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目前来说整个九重天上,混的最成功也最失败的男子,大概就是葛愈了。
内阁首辅目前除了必要的活动之外,完全销声匿迹了,葛愈在内阁里剪着牡丹花,看着小报上自己的传闻越来越离谱,觉得这还真是良好的娱乐的身心,他还能健康工作几百年。
“陛下,我现在比你声名狼藉。”葛愈说,江白露觉得他说的有点过头,要论声名狼藉,估计他还得努力几年。
江白露看着小报,为自己泡了杯茶,她翻了翻陈年的小报,发现了一点只言片语。
关于那位废后的故事。
她自己的老爸当然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但是她的确也不方便问。
蓝彩衣,江白露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在她父亲留着的同榜生的名册上,还有没来及毁尸灭迹的痕迹,那时候的蓝彩衣风华正茂,明眸皓齿,仪态万方。
“她样样都比何淑强,可惜不能生孩子。”江元帅喝高了之后说过这样一句,江白露想不能生孩子还嫁进天家的实在是太不幸了。
如果她和江元帅同年的话,今年不过比葛愈大一点。
次日江白露自己又进了冷宫一次,这次倒没听见哭声,如今宫女们见到她开始毕恭毕敬起来,张口闭口的娘娘。
她倒是不在意,觉得她活不长久也罢,觉得她马上飞黄腾达也罢,她始终是那个她,这群人也依旧是这群人而已。
她问宫人要了冷宫的钥匙,推开门走了进去,这几间屋子很是破败,采光很差,也潮湿阴冷,屋里的器物都蒙上了一层薄灰,她伸出手来碰了碰,大概辟尘珠也不是什么太便宜的东西,这种地方自然是舍不得用的。
梁枫那座塔里也是没有的,有次她爬上书柜去扫灰的时候感慨了半天这真是大工程,后来梁枫和她说看着哪个院子没必要,扣下来一个吧。
当然老宫女选择带她去仓库找一个出来。
毕竟这种东西都安的颇为结实,想扣下来挺困难的。
江白露表示了感谢,然后默默地把自己刚扣下来的安回去了。
江白露别的长处不多,就是动手能力极强,倒不是心灵手巧,是想到什么干什么相当有效率,尤其是这种就在眼皮底下的事情,干起来那叫一个眼疾手快,你要是不拦住她,估计分分钟就能搞得天崩地裂。
冷宫的院落不多,也没有树木,光秃秃的,寒气森森。
江白露发现了一点异常。
似乎有人从院墙翻出去过。
江白露在领班们报告完工作准备离开的时候,随口询问了一下这几日有谁屋里有宫女刷过鞋子吗。
领班们表示不可思议,宫城不沾尘土,鞋子也是统一十日一刷,这几天还不到日子。
江白露想了想,本是一时兴起,若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就划不来了,她的好奇基本上只能保持几个时辰,没必要因为这点事情闹的天翻地覆。
她天生怕麻烦的紧。
“罢了。”江白露轻声说道,“我做了梦而已。”
梦真是天字第一号冤大头,据说人间有位曹公还雅好梦中杀人,我这个梦不算什么,江白露迅速安慰了自己,至少她知道,是有人溜进去了。
然而想不到,当天黄昏,当事人就跑过来自首了。
“那日的确是我进了冷宫,在里面哭的也是我。”小宫女轻声说,“请娘娘处罚。”
江白露偏了偏头,我看上去很吓人吗,为什么这个小姑娘一副我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表情。
“谁叫你来的。”她问道。
“领班回去讲过娘娘问起鞋子的事情,我知道自己东窗事发了。”小宫女说道,低着头。
“东窗事发这个词还是用的不错的,”江白露感慨道,“可我也不是阎王爷啊。”
“如此来看,你读过书了。”江白露说。
宫人大多不太读书,十几岁便入了宫,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刻板的事情,读书写字并非必须,这头富丽堂皇的巨兽早都把他们吞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小宫女不敢说话。
江白露知道,在这座宫殿里可能教她的人,估计只有那位疯疯癫癫的废后了。
江白露将手中的杯子放下了,“说实话,我只是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才问了一句。”
“我这个人吧,很少在意什么,”江白露风平浪静地说,“你要是不来,我都忘了。”
她倒是没说谎,“你去那里,是受了什么委屈吗?”
