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做饭,但不会给亲人以外的人吃。
在楚云江心里,不可能把自己和那些庸俗的厨子相提并论,他的厨艺只能是绝不外露的私密。
陶宴是头一个能吃到他饭菜的外人。
原以为会很不舒服,但见对方津津有味的样子,还真有那么一点厨艺大受肯定的骄傲感。
史无前例的,楚云江有了一点牺牲精神,把餐食都留给对方吃,还合宜地倒了杯水推过去。
陶宴停了下来,抬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喝口水,别噎着。”楚云江眉开眼笑,余光瞟着他掖在手里的护身符,半露着“九九”二字,好奇道:“护身符一般都是福语,吉话,或者神祇语录,开光字符,你这个……怎么绣个九九?啥意思啊?”
放下筷子,陶宴眼里有一丝暗沉,将手收到桌下,随即起身朝门口走去。
“唉……”楚云江立刻抓住他:“算我多嘴了,你别这样走啊,把衣服换了。不然我心里很不踏实。”
虽然肯吃他的饭,是消除敌意的第一步,但能接受他的其他物资,不是更具收服力么。
被关在柴房揍了一天一夜,这种隔阂尽早消除才好,把那股恨意彻底抹杀。
想着这个目的,楚云江这辈子都没如此谄媚过,笑得像个傻子。
阴沉又暗冷的陶宴愣了一下,从他到擎天峰以来,从没见一个人对他这样笑过。
“来。”见他僵站在门口,楚云江和颜悦色地上去拉他,关怀备至地牵着他的手往里屋走:“从今天起,师兄就是你的靠山,请你一定接受我的诚意。”
那手有些温热,像一团被窝捂了很久的锦缎,丝滑柔软,和陶宴长期干粗活的满是茧子裂纹的手天差地别。
自童年家变以后,没人这样握过他的手,一个在冷漠中活了十几年的少年,面对这样的热忱,再联系之前的对待,只能想到其中的诡诈与阴谋。
可不知怎的,陶宴僵硬着任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摆布,身上寝衣被脱下,周身缠着包扎得不怎么规整的白色布带,上好的棉布透气性极佳,里面的上品灵药散发出来,比一般的药膏多一丝沁人心脾的香草味。
见他没反抗,楚云江继续给他换衣服,从里到外一件一件穿上,期间手指碰到那不算完全发育成型的肌骨,能感到陶宴僵得更阴沉了,但他心里又何曾好受,本仙君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这样伺候过人?
一切都是为了不在十年后惨死,下地狱。
哎,世事难料啊,想我楚云江在谪仙九峰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自以为独霸一方,坏到了一定境界,没曾想,这个一言不发的小废物才是真正的绝世大魔头,灭族,祸世,在三界六道令人闻风丧胆,甚至载入魔神史册。
相比之下,他那点恶行,简直是不入流的鼠辈。
现在的陶宴还有些少年稚气,刚到他耳垂的位子,记得当年杀他的陶宴,比他高一个头,脸也长得更加深邃,一种侵略性极强的感觉,眼神比现在更加的阴暗,深不见底,像不见光的一方炼狱,无论如何也窥不到半点情绪。
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有点惊寒。
头一回给人穿衣服,楚云江笨手笨脚地弄得一头汗,双手围着陶宴的腰系腰带,那姿势像搂又像抱,半蹲着,头抵在对方胸前,墨黑的长发像云海似的,随着他的动作撒在两人身上。
陶宴盯着他的头发看了会儿,再次闻到那淡雅澄明的檀香味,僵在身侧的手指动了一下,推开半抱着他的人,自己系上了腰带,并把剩下的外衣穿上,像是拒绝这个人再靠近他地后退了几步。
那似厌恶的神色,让楚云江很是不爽,但又不敢发作,只得强作笑脸道:“师兄手笨,因为没给人穿过衣服,你见谅,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赶紧支走,本仙君看见你就头疼。
这舔狗的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
头也没回,陶宴转身就走了。
遥想这千金大少爷,可能连父母都没这样对待过,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前几天还一副如鄙蝼蚁的态度对他,一下转变这么大,要说这其中没有什么阴谋,令人很难相信。
他身上没什么可图的,除了这一条残喘的命。
刚出大门不远,陶宴就冷绝地脱掉身上的外衣,试想刚刚他若拒绝,楚云江是不是会露出本来面目?
清晨的擎天峰,有浓重的白雾绕山,像被重重仙雾笼罩,绝好的天气,红如赤霞的太阳半掩在白雾中,一点点升上天空。
偶尔几只仙鹤穿云飞过,在红阳白雾间画下仙逸的风景。
这些寻常人家视为盛景的环境,在陶宴眼里永远都是黑白色的,他走到眺峰台,准备将衣服丢下山,一阵晨风吹过,衣服上沾染的药味飘散而来。
那味道令陶宴回忆起儿时,父亲常食仙草灵丹来增加修为,这是寻常修士之家不可能常用的东西,即便当时的陶氏能取之不竭的使用,也没能让父亲大有进益,最终修为不够,死在业障随行.叶相的手里。
摸着身上的伤口,陶宴很难想象,楚云江会把这么贵重的药给他用,若是想设计作弄他,犯不着用这种药。
他到底想干什么?
