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男子脸上的笑容还没绽放,就瞬间凝固。
他的剑,挥起时自带潋滟灵光,灵光所至,飒飒破空声不绝于耳。
可就是这么一往无前的剑势,却突然被生生遏止,无法再前进半分。
而阻拦这庞然剑气的,只是一朵花瓣微垂、含苞待放的荼靡花。
肤色苍白的清隽青年抬起手,修长两指并拢,轻描淡写向前一点——
花瓣随之落在剑尖,像滴落的血,瞬间消融。
咔——嚓。
黄衣男子的眼眸不可思议地瞪大。
只见裂纹沿着那一抹猩红爬满剑身,劲风门上下视若珍宝的名剑,就这么轻易地,
碎了。
这还没完,折断寒雪铁后,荼靡花顷刻飞散,如有自我意识般向黄衣男子扑来。
黄衣男子猝不及防,只觉肩上瞬间有千斤重压,如一只大掌凌空压下。
他“噗通”一声,直挺挺跪了下去!
不仅如此,巨大的灵压将他脸上毛细血管都压得爆开,血涓涓流了满面。
其余修士大骇:“师兄!你怎么跪了?”
话音未落,荼靡花轻飘飘地落在他们肩头,贴心地解答了缘由。
噗通、噗通、噗通。
——轰然巨力将他们压得直接趴倒在地,连姿势也来不及调整,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黄衣男子脸都绿了,上下唇瓣抖索着碰了好几下。
境界的差距太大,他连嘴都张不开!
他的眼眸艰难地转向江荼腰间的玉佩。
还是那么黑,黑得如此纯粹。
这一发现让黄衣男子更加崩溃:开什么玩笑!这玉佩是假的吧?!这能是一阶?
江荼不知他内心的剧烈活动,轻拍指尖余烬,视线平静地越过黄衣男子,看向地上蛄蛹不止,就是站不起来的其他修士。
他不想一还阳就背负杀孽,早就撤了灵压,这群人只是因为吓破了胆子,才腿软到站也站不起来。
江荼客观评价:“太弱。”
中界仙门听起来很厉害,为何这么多人,连他一招也接不住?
甚至他才用了不足一成的力量。
他是听说过,因气运之子积压灵气,导致人间灵气衰弱。
可竟到了这种程度?
江荼下意识看了一眼罪魁祸首。
在阎王爷颇有威慑力的注视下,蜷缩起来的小少年发出几声难受的哼哼,又把自己团得更小了。
江荼想到自己在地府养的小黑狗。
是被主人虐待而死,刚到江荼府上时,也是这样蜷缩着,很可怜的样子。
江荼心想,气运之子无法登神,灵气积压是必然的事,怎么能怪他?这么小的孩子,他懂什么。
为小少年找好了补,他将这缩成虾米的小东西扳直,手臂压住膝弯,肩膀托着腹部,像抗沙袋一样把人扛抱起来。
他其实不应该在劲风门这里浪费时间,好在与劲风门交手也没耽误太久,一分钟不到,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可惜依旧没能走成。
长剑断裂,身为极品炉鼎的小少年又被人抢走,黄衣男子眼中翻涌起浓浓怨怼。
他兴师动众前往下界,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倒贴了宗门一把宝剑,就这么回去,劲风门定会将他放逐,甚至说不定自己也会被炼成魂器。
既然到了穷途末路,就算要死,也不能让别人好过!
灵力噼里啪啦爆裂,黄衣男子身侧狂风大作。
无数悲哀的棺材板被狂风刮飞,枯骨失了最后的容身之所,发出悲泣哭嚎。
轰!!
江荼脚步一顿,侧过身,一块棺材板便擦着他的鼻尖而过,重重砸在地上。
就差几厘,就要削掉他半张面颊。
但江荼扛着小少年的手没有丝毫晃动,甚至衣袍也几乎没有起伏。
唯有一抹鲜血顺着面颊切口,流入江荼唇缝之间。
他的唇角微微上扬,绽开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江荼不喜欢招惹是非,所以没打算赶尽杀绝。
但黄衣男子屡屡招惹,那就只能...
算他倒霉。
他将小少年放到一边,远离战圈的位置。
然后。
向着黄衣男子走去。
他的步伐从容平稳,每走一步,都像丧钟在黄衣男子耳边敲响。
黄衣男子爆喝一声,又是数块碎石、棺材、半截枯树向江荼砸去!
江荼的身影如鬼魅在夜幕潜行,袭击物根本接近不了他,就一个接一个在空中粉碎。
黄衣男子眼睁睁看着江荼如履平地般向自己靠近。
他依旧面无表情,柳叶般的眼眸中却镌刻着浅淡笑意,像玩弄猎物的狐狸,冰雕玉琢的脸平白镀上几分邪性。
——这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黄衣男子没来得及找到答案。
江荼一把捏住他的颧骨,将黄衣男子的尖叫封在嘴里。
轻轻一提,就将健硕魁梧的黄衣男子从地上提起,轻描淡写地像提了只鸡。
江荼腰间的玉佩在风中狂舞,撞入黄衣男子的视野,靠近血红寿衣的一边泛出些许赤色。
黄衣男子突然想起,玉佩不止一种黑色。
黑中有赤,谓之玄。
玄色,...天阶修士!
...
小少年在快要将天幕也撕开的喧嚣中睁开眼。
他本能地想要继续逃跑,却到底被嘈杂声吸引,琥珀色的瞳仁转向前方。
砰!砰!砰!
