以为谈瀛洲会身陷灵界。后来坤舆界重新归位,更是佐证谈瀛洲身亡。
仇恨,也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三万年后的此时此刻,居然从这个坤舆界和尚的口里听到这样的话。
鸦隐紧紧盯住她,厉色道:“秃驴,话可以乱说,屁不能乱放,谈瀛洲没死,你有什么证据?”
她的唇角牵起一抹了然的笑容,视线落在鸦隐的耳朵,“证据?那不就是吗?”
鸦隐脸色大变,顷刻间跌回王座,抚摸耳朵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嘴里喃喃着,“没想到......真的......”
鸦军之中的骚乱声有增无减。
“谈魔君真的还活着?他不会回来报仇吧?话说回来,谈魔君和鸦隐魔君哪个厉害?”
“话说回来,鸦隐魔君当年吞了那么多谈魔君的手下,咱们作为鸦隐魔君的手下,是不是有点危险?”
“不会吧,听说谈魔君对底下的天魔挺好的,不会无缘无故对付我们吧,说不定还能摇身一变成为谈魔君的私兵。”
......
“闭嘴!”青行狠狠瞪住胡言乱语的鸦军,郑重地说道:“听这和尚信口雌黄?谈瀛洲要是还活着,会两万年不回来?”
青行想施隔音罩,刚动了一下手指,精纯的佛力就流淌下来,仿佛炽热的熔浆倒入头颅。
“别动。”略微威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青行无奈,只得眼神示意鸦隐魔君,轻声让他代为施下。幸好鸦隐魔君懂了意思,立即施下隔音罩。
“魔君是不是想知道为何这么多年谈瀛洲始终没有回来。”
鸦隐没有回话,脸上却透着急迫。
她笑道:“两万年前,坤舆界打败谈瀛洲并囚禁他,可是半年前,他逃了出来,溜到疏狂界,启动黑柱阵法,打开疏狂界和魍魉的通道,伺机返回魔域。”
鸦隐道:“黑柱是他做的手脚,你有什么证据。”
“魔君,你觉得我们生灵会主动打开魍魉的通道,欢天喜地迎接天魔?这不是他做的,还能有谁?”
青行皱眉,插嘴道:“不一定,你们人族里面也有离经叛道的邪修,说不定是有人嫉恨疏狂界,自己打不过整个界域,于是想借我们天魔的手。”
她垂下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瞬间,青行从心底冒出刺骨的寒意,仿佛被她看透了一般。
“这个阵法,你觉得我们生灵会吗?自生灵有意识以来,冤仇怨恨历经几十万年,都没人用过这个阵法,不就说明没人知道这个阵法。而谈瀛洲刚逃出来半个月,疏狂界就出现黑柱,除了他,还能有谁?”
青行辩解道:“不对!你说的都是猜测,没有一点证......”
话还没说完,青行的下巴被她冷不丁抓住,“我和鸦隐魔君说话,你插什么嘴?你是魔君还是他是魔君?不知道的,还以为魔君换人做了。”
她又看向鸦隐,笑着加重语气,“就像两万年前一样,谈瀛洲下去,鸦隐上位。”
这话太过冒犯。
青行心头一震,忙不迭看向鸦隐,就见狠狠地瞪住他,示意他闭嘴。
这和尚故意拿话激魔君!
青行还来不及提醒魔君有诈,唇上突然冒出一根手指,指腹轻轻划过嘴唇,一缕佛力随之而过,撕心裂肺的刺痛感使得他的脊锥都在颤栗。
她竟然缝上他的嘴巴!
上方的疏狂界仿佛蒙上半透明的薄膜,不甚清晰,一百零八根黑柱连接疏狂界和魍魉。
鸦隐遥望上空,语气低了下去,“谈瀛洲打开黑柱,目的是通过魍魉返回魔域?”
青行甚是焦急,魔君竟然这么轻易相信谈瀛洲是黑柱开启者。糟了,这估计是和尚的诡计!
“不止如此。”她直直地看着鸦隐,“谈瀛洲的目的还有魔君您。”
鸦隐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魔君何不想想,若要通过魍魉返回魔域,选个小界岂不更好?疏狂界是第二大界,大能辈出,厉害的修士不知凡几,在这样的界域打开黑柱极为困难。魔君您与他共处多年,不会不明白谈瀛洲的德行。他是何等狡诈的家伙,他怎会避易求难?”
鸦隐似乎厌恶这般拐弯抹角,语气不耐烦起来,“那你说,他是为什么!”
“为了引您来。”她咽了咽喉,望向鸦隐的眼神变得畏惧起来,身体也微微颤抖。
“魔域的所有魔主,最厉害要属十魔君。您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不出两年就顶替谈瀛洲,挤进魔君之位,可谓是不世出的豪杰。疏狂界是第二大界,十魔君就算要下手,也要衡量衡量自己的能力。只有不惧危险的您,和您手下的五万精锐鸦军,才敢直接吞下疏狂界。”
鸦隐的面色稍缓,唇角上扬,脸上满是自得。
接着,她语气一转。
“谈瀛洲正是知道您这一点,才选疏狂界这个第二大界!您率陵百万大军攻打过去,在下毫不怀疑您能拿下疏狂界。但是!您攻打过这么多界域,应当知道这一点:一场战争刚开始打响,最初总会不断损耗士兵。直到您和疏狂界的损耗到达节点,您才能用对方的修士损耗弥补天魔的魔气损耗。”
“谈瀛洲就是在等这一个节点,一旦您和疏狂界落到最低点,他就会现身。干掉精疲力尽的您,收揽您麾下的百万大军,再趁势拿下疏狂界。一石三鸟!这正是谈瀛洲的拿手把戏!”
鸦隐神情巨骇,仿佛看到那幕一般,右手死死抓住王座的扶手。
她没有停,又进一步,“看看那些鸦军,以谈瀛洲的威望,以它们对他的崇拜。战斗一旦打响,它们帮谁还说不定呢!”
鸦隐也望向那些鸦军,神色难看无比,似乎直想把它们吞入腹中。
青行心头大骇,终于明白和尚的可怕之处。
先是看透魔君骄纵自大的特点,用恭维话把魔君吹上天。接着抛出魔君心中最为恐惧的弱点,一瞬之间把魔君打入谷底。其间的感受过于复杂,魔君尚未能整理情绪。她又把不知真假的“猜测”穿插在过往和建议中,让魔君无法分清真假。
不,她自始至终没有给出一丁点证据,这些“猜测”说不定都是假的,都是她故意编的!用来蒙骗魔君!
青行急切想开口,嘴唇的金线连得更紧。于是他挣扎起来,想让魔君注意到他。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体被死死按住。
她突然俯下身子,贴在他耳畔,轻声道:“嘘。”
鸦隐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时,她又不提建议了。
“该怎么办,应由魔君您自己做决定。我不过来告诉您,谈瀛洲就在黑柱对面,等待您和您的百万大军。”
青行几乎想给她跪了。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巧妙地把建议隐藏在话语里。
若是魔君全信了她的话,还能怎么办?打道回府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