“没有,”宫女低声说,“只是听说陛下和娘娘要经过,想试试看看能不能让您二位彻查一下那些事情。”
“这样。”江白露应声道,“那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她绝对不是得疯病笑死的。”宫女轻声说,江白露的确觉得这死法真的有点过于智障,当然如果上天非得安排她自己这么离世,她倒也觉得可以。
“嗯。”江白露说,“陛下应该知道吧。”
毕竟梁枫好歹也是见过蓝彩衣最后几面的寥寥几个人之一,梁枫和她说的很清楚,的确是看见他之后就开始笑。
那种嘲讽至极的笑,酣畅淋漓,像是笑出了多少年的平生不得志,笑尽了一生一世的快意恩仇。
然而梁枫没有告诉江白露的是,疯疯癫癫的女人从粗糙的床席下面拽出了一摞纸,抛头盖脸地扔在了他的身上,他身后是宫城的兵荒马乱,眼前的这个女人却熟视无睹。
“你和她长得真像。”女人喘了口气,接着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生的不像她呢。”
持剑的青年伸手抓起了一张纸,发现上面写着无数弯弯曲曲的符咒,古奥庄严,他并非其中行家,自然也看不懂。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她继续笑了起来,“孩子,你还真是倒霉啊。”
梁枫一时竟不清楚她到底疯了还是没有,从床席下面扯出的除了纸,还有块长命锁,纯金的,在夜色里也闪烁发光,蓝彩衣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忽而恢复了半刻清明,她止住了狂笑,“你是她的头生子吧?”她淡淡问道。
梁枫点了点头。
“对不起。”女人说道,似乎某根神经被触动了,她又疯了,“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地说,来抓青年的脚,梁枫后退了一步,制止了身边军士的行动。
女人的手指在地板上抓出了划痕,“对不起。”
“就这一桩业,就足够你去死了。”她轻声说,“蓝彩衣你是活该。”她唾骂着自己。
“孩子你低下头来。”她低声说,“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梁枫弯下了腰,女人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白发青年的异瞳瞬间张大又恢复如初。
“知道了。”他平淡地说。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有人发现了那个女人的尸体,年轻的新任天帝挑了挑眉稍,这本是并不重要的一件事,和其余的死难者一起处置便是了。
“那夜兵荒马乱的,没人注意,不过那个院落密不透风,多半是自杀,不知道这个答复那个小姑娘会不会满意。”白发的天帝说道,江白露点了点头,记在了本子上。
“明天告诉她吧。”
“倒是有几分胆识。”梁枫评价道。
难怪江白露能多记了她的事情一会,这副性命如浮云的架势和她本人倒是有些相似。
只是不知为何,似乎提起那位废后的事情,梁枫本来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像是想起了什么隐晦的心事,笔尖在纸面上迟疑了一下,留下了一个圆圆的墨点。
他登基已半年。
如今各方基本上已经稳定了下来,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声名狼藉了。
世人皆健忘,只要他们过的足够好,从前的种种都容易被轻松原谅,江白露近日里听街上的风声来说,大家似乎已经开始关心花魁的八卦或者下一个假日的到来了。
这个时候老天帝驾崩也无所谓了,不过最好再让他活两个月。
先让老天后来,先来后到,排好队。
帝后都需要去死,梁枫在心里轻声说着,据说弑杀亲生父母者连第十八层地狱都不收,他估计死了之后要没得地方去了。
他本来死了之后就不应该剩下什么了,他抬起手咳了咳,江白露被他支了出去,他低下头看到了手心淤积的一滩鲜红色的血。
他本非善男信女,更不是什么忠臣孝子。
子女杀父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而父母如何对待子女都不会有任何人追究,梁枫想,这世道还真是足够滑稽。
当然老帝后也是慈爱的父母,只不过他们的慈爱不属于自己罢了。
他们为自己积攒下的暴戾,需要多少人才能夷平,梁枫不动声色地处理掉了血渍,还不是时候,他不会死在这个时候的。
他还有不少日子好活,江白露虽然不太擅长做家务,但是这盆枫树还是活得很好的,室内温暖,时令错乱,它还没红叶子,而塔下的枫林已然层层落叶,缤纷散尽,繁华一空了。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多少次的看着这样的冬日里,树木寂寥的枝桠刺向天空,中间杂着些不落叶子的,显得错乱而寂静。
他的事情依旧很多,每天从清晨忙到夜晚只不过能勉强做完,葛愈如他所想的能干,但是还是不够,他要做的远比这些要多。
老天帝在位的时候九重天上已有颓势,他出生时大祭司感叹大概梁家的气数也尽了,这些年来灾害连年,还出了幽天那种兵焚之灾,虽然被续回来了,面子上歌舞升平,其实九重天里的神仙都在思量着,如今的太平日子还能过多久,闻妖魔而色变。
更何况还有随着他出生而来的天谴预言,他坐在天帝的位置上,这个预言就会被人们反复提起,而恐惧早已深至骨髓。
他若是有江白露一般万事不挂心,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的气度就好了,他想,而江白露平生的丰足,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衣食上的,都是他想不都敢想的奢侈。
“其实我小时候,也想过,”黑发的少女不知道什么坐了下来,将他要的书本放在了桌子上,“我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棠舟是要当天后的,弟弟们是要当将军的,只有我什么都没想好,长辈问起来的时候一脸白痴。”江白露笑着说。
“后来我就说,我想努力活着。”江白露笑了笑,“他们觉得很有哲理,夸我真是想的很深刻。”
“其实我真的还只是就随便说说而已。”江白露说,“就这么活着,一天一天的,从早到晚的,尽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忘掉一时做不到的事情。”
“其实我不太喜欢和别人讲话,因为他们觉得我说一两句话很有道理,我只要一解释,他们马上感叹你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白痴。”江白露笑了起来,双眼弯弯如新月,“虽然也不在意他们怎么说,不过他们后来也不想让我解释了。”
一天接一天,从早活到晚,我想要的,就是这种生活而已。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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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重帷莫愁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