小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追逐着他的黄衣男子,此刻正如一只待宰的公鸡,被单手提着,重重砸向古树树干。
每砸一下,便是“砰!”一声巨响,黄衣男子的抽搐就剧烈几分。
而擒住这名二阶修士的,只是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掌。
身着寿衣的青年,像一场席卷山岗的烈火。
他每一次动作都轻描淡写,任凭飞溅的鲜血浊染眉眼,手上力道却只增不减。
黄衣男子起初还在惨叫,但很快就没了声音。
突然,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目光,寿衣青年将半死不活的黄衣男子随手一丢,缓缓转过身来。
小少年发出一声惊叫:“啊!”
转身就跑!
不得不承认,血淋淋的小少年跑动起来却极为敏捷,在乱石之间如履平地,与野兽颇有几分相似。
可惜还没跑出十米。
江荼捏住小少年的后领就像捏住闹腾的小狗崽,手臂发力一提,就把人直接拎了起来。
颠了颠,好轻,像拎了个骨头架子。
他与浑身僵硬的小少年对视:“还跑么?”
小少年摇头。
江荼将他放回地面。
落地的一瞬间,小少年换了个方向,拔腿——
就被逮了回来。
地点人物都未改变,江荼拎着小少年晃了晃,很有耐心:“要再玩一次么?”
小少年在半空转了个圈,哽了一下:“...”
江荼重新将他放下。
小少年抿着唇瓣,两只干巴巴的小手绞在一起,浑身上下写满了警惕。
江荼想,府里那条小黑狗,刚来时也是这样,人靠近了还会呲牙。
江荼让他自己脱敏,转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不敢不答,嗫嚅一下:“...炉鼎一号?”
“...”江荼,“这不是名字,从今天起,将它忘记。”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劲风门修士却再度被重重砸回地里,鼻骨断裂,鲜血直流。
好恐怖的力量。
小少年瞳孔剧颤,用力掐住自己的掌心,连呼吸也不敢大声,生怕惹这青年不高兴了,自己也要遭殃。
江荼不知小少年内心的想法,他看那条锁链不爽很久,手伸向小少年血迹斑斑的脚踝。
小少年猛地闭上眼睛,死死咬着牙,不让惊恐的呜咽溢出来。
哐当。
锁链应声坠地,江荼冰冷的指尖贴上糜烂伤处,冻得小少年一阵战栗。
好冷,活人的手,怎么会这么冷?
很快。
伤处开始发热,细密发痒,却不再疼痛。
耳边响起青年温润的嗓音:“好了。”
小少年才敢睁开眼,眼眶湿润,是吓出的眼泪。
他发现自己的脚踝已经长好,新生的肌肤白皙细嫩。
视线被泪水模糊,小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荼,心里有些犹豫。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疗伤?
是想要骗取自己的信任么?
他出生以来,遇到过很多人,一开始对他极尽关爱,一旦获取他的信任,就会不择手段地将他锁起来,要他做他们的炉鼎。
江荼也在关注着这个炸毛边缘的小少年。
见他的姿态稍有放松,便道:“枯木成林,淮河广大,从今日起,你就叫叶淮。”
小少年的眼眸猛地瞪大,用力埋下头去,不想让江荼看到自己的神色。
曾经遇到的最虚伪的人,也没有给他起过名字。
因为名字缠绕因果,而炉鼎只是物件。
可江荼不仅为他疗伤,还给他起名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沾染自己这样一个“物件”的因果?
是想利用他做些什么,还是...
不,不可能。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对他好。
小少年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但是,一抹红色衣角窜入视野,好像一簇火苗。
他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江荼不知小少年内心天人交战,半天没等到回应,沉吟片刻:“不喜欢?”
叶淮这两个字是自己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他甚至没问过对方愿不愿意。
江荼不愿勉强他:“不喜欢,那就...”
谁知此话一出,小少年急着打断似的,声音闷闷响起:“...喜欢的。”
又轻轻补充一句:“多谢恩公赐名。”
声音小小的,好像怕被他讨厌,而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江荼的心脏好像被狗爪子挠了一下。
还差最后一步。
江荼向叶淮伸出手:
“叶淮,跟我走吧。”
...
两日后。
暮色深沉,乌云将月辉都遮盖,只透出一个惨败的影子,像一只仅有眼白的眸子在向下窥探。
他们昨日就已走出乱葬岗,但许是因为乱葬岗属极阴之地,附近没有村落。
继续向前走了半日,才终于遇到个乡民,为他们指了一条通往城镇的土路。
突然,一群乌鸦从阴影里飞起。
叶淮像受到惊吓的小兽,猛地弹起,紧张地向后张望:“是他们追来了么?”
江荼耐心回答:“别怕,他们追不过来。”
除非不要命了。
江荼并没有杀劲风门的追逐者,只将黄衣男子打了个半死,其余人少了几颗门牙,无伤大雅。
叶淮点了点头,伸出手,悄悄攥紧江荼的衣摆。
怕被觉得累赘,他只敢捏住一点点的衣角。
江荼却在这时停下脚步。
叶淮刚想问“怎么了”,一簇鬼火倏地在身侧亮起,距离极近,好像要钻进他的身体。
叶淮瞬间炸毛,顾不上许多,闷头扑进了江荼怀里。
两日相处下来,他发现江荼不说话时冷冰冰的,却不会阻止他的靠近。
江荼果然没有推开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吓到了?”
叶淮怯怯探出半个脑袋,不懂江荼是什么意思。
江荼道:“还没完呢。”
话音落下,数道鬼火同时亮起,连成一片,像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在漆黑深夜显得格外诡异。
耳畔送来一道叹息,紧接着便是女子咿呀嬉笑:
“三月三,宜嫁娶。
快起轿呀,嘻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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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红轿囍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