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化解,事情妥善解决,眼见年关将至,楚云江从刘荡的身体里出来,并把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如今的局面国情稳定,百姓安乐,国库开始营收,朝廷一片祥和,这样欣欣向荣的江山,任凭谁见了都会喜欢。
楚云江也笃定刘荡会高兴。
然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御书房的内殿里,刘荡砸遍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宫人都退了出去,无人敢靠近。
被这暴躁举动吓得呆滞的楚云江,被一砚台的墨水溅了半身,黑色墨迹像大风暴刮来的雨点打在那青纱白衣上,将衣服上巧夺天工的暗云纹绣尽数破坏。
“哥……”他被那砚墨泼回了神:“我又不要你的,况且……都是以你的身份来做的这一切,我完全是为了你啊,现在的局面不好吗?你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为我好?”刘荡眼红地盯着他,仿佛要生吞了他的表情,大骂道:“我叫你别管我的事,你不但不听,还敢用仙法抢占我的身体?这算什么?算弑君!算谋反!你干脆杀了我吧!”
“哥……你未免太不可理喻了。”楚云江也上火了,他还从没这样被人好心当做驴肝肺过,还是自己的亲哥哥这样想他。
得知被楚云江占了身体那一刻,刘荡就绷不住了,多年藏在脑子的胆怯一下子脱轨了,无论怎么防,却抵不过这种超脱现实的法术的威胁。
对,是威胁。
像小时候一样,他身边处处是危险,每个人都想置于死地,尤其是母妃走后,他在这深宫里每走一步都是与毒蛇同行,连空气都充满了威胁。
原以为这种威胁只会来自外姓人,却想不到自己亲弟弟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他会这种操控思维的法术,会附身……天呐……这是何等的背叛。
“你背叛了我。”刘荡大吼道,那声音是撕裂的狂躁的愤怒而不可原谅的。
那状态太极端了。
楚云江才发觉他哥有精神上的缺失,灵魂很不安,他从空间玉佩里找了一枚清心丸递过去,安抚道:“哥,你吃了它,我再施法给你去一下心邪,你过于偏激了。”
“滚开。”刘荡挥手打掉那颗药丸:“还想害我一次?还想控制我一次?我告诉你,我不会被你操控,死都不会。”
“别闹了。”楚云江急得抓心:“我是你亲弟弟啊,怎么可能害你,我为你做这么多,为什么你就不能理解呢?哥,难道你从来都没信过我吗?你不是说我们之间是最纯粹的亲人吗?现在你这样误会我,有没有想过会多伤害这份感情。”
“呵……弟弟……”刘荡嘲讽地盯着他笑,朝他走了两步:“你一出生就造成我们一家的悲剧,你居然毫不自知,活得跟个傻子似的,呵……你引以为豪的麒麟神脉,是我这辈子最恨的东西。”
犹如暴雷灌在头顶,从头打到心脏,楚云江整个被击麻了,连思维都短了路,处处都是闭塞,不知如何理解这番话。
只听刘荡继续道:“就因为你继承了麒麟神脉,外公就逼着娘抱你回青泽峰,生生分开父皇和我,你们刚走一年,父皇突然暴毙,这偌大的深宫就只剩我一个人……曾经的我是这宫里最受宠的孩子,有无上的爱包围着,因为你的出生,一切都没了……”
“父皇死后,我独自面对这里的无数迫害,你体会过那种半夜里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你的感觉吗?像蛇的眼睛藏在暗处,伺机啃咬你的神经,从那时起,我吃饭要试毒,穿衣要敛寸,见人要察言观色……我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
言语间,刘荡的表情变得很诡谲:“直到我弱冠的那一年,我期盼着那一年,那一年我终于可以走出这座宫殿,出去做那衣食无忧的福亲王,可那一年你却弄死了刘漾……一切都改写了……”
“你激怒了张皇后,一走了之,留下那个疯女人整日咬着我不放,我的王府被她搞得鸡犬不宁,出门溜马都会被暗杀……连宠爱的王妃都是她的卧底……对枕边人屠刀相向,你能想象那种痛吗?啊?”
“我的好弟弟……你觉得你给我带来了什么?我的痛,你可领会一丝一毫?”
这些心事,这些过往,楚云江从未听他说过,如今历历在目,倍感揪心难受。
“那……你为何还对我那么好?”
“呵呵……”刘荡无意识地笑着:“深宫谍影里,我需要一份干净的情感,正如你说过的……你与我毫无竞争关系,还有……”
他抬头深深地看着楚云江的脸,长叹道:“你跟母妃长得太像了,你们都是麒麟神脉的继承者,看到你就能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她一定更爱你,所以我对你好,不敢断了联系,万一哪天她下凡来看你,顺便……也可以看看我…”
那句“看看我”是哑着嗓子说的,冲刺着太多酸楚不堪的情感,诠释着一个孤独的孩子对母亲无尽思念的悲伤。
如此比较,楚云江的成长太过无忧无虑了,他对楚淇的印象也浅淡得毫无记忆,根本没有这种思母之情,唯一就是看见别人有娘疼时会拉着楚上言问:我娘呢?为什么不下凡来看我?
