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天帝应该有一个院子的人来服侍,江白露想,梁枫这家伙貌似想让自己承包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抽烟喝酒烫头全部事宜。
他是穷疯了还是太信任自己了。
实际上梁枫很忙,他没有太多时间来收拾江白露,偶尔会嘲讽她两句,说要把她做的活裱起来送给她父母,让他们看看自己怎么教的。天地良心,江白露发誓,自己真的没有捅特别多的篓子。
但是听服侍老天帝的宫娥说,要是她们干出一件这种事,估计后半生就不用考虑了,直接拖出去喂天河里的蛟龙了。
“没事,我会游泳。”江白露说,看着宫娥将一杯热水放在手上,磐石一样一动不动,稳得水面没一丝波澜。
“不瞒您说,”老宫女说,“我这个绝技从一百岁的时候练到了一百五十岁,才练成的。”
司茶是老天帝倒茶的宫女,就只是负责倒茶而已,她不记得自己从前叫什么了,只知道每一个做这个工作的人都叫司茶,今年三百多岁了,如果没有这个变故,估计就会被天帝放出宫外结婚了。
她说除她之外,光是吃个茶,天帝便需要五个人侍候,这还不算站在外面守门听令的。
梁枫本来想将江白露锁在塔里,然而她自身悟性实在有限,忙活了一个月,还是干什么都不合他的心意,于是乎只能让她每天到老宫女们那里设法学点东西。
然后江白露下了结论,这简直没法学。
老天帝活得太精致了,帝后也是,这是真的没法学。
“你捡重要的学一点吧。”梁枫听完给出了建议。
江白露觉得这个青年每次面对她的时候都在崩溃的边缘。
因为江白露是货真价实的,什么都不怕。
不怕失宠,不怕冷落,也不怕死。
她不在意梁枫,她谁也不太在意。
甚至连梁枫在她面前谈论娶亲的事情,她也相当无动于衷,除了问了一句,“那以后多做一个人的饭了?”
“你不想当帝后么?”司茶问道。
“嗯,”江白露平静地研究着茶叶,“随便吧。”
“你呢?”她抬起眼睛来问,司茶脸上飞了一线红,低声说,“怕不是做梦都不敢做当主子的梦吧。”
“陛下说,将你教好了,他就放我们出宫嫁人。”司茶慢慢地说,试探性地问,“是真的么?”
司茶听其他的宫女说,怕不是教好这位新人之后,新天帝就送他们去西天了。
年纪轻的宫女都和旧主子一起关在宫里,而他们这些准备出宫的年纪长些的,都被聚在西边的院子里,等候发落,天天提心吊胆地过着日子。
听闻梁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他们从前的大宫女骂了他几句忤逆就被他直接一把推进云河里喂了鱼龙,据说那人挣扎了几下,云海红了一片,就再也没有声息了。
剩下的宫女太监都噤了声,像是被扼住了脖子似的,没一个再敢说话的。
从前他还在后山的塔里的时候,起始是有宫人在里面伺候的,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那些人了。
从那之后,每日就从那个洞口传餐给他,也没人敢进去打扫了,天帝也不逼迫他们,后来连整理后山的草木的宫人都不敢过去了。
后山的树木失了禁制,越发长得郁郁葱葱,黑云一般。
“这么说,梁枫也挺惨的。”江白露自言自语道,沿着台阶一级级地去查看香火有没有需要续上的,满天神佛,面目狰狞。
司茶曾经问过她,是不是那塔里到处一片狼藉,毕竟从来没什么人进去打扫过,然而这座塔在江白露来的第一天就十分的整洁。
神像上无一丝灰尘,一切都在它应该在的地方,就连容易藏污纳垢的厨房都干净的过分,就是没有什么烟火气罢了。
梁枫的住处在顶层,窗下一片树木,远处云海翻涌,鱼龙潜跃,再远一点,便是巍峨的宫室,琉璃瓦上千点流光,屋顶上龙飞凤舞,钟鼓楼高耸肃穆,昭示着九重天上荷荷煌煌的盛世。
钧天日高,天帝威仪。