“小哑巴,你在这干什么?”那是不屑的质问。
陶宴回头,看见抱着满怀茱萸的赵力走过来。
“真是稀奇啊,你居然还能红光满面地站在这里发呆,你拿的什么?”
陶宴把衣服收回来,转身想绕开他下去。
看见他手里衣服的纹饰缎面,又闻到他身上散出来的上品灵药味,赵力脸上兀地变了,放下红檀的茱萸,上前一把揪住陶宴,凶狠道:“哪里来的?哪里偷的?”
陶宴嘴角紧抿,眼里的深窝一下暗如墨渊。
原来是这样……
假意示好,再叫人泼他脏水。
楚云江……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赵力,你能不能快点?”刚追上来的陈远达抱怨着,身后拉着一大车礼物,抬头一看这情景,便走过去问:“怎么回事?陶宴怎么在这里?”
赵力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偷东西,你看他穿的这身锦缎和手里的衣服,还有满身的灵草丹味道。”
看向恢复如常的陶宴,陈远达立刻理解赵力的话,气愤难忍地跟上去,一拳打在陶宴身上:“没舌头的贱东西,居然会偷了,看你还怎么在擎天峰待?”
受下那一拳,陶宴直直地站着,一声未吭,眼睛无光地扫过两人。
赵力夺下他手里的外衣,仔细一看,更是气得发抖:“这是楚师兄二十生辰,上言师尊送他的蓝华锦,好大的胆子啊,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敢偷楚师兄的衣服,亏你出身君子峰的陶氏,丢你祖宗十八代的脸呢。”
“君子峰就出你这种杂货?”陈远达又扇了他一巴掌:“没家教的狗东西,也不看看擎天峰是什么的地方,昨天还剩半条命,居然还能偷楚师兄的药和衣服,真有你的。”
赵力用捆茱萸的绳子把陶宴的双手捆住,栓在马车上:“带去碧海厥,让师尊发落。”
陈远达同意:“那是自然,当年上言师尊念在陶氏旧情,把这流落民间的废物捡回来收在火灶房,要知道,擎天峰从不收无根之人,这本就破了规矩,这畜牲一句感谢的话没有,吃了三年白饭,师门上下谁不眼烦,现在居然还敢偷楚师兄,打死都多余。”
阳光一点的穿透晨雾,撒下金灿灿的辉光,照在山顶的金顶琉璃瓦,折射耀眼的圣洁之光,仿佛神阳普照,与此同时,金顶上的钟楼发出洪鸣的钟声。
咚……咚……
一下一下,声远悠长,庄重神圣,鹤鸣齐飞。
随之,各大殿门打开,成群整洁的弟子们盘山而上,白衣蓝袍,像一条水流泉溪蜿蜒在山门枫林间,不胜壮观仙绝。
“辰时了,快走。”赵力将地上的茱萸抱回来放车上。
陈远达着急地指了一下空白的眺峰台:“你好歹插两枝啊,慌个什么劲。”
“哦。”赵力才想起来自己是上来插茱萸的:“我被这贱人弄昏头了。”
陈远达驱动马车:“我先走,你跟上。”
赵力:“好。”
陈远达故意跑的很快,让马车拖着陶宴在地上滚,一身白锦,即刻撕成血淋淋的破衣烂衫,里面本就抱得不好的医带全散了,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
那种常人无法想象的痛,居然在陶宴脸上看不到神色,只有一副无限寒绝的表情,眼底无望的深暗之冷,他撕咬住唇舌,潋红的血渗出嘴角,不让一丝痛苦溢出喉咙。
这是他最后的抵抗,绝不伏首的抵抗。
这一路,引得许多人惊愕。
擎天峰上下,都知道楚云江不友好,甚至有点睚眦必报,谁也不敢招惹,赵力和陈远达就是他身边的两条恶犬。
但这样在重阳节还纵容他们施暴的情况,还真的很少见。
被拖在马车后的弟子,正是火灶房的陶宴,虽然灵根具废,但好歹出身名门,留在擎天峰三年,从不跟人交际,连话都不说一句,像个隐形人似的。
本该不被人关注的人,但因为长相太过好看,上了仙俊榜头名,这里不少女弟子都悄悄去看,只是没人能得到一丝回馈。
这事在女子那里就很奇怪,越是不言不语的男子,她们就越是喜欢,成天扎堆的去看,言语闲谈无不谈这个人。
一静一动,本也可以相安无事,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楚云江很是看不惯他,听说中秋节就无缘无故打了一回。
怎么重阳节又来一回,还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世说修道之地,聚宁静去浮躁,这种残忍的以强凌弱,真的很令人不耻。
这楚云江可着节日给多少人恶心了一遍。
虽说看不惯,但也没人敢出头。
惹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