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三五圈,在北面的连廊荷花池发现陶宴的身影。
他站在临水的小榭亭里,美人靠上放着包袱,手拿着那把赤色弹弓正打向荷花池中的莲蓬,一弹能窜掉两三个。
干净利落的动作快、狠、准。
楚云江看见这东西就发怵,见那莲蓬一颗颗断进水里,像断头台上的人头似的,忽然感觉脖子有一片凉意,不自觉伸手摸去。
上辈子将他一击毙命的凶器就这么在眼前晃,犹如死神在跟他招手,能吓出一缕魂来。
楚云江整个人木在原地,不知该去哄还是该逃命……
察觉到他追到这里,陶宴回头看了眼,那深锁的眉有丝缓和,却很快扭头就走,脸上写着:我不想理你。
不能让人跑了啊。
已经顾不了什么了,楚云江飞身闪过去,伸手一把拉住:“你去哪?”
陶宴把脸撇开:“回我原来的地方。”
“哎呀,不想置办我的婚事,不办就是了,我又没逼你,甩了衣袖就走人,你气性也太大了。”
“不办了?”陶宴抱着一丝期待侧过脸来。
“是啊。”楚云江一脸很有道理的样子:“你不想办,我就叫赵力办嘛,就这点事值得你出走吗?”
陶宴顿时阴沉冰冷,退开两步,眼睛深重地盯着眼前的人,某种情感徘徊了许久,举起手里的弹弓到他面前。
“师兄……这弹弓不是你随意送我的,它是我儿时与你相识的见证,我知道你忘了,我也没想过它或许是有意义的,直到你把我带回幽蓝间,直到你走进我的世界,直到现在……它的意义不一样了……”
“你明白我在说什么……是吗?”
“我喜欢你……在庄城你为我挡下鼠妖自绝时,我才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那晚……你吻了我,却说不喜欢我,我就一直在克制自己。”
“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一辈子陪着你就够了,可当我真的面临你要成家立室,跟另一个人渡过余生,才知道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我做不到继续这样待在你身边……我会想,一想就会难受……”
这意思就是:除非你跟我好,否则我就走,弹弓不是凶器,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舍身相救,一吻成瘾,理应以身相许。
这算最直白的一次表白了,基本是说穿了,楚云江也没了可以避退的借口,抓着脑袋,竭力解释。
“师弟啊,师兄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就这事……师兄真不行,我不是断袖……不喜欢男的,这其中的误会太多了,那晚我是真醉了,你要体谅体谅,把它忘了,咱们还像以前那样相处好吗?”
陶宴深执地看着他:“我也不喜欢男子,我只是喜欢你。”
楚云江语塞了。
收起弹弓,陶宴转身将包袱背起来:“我不想让师兄困扰,还是分开吧,我需要时间整理自己。”
楚云江追了一步:“就不可以当兄弟处吗?我会拿你当亲弟弟对待。”
看向眼前的大片绿荷白花,陶宴再次回想起儿时相遇的那片荷塘,那时楚云江追着他问:可以做我弟弟吗,后面又说:可以嫁给我吗?
如果还是这两个选择,他必然选择后者,难堪的是,现在只有一个选择。
一个他根本不想要的选择。
“不可以。”
情绪低落的陶宴飞身离开了。
真是要命的玩意儿。
楚云江气得一拳打在亭柱上。
难道要他去退婚吗?那不可能,姜琉璃可是第一美人,哪个男人不想要?
而且一旦退步,对方就会更进一尺。
难道为了完成任务,还要献身不成?
本仙君是有底线的。
让他冷静冷静也好,反正话说开了,说不定想几天就想通了。
赵力刚赶过来,小心道:“没错吧,这回真惹毛了。”
“跟过去。”楚云江推了他一把:“看他去什么地方落脚,顺便打点一下,免得不长眼的东西欺负他。”
如果这都不算爱?
赵力偷偷翻了个白眼,紧跟着追陶宴去了。
并没特意躲避,陶宴回了火灶房,由于大师傅的前车之鉴,那边的人都对他相当客气,虽不知什么缘故突然跑回来,没人敢问,况且幽蓝间的人来打过招呼,好生待着就行了。
这一住就是小半年。
前几个月还能僵持,到后面楚云江刚不住了,生怕他一去不复返,摸不到他的情况,万一黑化了一切都完蛋。
于是最近一个月,他变着法子去讨好,隔三差五地送温暖,送美食,那边却毫无动静。
有时候楚云江亲自去接,陶宴也只出来看一眼,请个安就又回去了。
眼看他这么辛苦地哄,想让人回来,赵力就非常闹心,有几次甚至指着楚云江的脑袋说:“还不是师兄自己搞出来的麻烦,能怪谁呢,陶宴的毅力非同寻常,我估计你这回除了退婚再跟他好之外,是怎么都哄不回来。”
“你要真没那个意思,就算了,人家都说明了,你还去求他回来,条件却是你不能再喜欢我,这不能隔应人吗?”
