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回魂魄,陶宴平安苏醒。
得知楚云江被退婚,他悄然开心了很久,但那种开心很隐晦,不怎么看得出来,白天若无其事去经楼读卷,晚上也不去主殿,就是没以前那么粘人。
连续半个月没有耳鬓厮磨,楚云江反而忍不了了,自己跑去后院找人。
“陶九九……”房门悄悄被打开。
正在看书的陶宴,悠然地抬起头来,如墨画的狭长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趣味的弧度。
“师兄找我?”
反手关上门,楚云江走向桌边,看了看他手里的书,再看他一脸正经的样子,有种热切燃在心里,越是清冷淡雅,越是勾人心痒。
这脸真是不错,越来越好看,还越看越顺眼。
楚云江伸手捧着那张脸,在那额头上落下一吻:“晚上就看这些书?赵力给你那些珍藏呢?要不要跟我一起看看?”
眉宇轻挑,陶宴将他一把拽进怀里,圈在双臂间,那本书依然端正地拿在手里,竟有种如沐春风的画面感。
“已经融会贯通的东西不需要再看,陪我看完这卷,我再仔细看师兄。”
楚云江偏头问道:“我觉得你……不像在崖底时那么缠我了,是否是不喜欢我了?”
陶宴盯着他,仿佛是长久的思量,有种目入心肺的深执感:“我的喜欢是即便你深入地狱,也无法减轻的……”
“……”楚云江呆了半响,莫名沉了下,像是什么东西在心底拉扯,却又找不到源头。
为什么要提到地狱?
“陶宴……你……”
那话被堵在喉咙,陶宴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吻得深沉而迷惘。
这一吻,吻掉了一切思绪,一夜缠绵。
自此楚云江经常往后院跑,除了赵力,幽蓝间的人都以为这位主子爱上了学习,整日在陶宴那里刻苦钻研,通宵达旦。
见这两人感情如此好,赵力仿佛完成了什么使命,深感喜悦,常常望着苍天作揖还愿,跟一老妈子似的。
只是在楚云江看来,他们这种关系虽然协和,但迟早会结束,毕竟不容世俗,他也没想过长不长久的问题,十年期限之前就哄着,之后就一脚蹬了。
姜琉璃退了婚,只是少了一个选择,将来必然有其他选择,成亲是早晚的事。
有一次亲热之后,楚云江躺床上稍微试探了一下,陶宴的反应很大,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在乎世人眼光,不在乎以哪种身份相处,但绝对在乎是否永久……”
那一刻,楚云江才觉得,这特么还是那个粘人精,表面成熟端正了,实际上还是缠死人不要命。
永久在一起,还用得着在乎身份吗?当周围人都是瞎子还是傻子?还不让成亲,这不等于除了一套敲锣打鼓的仪式外,以沉默的方式向世人宣告了吗?
两个男子又怎么长久?
就算不看世俗眼光,单说他们之间的差别。
如果这一生熬过十年之期,顺利重活下来,凭他金丹期的修为,和麒麟神脉的加持,将来修个散仙是完全可能的,再好一点,飞升入仙籍,成为天界之人,即是长生不老之躯,散仙也是五百年以上的寿命。
而陶宴呢?
他若不黑化,那龙魂神脉是肯定回不去的,只能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接受生老病死的命运。
楚云江如此看脸的一个人,会喜欢一个糟老头子?即便他能忍,发个善心将人养着,那陶宴的自尊心那么高,在爱人不老不死的事实面前会不自卑么。
所以说……色令智昏,人在年轻冲动时,总会发些不切实际的鸿誓。
他说要永久,那就答应他永久吧,反正撒谎不要钱,哄着就是了。
就这么又过了半载光阴,时置十月金秋,这个月十八是楚云江哥哥的生辰。
自重生后,他每年都会去苍国陪刘荡过生辰,今年也不例外。
只是今年赵力不想碍眼,找了个借口躲了,楚云江便只带着陶宴下山。
临走前弄了一大堆仙草美食做寿礼,全是延年益寿的东西。
看着那些精心准备的礼物,陶宴有片刻沉思,而后感慨了句:“师兄对哥哥真是上心。”
楚云江笑得欢心:“那当然,我哥对我更好,我们楚家就是特别相亲相爱,绝无隔阂,都是发自肺腑地敬爱彼此。”
“倒是难得……”陶宴看向远处刚刚升起的日头,语调漫长而深远:“都说世家大族难有亲情……在师兄这里似乎是不一样的。”
“呵……”楚云江查点东西,确认没少,开心地关上空间玉佩:“那都是话本里的胡编乱造,况且我们家旁系不多,我哥又不修仙,不用回青泽峰,他做人间的皇帝,我承母族家业,没什么可争的,想不和都不行。”
“嗯。”陶宴回头看他,眸子清冽而精锐:“那你母亲……景华上仙为何不与你们联系?”
