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火案开庭了。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这件事,三司的高官每抛出一个问题,大家就会研究咀嚼好久,探寻着可能的导向。
每个人都清楚这场案子的分量,可能是洗牌,可能是回归,有些人会人头落地,有些则会飞黄腾达。
连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几位上仙都被惊动了,江白露遇到了一位总角童子,求她告诉他点小道消息。
“我家仙尊已经好奇的四五天没打成坐了。”他说。
江白露记得上次这些老家伙这么心血来潮坐立难安还是姬轩辕奉着天帝命下昆仑那次,从那一战起人类才问神仙纳贡的。
还真是大场面呢。
这场案子从十余日前就在预热了,闲人们嘴里的话题变得单一,无非都是这场纵火案,谁生谁死谁昌谁亡,三司在这之前就已经忙得回不来家了,几座楼阁日夜灯火通明,江白露发誓如果你在街上随便撞上一个带着浓浓的黑眼圈,满脸写着我当年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上班,这场案子结束之后我的修为肯定会更上一层楼的神仙。
六成都是三司的人。
王京十二楼,他们聚集在西北角上,大理寺和刑部的条件好些,有个院落,刑部的人层层叠叠地挤在高楼里,十余层的高塔灯光一盏也没熄,连看门的都得陪他们加班。
大场面大场面。
王京千余年未遭水火,果然这个案子不同寻常,更何况这个案子背后盘根错节,不知道梁枫用了什么法子,大家招供的未免太痛快了起来,供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成员上千,全都羁押估计监狱都住不下。
就算核心成员,王京的那个监狱怕不是都要人满为患。
钧天掌水龙王吓得面如土色,好容易见到江白露一面,死去活来地求她说两句好话,“唉,我都说过了,是我干的,不问你的事了。”
“不不不,”龙王看上去颇为语无伦次,“不是那回事了。”
“我也算帮了你是吧,也算有点功劳是不是。”他说。
江白露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梁枫性子沉郁,江白露素来又不管事,所以她也没什么好给龙王透露的。
总而言之谁死暂时都轮不到自己,江白露还是有点这种自信的。
一边刑部在加班,另外一边,礼部在加班。
前文说的那种人,剩下的四成,是礼部的。
西北角的刑部大楼和正南的礼部大楼,忙的交相辉映。
刑部忙着办丧事,礼部忙着办喜事。
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天帝的太子册立,天帝封了自己的弟弟为太子,择日将移往东宫,举办册封大典。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都是合情合理的。
册立梁栋为太子无异于给更多风暴边缘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找江白露打听消息的人略微少了那么一点点。
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梁枫拜托江白露的事情之一,就是按照他安排的打发这些人。
江白露写了不少字条塞在口袋里,遇到什么问题,就翻翻小抄。
未来的天后有时候也去礼部坐坐,询问一下弟妹的婚事,册立太子之后便是迎娶太子妃,礼部的神仙都觉得自己上很多辈子不是清清白白的修行者才终于成了神仙,而是杀人灭口毁灭世界了吧。
刑部表示你们要是毁灭了一界,我们怕不是三界六道都毁了一遍这辈子才成了刑部的啊。
这位未来的天后正如她的名声那样,顶顶不爱管事。
“行,这样,都可以。”非常佛系。
要是天帝本人也有这么好讲话就好了。
显然天帝本人没这么好讲话,第二天天后来的时候,拎了一本备忘录,打开之后开始照本宣科,礼部尚书说那好像是天帝的笔迹。
“天后真是不爱管事到天帝都没辙了么。”尚书大人在心里想,但是她不敢说。
礼部尚书是个中年女子,为人严苛而谨细,作为六部中唯一一个女子,礼部说他们尚书比男子还男子。
此人姓北堂,名赐。
江白露只觉得这种事情交给北堂大人肯定从头到尾安排的明明白白的,自己什么都不懂,讲话约等于添乱,不如就点头微笑赞美三连好了。
梁枫觉得不行。
他拉了个单子给她,表示基本的事情还是要问一下的。
“否则北堂大人会看不起你的。”梁枫提着笔对江白露说,“什么都不问的话,显得太软了。”
江白露表示你说的有道理,我去了。
然后去了照本宣科跟念圣旨似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北堂大人有没有对这位将来的天后有意见不得而知,但是总之印象挺深刻的。
此人非常人。
北堂尚书看着天后慢慢地从后门溜出去,易了个容,躲过了一群试图打探小道消息的,翻墙去买了点东西,打包回去了。
江白露就是这么一个存在,你可能会喜欢她,你可能会讨厌她,但是只要接触过,你就很难忘记她。
江白露去探望过梁栋一次,他看上去还好,四肢健全,五官端正,应该没受什么虐待,他给她泡了壶茶,江白露留下坐了大半个时辰。
天地良心,她实在不太会聊天。
而且鉴于她太过诚实,在把天聊死方面倒是相当的天赋秉异。
总而言之她和梁栋大眼瞪小眼地看了能有一刻钟,梁栋终于认命的开始自己找话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见梁栋了,说实话,她之前见过很多次梁栋,由于江棠舟的婚事,两家往来颇多,她从梁栋还是个说话磕磕绊绊的小孩子的时候就见过他了。
毫无疑问,梁栋生得好看。
比梁枫要好看。