楚上言的回答便是疏离的四个字:仙凡有别。
每次都是同样的答案,听腻之后便不再询问,拉着赵力去恶作剧寻刺激了。
楚淇飞升时,楚云江四岁,刘荡十二岁,那种父母相爱宠溺的天伦感受,自然是刘荡更深刻,更容易被突如其来的离别造成伤害,甚至是心病。
心病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寻找替代,于是刘荡将还有血缘关系的仙门弟弟当做了唯一的治愈品,成了一种变态的爱屋及乌,对弟弟好,便是对母亲好,还可以有祈愿:她总会回来的。
刘荡哭了,哭得悲戚而绝望:“我对你那么好,为什么你还要背叛我?”
楚云江被这现实打得难以应对,只觉得胸口疼得不行,那里面的血液都在变凉,让人寒颤难忍。
说了这么多……所以是……哥哥从未喜欢过他,只是在他身上寄托那所谓毫无利害的纯粹的亲情?
那……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亲情?
这是个触礁的问题,一碰就碎了。
“哥……”楚云江红了眼睛,眼泪咬着眼眶边缘:“你对我的每一分好,我都生了一分亲情,没有半分虚假……我甚至可以不计较你这么多年的真假,只要我是真的就够了,你别把我撇开行吗,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还向以前一样,好吗?”
“背叛就是背叛,何有回头的说法?”刘荡段然拒绝,一股执拗的恨意含在眼里:“我当年被迫卷入这冷酷的储位之争,历经万箭穿心后,只认定一个道理,自己的东西,自己捍卫!”
“这皇位继在我身上,便是天命所归,属于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惦记……”
“哥……”楚云江竭力劝解:“没有人惦记,我也是在帮你捍卫,你能不能理解我的苦衷啊。”
“理解?”刘荡瞪着他:“谁来理解我?身体被莫名操纵,做了不想做的决定,这跟篡夺我的皇位有什么区别?我从未发觉你的仙法竟是如此有威胁的东西,万一你哪天起了杀心,不就是瞬间的事吗?”
这完全是一种敌对的心态。
丝毫没有信任可言。
好比一把利刀扎在心口,楚云江头一回有这种痛心疾首的感觉,一股抑制不住的酸涩涌上喉咙,他极力平复,无力道:“我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滚……”刘荡背过身去,声音是低沉无情的:“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反正她不要我了,我也等够了……往后的日子,我谁都不需要。”
“好……”
走出书房时,楚云江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东西被剜空似的,精神力全无,极端沉闷的情绪压在心底。
守在外面的陶宴,见他出来时,那神情已然给了很多信息,便安静地将人送回仙宫,默默陪着。
“收拾东西走。”楚云江幽魂似的说了句。
“嗯。”
陶宴快速打包收拾,什么也不问,只给张鲁一留了封告别信,让宫人转交。
两人远离皇宫后,天色渐暗,穿过长陵大街时,遇见一对兄弟卖身葬父,哥哥把唯一的一碗凉粥给了弟弟,自己饿着肚子跟买人的牙子讨价,宁愿贱卖自己也要护着那个弟弟。
那少年把自己卖身的钱拿给弟弟,还反复嘱咐:拿一部分到王师傅家交学徒钱,将来做个厉害的木匠,等你长大了,记得来找哥哥……
哭得泪流满面放弟弟死抱着哥哥死死不撒手,被拉开时手指都抓出了血沫。
那种撕心裂肺的不舍得,那宁死都不想放手的兄弟情,把楚云江看得心揪,即刻走上去,把那两个牙子打发了,从怀里将那专属皇室的金箔全部送了出去,两兄弟感动涕零,给楚云江磕了七八个头。
做了那么多“好事”,这是楚云江第一次由心而发的与人为善。
他曾以为有的东西,其实从没有过,他憧憬的情感,却在这一对贫贱兄弟身上感同身受,才明白,富贵给不了的东西太多了。
原来……他妄活了一世,不解人苦,不知己浊,不懂悲途,不明离散。
一回头,一只修长的手指抚在他眼帘处,温柔地抹掉那无端落下的泪。
“师兄……你还有我。”
楚云江泪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心生一点安慰,从重生到现在,许多事的重复发生,诸多的变迁与背离,陶宴一直陪在身边,从那个十七岁动不动就哭的少年,到现在高他半头的清雅仙俊,除了样貌与能力的变化,那种对他掏心掏肺的守候总能随手摸到。
目前为止发生的许多事里,知晓了太多假的,那么这个人……是否是真的……
楚云江伸手触摸他的胸膛,头抵在他肩上,身体颤巍的抖动。
如果这个人是真的,他该怎么面对
上一世杀了他的人,他地狱里日夜仇恨的人,却是唯一对他真的人……
这一世……到底怎么了?
最近工作上有些事,更新有点晃,接近尾声了,怕写毛燥,所以慢下来调整状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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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