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收到了聘礼,年轻的天帝照规矩按部就班地做着,礼金给的足够丰厚,完全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江钰明哀叹着自己好像没有机会给长姊送轿了,哥哥表示你本来就没有,不要瞎想了。
嗯,即使有机会送轿,那也是江镇明的工作。
江镇明是江家长子,年纪比江棠舟小,既然是长子自然一直被寄予厚望,早上天不亮就得去上学的悲惨经历还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
当然大概是学上的够多,他的职位也比江钰明要好。
江钰明最喜欢拿来说道他的事情就是,在幽天的那档子事。
“你自己跑丢的,和我什么关系。”江镇明表示此事完全和自己无关。
“你可是和老姐说不能回来救我来着,要是听你的,我估计现在已经投胎到别人家也长挺大了。”江钰明说,如何不管你的事情了。
江镇明表示你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如此狭隘如何要得。
江镇明与梁栋交厚,据说本来过些日子,梁栋也要来提亲的。
江元帅拒绝了江棠舟的婚事,天恩浩荡,不可多得。
两个男孩子跑去和自己的二姐通气,“可能不用嫁给梁栋了哎二姐。”
突然两个人感觉背后一凉,自己老爹当初退了梁枫的婚,现在,嗯,总感觉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梁栋现在毕竟还是太子。
这有点可怕,不能多想。
那倒是不差,江棠舟笑了笑,答道。
江白露在家时问过江棠舟到底喜不喜欢梁栋,江棠舟记得那时候说的是喜欢。
会有女孩子不喜欢梁栋吗,模样生的好,当朝太子,文武双全,温和儒雅,待所有人都是彬彬有礼的,简直是每一个怀春的少女的梦中情人。
与此相应的,江棠舟大概也算是每个春心萌动的少年的梦中情人。
金童玉女,名副其实。
江棠舟记得清楚,江白露彼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将给自己买的点心放了下来,从衣服下面将江棠舟托付她买的东西拿了出来,是一本崭新的星图。
天文台的人才从无好死,然而江棠舟从小就喜欢这些。
江元帅夫妇不让她碰这些,她越是想看,借着看望唐珊跑进天文台里去,他们姊妹两个性子天生相反,江白露万事不挂心,而江棠舟则是执着过头。
她当然会嫁给梁栋,江棠舟从不反抗自己的运命,然而她只是想,想略微触碰到那么一丝星辰的华章而已,她受过最好的教育,她当然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既不是梁栋,也不是世间任何男子。
北斗盛美酒,劝龙各一觞。
江棠舟幼时听见教书的先生对她说,一个世家男弱女强是不详之兆,女子是给夫家的,若是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女子将家族的福运消耗光了,离败落不远了。
江棠舟天生千伶百俐,几日来郁郁不乐,后日里她就再也没见过这位先生。
江白露表示自己全然无辜,“我甚至救了他一命。”
嗯,江钰明表示,如果那座桥的不是你拆松的,我提头给你。
“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是不委屈自己。”江白露说,亲事将近,她搬回家里来住上一晚,等次日天家来接,江棠舟问她那现在她有没有委屈自己。
长姊想了片刻,伸手挑了挑灯花。
“没有啊。”江白露坦然答道,丝毫不似作伪,她将蜡条拿在手里揉搓,想了想,又将蜡条扔在了蜡烛盘上,江棠舟只觉得自己的姐姐似乎有什么地方有了微妙的变化,似乎依旧是她那个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姐姐。
但是沾了一点其他的什么东西。
江白露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江钰明可以完全确定这一点,他永生都难以忘记那一年在幽天发生的事情,妖魔的军队兵临了主城,父亲写来信说赶紧走,母亲那一夜把他们从梦中喊醒,带着他们离开,他那时年纪太小,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边就再也看不到任何认识的人了。
第二天,妖魔杀了进来。
江钰明从前只在画册或者下人的恐吓中听说妖魔的事情,他们长得狰狞丑陋,带着腐臭的气息,集合着举世之恶,生灵向善可以为神,那么堕落则为妖魔。
成为妖魔的生灵都是被恨意折磨到出卖了灵魂也在所不惜,放弃理智也要抹杀身边任何温热的血肉的生灵,恨意和愤怒是他们的力量。
据说世上遭遇不公最多的是女子和孩童,因为妖魔中法力高强的也大多是女妖和童子。
阴风和腐臭包裹着他,他小心翼翼地躲在空的民居里,却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他后悔了很久。
那一眼使他看过的所有关于妖魔的传说都变得空洞无力了起来。
他们并不愚蠢也不暴躁,与之相反,他们沉默而阴郁,整齐有序,黑森森地走在街道上,将所有活着的东西泯灭。
妖气魔氛使天空阴暗如黄昏,紫色的云层翻涌,透出些猩红色的底子来,江钰明躲在墙的后面,祈求着自己会被忽略。
大概因为他年纪太小,气息微弱,或者他们急着进主城,并没有时间将郊区的农户一一细细搜刮,因此真的被忽略了,在再也听不到那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之后,江钰明发现自己依旧不能动弹。
完全地瘫软了。
死定了,他想着,真的死定了,那群东西杀死他不过用一秒钟的时间,刚才他们的确也揪出了一个幸存者,将他直接撕碎了。
不是杀死,而是撕碎,血喷溅在地上,然后他们继续向前走。
江钰明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他在那间农户里一直躺到天黑,然后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江钰明?”清清淡淡,四平八稳。
“老姐。”江钰明应声道,下一秒钟他想到了那些故事,据说有的妖魔会模仿你信任的人说话,把你骗出去杀掉。
“老姐。”他低声说,他实在没有力气了,他又怕又饿,如果真的是妖魔的话,也没有办法了。
然而,的确是江白露。
少女看上去脸色平淡,“今天白日里妖魔进城了吗?”