楚云江愣了下,道:“我不知道……她都飞升了,现在是天界上仙,可能仙务繁忙吧。”
也没有完全不理,这次能获得重生,不就靠他娘的扶持,只是不能跟人说罢了。
“哦。”
收回目光,陶宴没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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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这个时节的人间正值秋收,麦穗成浪,高粱红遍山田,粟米成堆,可这一次下山,所见到的景象是遍地饥荒,干涸的田地颗粒不收,真真是饿殍满地。
人间的收成靠天利,一旦遇到干旱洪涝就是一场惨剧,所有繁华都一夜凋零,那些平时看不到的惨淡瞬间放大数百倍,现实的残酷血淋淋地摆在眼前。
傍晚时分两人赶到苍国的都城.长陵。
这座繁华的城门前堆积了大量难民,被守卫的士兵用长矛拦截在外,不许入内。长如巨龙的队伍全是流民之声,老人的哀求,孩童的哭嚎,还有许多就地死亡的人的哭丧声。
踩着黄白相间的冥纸,楚云江深重地皱着眉头,他没见过这种惨状,上一世并不常来人间,也没有每年都来苍国给他哥过生辰。
不曾想,这一年就碰见这么糟心的情况。
在咿呀咿呀的哭丧声里,有一群捣蛋的孩子在对着城门唱打油诗。
“长陵城上云飘袂,华池肉林征万民。那堪苍君无喜怒,只谱仙山江皇曲。”
楚云江气得胸闷,没想到这种嘲讽君王无道的打油诗会写到他哥哥头上,更是连带着他也被写进去,好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道,堪比秦桧一流。
“师兄,走吧。”陶宴拉着他往城门前走。
刘荡曾经命人专门谱过一首仙曲,转供祭祀典礼之用,后来又改编成宫廷乐曲送给楚云江,每次来苍国,刘荡都会以不同的形式演绎给他看。
他从来都只当这是大哥对他的心意,却没想到,这曲子在百姓眼里是种不务正业的荒诞行为。
楚云江一直以为自己是这些人间凡人心中的神仙,不染尘埃的脱俗之士,应该是被敬仰的,踩到深处一看,竟然是这种印象……
这般滋味挺失落的,也很不得劲。
守城士兵见了专用的令牌,立刻跪拜放行,后面的难民非常不满,直道:“他们凭什么能进去?”
士兵怼回去:“这二位是上位贵宾,身份金贵无比,岂是你们这些下贱的难民能比的,他们进城蓬荜生辉,你们进城偷鸡摸狗。”
一个老人气愤道:“难道我们就不是人了吗?有权有势就该活,我们就该死吗?今年遭了旱灾,君王就不管我们了,赈灾粮不发,物价飞涨,还要剥收秋税……还要不要我们活了?”
士兵大骂:“这就是命,君王受天命治国,有你们质问的理吗?劝你们赶紧给我滚回去,上面已经在调动军队,再不走格杀勿论。”
一个面色枯黄的年轻人冲出来:“那就杀吧,左右是个死,今天跟你们拼了。”
那一腔话,像一条引线,点燃偌大的群怒,一窝蜂的人流随着质问声一起涌动,士兵抓了几个冲在前面的,有的还血溅当场。
场面一片混乱。
楚云江头很大,他对治民之道一窍不通,只觉得他哥哥有点不会治国,回头拉着陶宴问:“怎么办?”
陶宴怕人群冲撞他,将他护在一边,冷静道:“找你哥哥发御令镇民,照这个局面,不能强压,必须安抚稳定民心,否则一个爆发点将掀起大片的浪潮。”
“那我现在先叫这些兵卒不要动武行不行?我看这局势有点悬,搞不好我们跑一趟就死一片了。”
“不可以。”陶宴拉着他就走:“你不能暴露你楚江皇的身份,这会激起更大的民怨,另外这是你哥哥的皇权,你不能干预。”
他哥哥的东西从来都是无条件供给他,这么点皇权怎么可能在乎,只是刚才的打油诗实在让人顾虑,若是暴露自己就是那诗里的楚江皇,又当着这么多人面享受区别待遇,是个人都会想揍他一顿。
“好,去通知我哥。”
楚云江跟他快速赶进宫里。
在太监们一道道的通报声中,他突然想起上一世,苍国发生过一次暴乱,似乎规模有些大,当时他飞信问过,他哥的回复是:已镇压,无念。
那以后苍国再无消息,直到吉庆九年,被魔化后的陶宴灭国。
现在是吉庆七年,也就是陶宴上一世将楚云江一击毙命,然后魔化的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