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修地界, 鬼樊楼。zhongqiuzuowen
城内最大的一家酒楼内,说书人正在台上侃侃而谈。
“近日,鬼樊楼有两个消息甚嚣尘上, 不知诸位听过没有?第一个,万佛宗执法堂三把手和光和无相魔门的少门主韩修离好了, 抛弃了残指。残指因爱生恨, 最近到处找佛修撒野。一时之间, 鬼樊楼的和尚们风声鹤唳, 一个个脱下了僧袍和念珠, 收起了满口的阿弥陀佛。生发剂的价格就像坐了窜天猴一样,蹭蹭蹭地往上涨。”
说书人话音刚落, 酒楼便哄堂大笑。
自从涂鸣掳走柳幽幽,残指的绯色传闻就是酒楼的常客了, 他的诸多品位被扒了个底朝天。邪修们胆子肥、兴致高,时常拿残指的流言当饭后谈资。
“这事儿不假,前日我住城东的客栈, 大半夜吵得闹,我打开窗户一看,残指正抡着一和尚的头砸墙, 瞪着那和尚的脸, 似乎想把脸扒下来下酒吃。”
“是了,还有坟山上的尼姑庵, 也被他捅了个底朝天。”
“对对对,住我隔壁那儿光头和尚,到处找黑商都买不到生发剂,眼见残指即将闹到东街,连忙剃了一路人的头, 给自己披上了假发。”
……
说书人一拍醒木,继续说起了第二个消息。
“诸位都知道,魔修修行魔气,少有看不开的家伙叛门。偶尔路过的几个魔修,都是好奇来鬼樊楼长长见识。我们都是邪修,却也鲜少去招惹无相魔门的弟子,井水不犯河水。但是,这个月以来,鬼樊楼陆陆续续失踪了十九个魔修。”
听到底下的讨论声、怀疑声,说书人咳了咳,坚定地道:“这个数字不是小老儿胡诌的,可是无相魔门公布的。”
底下安静了一瞬。
这话一出,该懂的都懂了。无相魔门的弟子在鬼樊楼失踪,不至于要邪修们给个交代,但是无相魔门要派人来探查此事,先放出风声来,给不相关的邪修们交个底儿。
听客们大声谈论时,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修士悄悄离开了酒楼。
黑斗篷是无相魔门的弟子,名叫陈珂。此番失踪的十九名弟子中有四人是他的师弟,他担忧难耐,比执法堂的调查弟子先一步出发。
陈珂找到鬼樊楼的情报贩子,尾随他,趁机拉入小巷子,绑了起来。
鬼樊楼寻仇的颇多,治安极差,在街道上打打杀杀并不罕见。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陈珂的举动,也不会有人多管闲事。
陈珂痛揍情报贩子以后,套出了更多关于魔修失踪的情报。
魔修失踪事件从一个月前开始,最初失踪的是入门不久的新弟子。后来,失踪魔修的修为越来越高,从练气初期到练气后期,再到筑基初期,最近失踪的魔修甚至达到了筑基巅峰,离金丹只差一步。
情报贩子半张脸肿起来,口齿不清地吐道:“就像有人在狩猎魔修一般,被看中的魔修实力越来越强。”
陈珂提住他的衣领,急声问道:“那人是谁?为何做这种事?”
情报贩子面露难色,道:“我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哪知道这种事……”说到一半,他倏地瞪大眼睛,眼神却没看着陈珂,而是望向了陈珂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陈珂眼前投向一片高大的阴影。好像有人站在了他身后,而他丝毫没有察觉到。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预感,低沉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找我?”
陈珂后背一抖,还没来得及转身,后颈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他再次醒来时,浑身痛苦不堪。他抬起头,看到了黑漆漆的石壁,大概是一处洞穴。
他动了动手指,发现使不出一丝力气,全身魔气耗尽,丹田却在独自运转。可是,产生的魔气没有流向他的经脉,他顺着魔气的流向望去,一人坐在阵法中央,吸收他运转出的魔气。
那人的脸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陈珂吐出一口血,刚想说话,眼神却被那人旁边的小丘紧紧抓住了,他登时喷出一片血迹,心脏像被狠狠碾碎一般,疼得厉害。
那根本不是小丘,而是尸体堆!
尸体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身体好像被吸干了水的枯木一般,干瘪瘦弱,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双眼瞪得奇大,显然是死不瞑目!
尸体堆,露出来的赫然是师弟们的脸!
陈珂握紧拳头,恨恨地瞪着那人,痛骂道:“畜生!禽兽不如!”
那人似乎是彻底沉迷修炼,对他的痛斥声置若罔闻。哪怕他骂得再响、骂得再难听,那人连手指都没动一下。
三个时辰后,陈珂骂得喉咙肿痛,只得放弃,沉下心来思考那人的目的。
魔修离开无相魔门后,能够运转心法恢复魔气,却无法提升修为,因为没有多余的魔气可供吸收,除非吸收其他魔修身上的魔气。
阴影里的那人显然把陈珂和师弟们当做了魔气提供源,吸收他们的魔气来修炼。
这人肯定是叛门的魔修,不然不会用这么舍近求远的方法,而且铤而走险地掳走了这么多魔修。
但是,无相魔门几年都出不了一个叛门的弟子,一旦有弟子想不开叛门了,消息肯定会闹得人尽皆知,陈珂一点风声也没听过。
那人只吸收练气期和筑基期弟子的魔气,修为肯定在金丹期以下。
近年来叛门的筑基期修士,陈珂想不到一个。
感受到丹田逐渐窒涩,经脉仿佛被完全冻住一般,陈珂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至少死之前,想知道那人的身份。
陈珂直直地盯住那人,问道:“你是谁?”