“是的。”江钰明应声道,一把抱住了江白露的手臂,手脚并用,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好了,钰明,”江白露淡淡说道,“我又不是来教训你的。”少女俯下身,在农户中搜寻能用得上的东西,尽量带了两件,“我们往西边走,有安置难民的地方,到了就跟着他们走就行了。”
江钰明哭的一塌糊涂,只顾着点头。
“没有关系的。”江白露蹲了下来,安慰他道,“他们白日进了城,估计明天会出来清理郊外,我们连夜动身,毕竟只是两个孩子罢了,他们的视力并不好,是利用气息来分辨的,只要你不惨叫,我们就没有任何可以担心的。”
“到最近的难民安置点大概需要走两天,在不迷路的情况下,”江白露慢慢地说,“他们会在那里停留十天。”
所以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女孩表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学问题。
女孩拉起了他的手,她的手暖和而稳定。
四处都是残肢碎尸,妖魔屠戮过的大地惨不忍睹,而这个女孩却神色平淡,好像只是需要赶路一样,她牵着弟弟的手,笃定地沿着自己规划好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放松点,”她轻声说,“如果非得想要想些什么的话,那就想想如果遭遇了它们,我们应该怎么办吧。”
“我们没有任何办法,老姐。”江钰明记得自己是那么说的。
“别这么丧,”江白露平静地说,“前些日子里,有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生还毛遂自荐要去前线呢。”
“江家人的胆子也不是到了某个岁数就突然爆发出来了。”江白露平平地说,“如果你实在担心的话,我倒是有计算过它们的活动,按照我的安排走过去,完全不会遇上它们的。”
他们在死寂的旷野中跋涉了两天一夜,夜晚来临的时候江钰明完全睡不着,倒是江白露睡的很安稳,把不需要守夜的后半夜睡了个淋漓尽致,他张着眼睛看着旷野,有乌鸦来啄食死者的血肉,他想世界上若有地狱,大概也就是此番情景,江白露使了点小术法在一块石头上,若是方圆五里内有妖魔出没,就会发烫,然而他们的路途很顺利,它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当难民营鲜明的旗帜飘扬在灰色的天空下面的时候,江钰明才觉得自己真正活过来了,江白露坐在不远不近地地方喝水,喝的很是享受,眯起眼睛来向官兵道谢。
“我们姓江,钧天人,”江白露不疾不徐地说,“和钧天人一起回钧天就可以了,家里的人已经回去了。”
官兵点了点头,露出个笑脸来问小姑娘有没有害怕。
“多谢关心,现在已经完全不害怕了。”江白露答道。
士兵说着前线已经稳定了,他们的撤退是非常安全的,说不定主城还能被夺回来。
江白露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一种被称之为希望的东西。
过了几日之后,她知道那个得立大功的士兵,名叫沐风。
他们人已经到了钧天,江夫人哭了半天,送他们的士兵吓了一跳,还不知道自己居然带了两个显贵的孩子回来,江白露神色没什么变化,斯斯文文地问他道谢。
“早就该知道,这小姑娘不是什么寻常人物了。”他喃喃地说,转身准备离开,听见那小男孩和江夫人说他的姐姐做了一块石头,如果有妖魔在附近出没就会发烫,问他母亲为何不教自己这个绝招。
女孩露出了一个明快的笑容,“啊,那个吗?”
“我随口说给钰明听的,”女孩笑着说,“要不然他怕的走不动了怎么办。”
“老姐你晃点我。”小男孩惆怅地说。
“不过我们不是回来了吗?”江白露笑着说,想不到这么多年,江钰明还记得自己骗了他这码事。
“钰明就是胆子小。”江镇明加入了闲聊,“说起来,当年沐风真是风头无两啊,都以为战后会飞黄腾达呢,结果致仕回家去了。”
“真是可惜呢。”江棠舟附和道,“也许他觉得平定天下之后贪功难有好下场吧。”
江白露笑了笑。
他吗,他啊。
现在算是升官了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