“滚犊子。”大多时候,楚云江就这样一脚把他踹出去。
而这半年,聂小童经常去火灶房走动,除了友情来往,也劝陶宴回去,不同的是,聂小童不问他生气的缘故,也不过分地劝解,陪他喝喝茶,看看书,像个安静而温暖的益友,顺便把幽蓝间的内务状况告诉他,请教他怎么处理。
陶宴以前就喜欢聂小童这种不过分打听的平静性子,像与清泉山风相处,自然不拘束。
转眼就到了浓冬时节,圣洁的白雪布满了擎天峰的各大峰崖,像绵延起伏的白色水墨画,化净一切烟尘,成了真正的无欲之地。
窗外洒着浅淡晨阳,将峰谷与山林的一片白雪雾凇,印出一层莹莹仙渺的辉光,如神光洒落,美得出尘绝世,树上有冰晶状的细小的一条条冰挂,像凝固的水倒挂在树枝,透亮得沁人心脾。
背靠着这片风景,陶宴那本就俊美的面容,越发的脱俗惊艳,仿佛那一片仙境也为他环绕。
聂小童看了会儿,眼有片刻思绪,酌了一杯茶,将目光挪向远处。
见他若有所思,陶宴不经意问了句:“小童……你是不是也喜欢师兄?”
愣了下,聂小童回头笑道:“没有,我只是敬重师兄,又受师兄多次恩情,只有鞠躬尽瘁回报他罢了,况且我明知你的心意,又怎会与你相争?”
原来是他多疑了。
对那个人竟到了一种草木皆兵的地步。
“况且……”聂小童又叹道:“你如此俊貌都不得师兄欢心,我又如何能得他半眼余情,不可能的事,我自是不会想的。”
陶宴对此没有评价,缓然地垂目看着腰间的青蓝色香囊,那是楚云江给他的第一件礼物,已成了永恒的相思。
姜、楚两家的婚事已经传开了,来年开春,这两家名门联姻,将是整个修真界的一大盛事。
明知事情难以转还,两个男子的感情更是不会有可能,何况师兄也没那个意思。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现实性,只是接受不了,受不了心爱之人穿着红装与他人拜堂举眉,心里放着一个人,不可能假装没有他,也放不下……
每次楚云江来找他,都有一种把他掳走的强烈想法,最后都是无能为力,意愿这种东西,他不能强求,也不能改变。
见他如此忧愁,聂小童安慰道:“师兄对你是真好……”
那语调是感慨而羡慕的。
“如果我是你,就满足眼前的好,安分留在幽蓝间,不去奢望那不可能的事,何况这样的感情是不会被认可的,你不怕世人耻笑吗?”
陶宴这才抬眼看他。
怕?
他从没有过这个念头,无惧被人知晓,也无需谁的认可或反对,甚至想向全天下宣布,他喜欢的人,只他一人点头便是得偿所愿、此生足矣……
“我认定的事,只有做与不做,成与不成,没有瞻前顾后。”
聂小童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含着幽幽暗涌,仿佛千万思绪集在一起,左右掂量后,最终匀出半抹寂然的微笑。
“这当是我不如你的地方……”
.
之所以急着把人弄回来,是因为现在处于上一世陶宴被推下黑雾玄天的同一时间段。
上一世的吉庆六年,陶宴二十一岁,在下半年腊月的某一天,被楚云江推下太极崖的黑雾玄天,在那封魔之地奇迹般地活了一年半,回来后又暗忍了一年,突然爆发将楚云江一击毙命。
楚淇说大事件会重复发生,王玉珠是张冠李戴到方子均头上,但事件的后果却更极端,如果陶宴坠崖的事件也重复发生,那后果……
不敢想……
因此,楚云江这段时间都是提心跳胆的,要把陶宴弄回幽蓝间看着,把这段时间熬过了才敢松懈。
原以为花不了多少时间能哄回来,一下拖到这个节骨眼,真是彻底急疯了。
为了预防这件事,楚云江每天午时和子时都要派人去盯一次梢,这两个时辰是太极崖阴阳界开启的时候,非常关键。
即便如此,也很难放心,毕竟人不在眼皮子底下,只要耍个金蝉脱壳的把戏就能避开眼线。
时间越靠近那个关键点,就越是心急如焚,可那人就是怎么都不肯回来。
十八般哄人的花样都用完了,最终楚云江每天都在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不要然先骗回来再说,说几句情话,再亲他几口,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又不是女人,怕什么,当是啃了猪嘴,大不了事后吐几坛。
可这人这么轴,离家出走都能走半年的人,一旦招惹上了,他还能脱身吗?不得被纠缠一辈子?睡一回两回,他可以忍辱负重,长期跟仇敌同床共枕,生不如死。
在楚云江挣扎不休的时候,坏消息悄然而至。
临近子时,赵力慌张地在外面拍门:“师兄……师兄……”
这个时辰楚云江都睡得很浅,连忙爬起来开门:“怎么了?”
“陶师弟跟聂小童去了太极崖……”
楚云江整个傻掉。
聂小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