丹田运转完最后一圈,像被卡进泥浆的车轮一般,再也转不动了,那人也停止了修炼。
陈珂看到那人站起身,身材异常高大,投下来的阴影仿佛一座小山一般。
等到那人的脸完全暴露在光下时,陈珂却愣住了。
有些眼熟,却不是无相魔门的弟子。无相魔门内,如此高大的修士不多见。陈珂若是见过,绝不会忘记。可是,他却不记得此人。
那人走到陈珂眼前,抬手放在他的头顶,要吸收最后的魔气了。
陈珂看到那人缓缓闭上眼,叹息了一声,熟练地吐出了四个字。
“阿弥陀佛。”
这一瞬间,陈珂想起来了。
他见过这人,见过很多次,不在无相魔门,而是在酒楼说书人身后的留影壁上。
被涂鸣横刀夺爱的忘情禅子。
鬼樊楼,城西。
自从答应和光,这些日子残指一直在找画像上的人。行走在鬼樊楼的邪修为了避开仇杀,或多或少做了些伪装。
唯一的线索,只剩下了两个——佛修、翠鸟。
残指走到城西的小庙,横了一眼头顶的牌匾,不禁哂笑一声。
“万佛来朝寺?”
万佛来朝?
呵,口气挺大。
来之前,残指同情报贩子打听过这座庙。建了十几年了,主持是个年轻英俊的佛修,不少女修自发供养,主持足不出户就赚得盆满锅满。
残指掀开头顶的兜帽,从正门进寺。
前来拜访的修士望见他标志性的阴阳头,登时刹住脚步,联想到最近的传闻,脸色大变,嚯地夹着尾巴溜走了。
寺庙内,眨眼间只剩下了残指,和躺在树下乘凉的佛修。
残指朝他提步走去,扫了一眼他的修为后,脚步一顿,停在了安全距离外。
“你就是主持?”
这人闭着眼,闲适地躺在破旧的藤椅上,慢悠悠地一上一下晃着,嘎吱嘎吱作响。他穿着一身纯白的僧衣,松垮垮地露出了大半个胸膛,垂在锁骨上的黑发间夹杂着一缕青色。
这人掀起左眼皮,懒懒地瞥了残指一眼,又阖上了。
“供奉灵石左拐,供奉法宝右拐。”
残指微微顿了一下,这人大抵把自己当做了没脑子的好色香客。
过了片刻,残指不走也不动,主持似乎是嫌弃他碍事,终于慢吞吞地坐起身,一只脚懒懒地垂着,曲起另一只脚。
主持屈指敲了敲藤椅,道:“找我有事?”
残指上下扫了他一眼,问道:“你有鸟吗?”
两个线索:佛修,翠鸟,主持对上一个了。
不料主持闻言,咧嘴一笑,青色的发丝垂过耳后,显得有几分邪性。
“有。”
藤椅嘎吱响了一声。
“掏出来看看。”
主持笑得更大了,底下的藤椅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似乎要被坐塌了。
“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吧。”
看着主持调笑的神情,残指不解地皱了皱眉,但还是继续说道:“我就看一眼。”
“你确定?”
眼见着主持的手摸上了腰带,残指神色一变,终于明白过来了,忙不迭道:“别!”
残指忍不住后退一步,“你还有别的鸟吗?”
主持扫了身下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没了。”
嘎吱——
听到这两个字,残指转身便走,脚步比来时快了好几倍,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主持远望着残指的残影,幽幽地叹了口气,“现在的瓜娃子,太不禁逗。”
一声哼声从底下传来。
砰——
破旧的藤椅蓦地变成了一只翠色的八哥。
它扇了扇翅膀,在主持头顶盘旋一圈,停在了他的肩膀上,尖利地讽刺道:“要是光,早就把你那玩意儿捏爆了。”
八哥嫌弃地扫了他腰带以下一眼,狠狠地啄了一下他的耳朵。
接着,他轻轻一笑,和善地看着自己。
八哥翅膀一抖,一股寒气油然而生,直觉不妙。还没等它拍拍屁股飞离,两只爪子一沉,浑身失重,紧接着头部砰地一声,晕眩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它被他捏住爪子抡向树干!
八哥心道:你大爷!
“对不住,这几日火气大,你忍忍。”
听到他毫无诚意的道歉,八哥心中郁愤交织,道:“你不就趁我锻过体吗?好想跳槽到禅主师父手下,每日只要被插进花盆浇一浇就好了。”
发泄完心中的火气,主持长长地舒了口气,浑身都放松下来。
八哥抹了抹汗,感受到自己毫发无伤,既庆幸又难过。它重重地哼了一声,赶紧飞离他,自顾自地生了一阵闷气,气完后,又飞回他肩膀,狠狠地啄了啄耳朵。
“堂主还没来消息?咱们还要在这破地方待多久?”
听到这话,薛孤延拍了拍僧袍的灰尘,站起身来,遥望着西方,那是万佛宗的方向。金色的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像极了斋戒日漫天的佛光。
他理了理胸前散乱的衣襟,把头发吊成高高的马尾,一缕挑染的青发垂下来,与肩上的翠色鹦鹉相映成趣。
他浅浅的弯了弯唇角,眼眸半阖,又有了几分当年嗔怒禅子的潇洒样子。
“时机不到,快了。”
一阵清风吹过,轻轻掀起白色僧袍的衣角,僧袍内的一面赫然绘着万佛宗嗔怒禅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