梁枫的容貌带着几分病态,眉宇间锋利刻薄,有几分抑郁之气,而梁栋没有,他舒朗而俊美,白发洁净如薄云,日月瞳精致而绚烂,一举一动,风雅流畅,即使他不是太子,在人群中也注定受人瞩目。
所谓的天之骄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了吧。
梁栋几乎得到了所有人的爱和期待,在丰沛的爱中长大的孩子自带一种雍容的气质,似乎他的心是满的,随时可以施与。
梁枫则不一样。
比起施与,梁枫更想获得。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会赞同嫁给梁栋远比嫁给梁枫幸福,虽说江棠舟这门亲事早早便定下来了,神仙也不如人类一般可以纳妾,天帝也不能广纳后宫,在从前神仙对此颇为自豪,到现在只是感慨为何梁栋不能多有几个妃子,将自家的女儿与他为妃呢。
江白露早年里听各种人与她夸奖梁栋听得实在是太多了,不知道梁枫又听了多少呢。
“哥哥能登基,我真的很高兴。”梁栋说,江白露喝着茶,抬起眼睛来看着他。
“只是哥哥和父母之间,”梁栋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这样。”
“父母其实是爱着哥哥的,”梁栋轻声说,“大家不过希望他能活下来。”
梁栋的茶里面冰糖放的也太多了,江白露的内心只有这一个想法。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天家,她只要听就够了,反正乱七八糟的,她也听不懂。
但是她知道,当天家人是件辛苦无比的事情。
“好吧,我其实是来问你你对我妹妹怎么看的。”江白露喝完了茶,天哪,梁栋竟然给她续上了,她本来计划终于喝完了没浪费,真是太可怕了。
“棠舟是个好姑娘。”江白露说,盖上了盖子,想着自己怎么把这杯甜的要死的东西喝下去。
“我一直都很喜欢棠舟。”梁栋说。
江白露看了他一眼。
这个少女天生下三白,总是让人有一种她在蔑视你的错觉。
梁栋一直不太喜欢这双眼睛。
他也说不上喜欢江白露这个人。
对梁栋来说,江白露是个神奇的存在,她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多半是自己靠近她她会嫌弃他挡了自己美好的下午阳光的那种类型。
对梁栋来说,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如今这个少女似乎和记忆中的又有了微妙的不同,她似乎变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梁栋听宫人说,待自己和江棠舟成婚后,她也将嫁给梁枫。
此人颇为不知好歹,听说梁枫对她极坏,一直以来把她当下人使唤,什么粗活脏活都交给她来做,禁闭在塔中不许见人,入宫了几个月丝毫没有给名分的意思,若不是他前日里提了一句,怕不是要给他做一辈子下人了。
这可是堂堂江家的大小姐啊,居然能这样对待。
然而她居然还同意了嫁给梁枫。
不是不知好歹是什么。
当然话也不能说绝,也许是另有隐情。
梁栋本以为自己见到的江白露会瘦了也憔悴了的,没想到走进门来的少女看上去精神不错,依旧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疏懒相,说是硬说有什么变化,修为似乎还高了些,行动举止更有力量和轻盈。
她看起来并不恨梁枫。
甚至在梁栋看来,还有几分在意他。
连告辞的理由都是估计该给他搞点晚饭吃了。
这对生性凉薄的江家大小姐来说,还真是稀奇。
江白露走后,来拜访梁栋的人多了起来,估计是梁枫开放了禁制,容许准太子接待客人了,此情此景故人相逢也不由得有几分唏嘘,虽然只是短短几月未见,但是已经变天了,不少昔日熟识都离散了。
梁栋只求梁枫不要过分迁怒与自己身边人,他怕既然那人立了自己为太子,与此同时便将与他有交的人尽数杀光,剪尽他的羽翼方能放心让他做着太子。
如此的太子,他宁可不做,但是他却没有选择。
他日日提出想见梁枫,江白露走时他也求她代为请求,让自己见陛下一面。
“好啊,”江白露一脚站在门槛上,闲闲地说,“我尽量。”
出乎梁栋意料的是,梁枫真的来见他了。
在一天的黄昏时分,有人高声通报陛下到了,梁栋骤然起身,然后跪了下去。
时隔几月,他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哥哥。
黄昏时的皇城有朱雀飞回,落在灿金的琉璃瓦上,朱红色的小鸟嘁嘁喳喳是天地间唯一的响动,白发的天帝站在门槛上,平天冠下看不清神情。
梁枫,的确是梁枫本人。
梁栋曾见过他这位哥哥几次。
每一次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世人都爱梁栋,而梁枫不。
他甚至恨自己,梁栋想,他跪了下来,等待着自己的哥哥的第一句话。
梁枫垂下了眼睛,琉璃旒静止在暮色中,折射着温暖的光彩,他的白发末梢被染成了淡淡的粉色,天边红霞万里,昭告着明日是个千里之行的好天气。
梁栋等了一会,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久的静默,就听见了梁枫的声音。
“你要见朕这种事,以后不要麻烦白露了。”梁枫淡淡地说,“朕现在过来了,有什么想说的讲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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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鹊飞山月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