梁枫的房间很简单,这塔本是神龛藏经阁,底下数层除了神像便是书籍,他房内留了几册书,江白露看了看封皮,是近些年的年鉴,被认真看过,另一摞是笔记,梁枫严令江白露要是敢抹桌子的时候弄脏污了这些,定然将她直接从窗口扔出去剁碎了喂鱼。
至于为什么是剁碎了,因为江白露宣布过她会游泳。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鱼,江白露想,然而他却只养了一只鸟。
一只断了一只脚的鸟,朱红色,是这王城常见的鸟。
它对江白露还算友好,然而每日一到时间,就守在门口,等着梁枫回来,听见门响又飞走了。
平时便落在桌边的架子上,有两只小瓷碗给它吃食喝水,水碗上绘着天川银河,食碗上画着渊薮山崖。
梁枫有不多几只笔,都极细而硬,据说一支是西海龙颚下的短须,一支是昆仑白虎的虎须,硬而韧,写出字来锋利而尖锐。
一盆枫树,一只鸟,几卷书,除此之外,梁枫可谓身无长物。
连榻上的帐子都是素白的,枕衾也都是素白一片,全无半点纹样,看上去干净而冰冷,没有半点温度,其他器什也一概素色,冷清的很。
至于给江白露的胭脂水粉,首饰衣服,一概没有,大概是他太忙了,忘记了还需要这种东西,不过江白露倒是乐得轻松,梁枫安排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他乐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去了。
她是主子还是奴才,她根本就不在意。
和江家熟悉的人都会感叹一句,大小姐真奇人。
本来江白露给自己的人生规划就是等到年纪到了,便和天帝请示了改名换姓远走他乡,九重天下还有人间,人间外还有妖魔境,江白露刚刚二百零几岁,读了一百多年的书,给自己家里也打了几十年的下手,能写些华而不实的文书,办些闲事,神仙二百岁能成亲,二百五十岁能分家,怎么算也是够了。
她的计划便是扔了江姓,绵延几千年的水军元帅的家世有是好事,没有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事情,既然运气不好,那便由它,自己随意打发一生才好,更何况家中有亲妹妹许了太子的亲,还有两个弟弟,怎么也没落魄到她得帮忙的份上,带上母亲给的那份体己钱,江夫人说既然也嫁不出去了,那份嫁妆等你二百五十岁了就给到你自己手上吧。
此后天高地远,得失荣辱,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万物生于世,恰似春时繁花凋零而下,有落在锦榻上的,也有掉在污泥里的,江白露万事不上心,梁枫那日里说叫出她来完婚,此事便是完了,他那么一个倨傲的家伙,断然不会打自己的脸的。
更何况平心而论,若是梁枫果真降罪于自己,倒也不算冤枉,江白露自认为也不是什么一流的奴才,毕竟人家都是上百年的功夫,自己临时抱了一下佛脚,没搞出什么大事来都是吉星高照,还能指望多妥帖呢。
梁枫态度也是含混不定,既没有一笔直接踢她真的去当奴才,等着那天年纪够了出宫嫁人,也没有说什么给她名分。
实际上,江白露一点都不清楚他到底在忙什么,但是她知道不忙才是不正常的。
不管是正是邪,他梁枫都闹了件大事出来,江白露曾收到一张字条,是别院里的宫人给她的,可宫人不识字,想必是什么人想传个话。
字条的内容颇为简单,大概就是现在唯有她能进梁枫的身,如果能下毒什么的绝对是万无一失为民除害。
当然内容不止如此朴实无华,还相当慷慨激昂和大义凛然,江白露来回的看了几遍,等到梁枫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看。
“你怎么想的?”她听见梁枫在肩后问她。
江白露打了个哈欠,将字条折了起来,“想了也白想,好容易把字条递到我手上怎么不顺手把毒药也给我啊。”
“跟着这群人办事肯定没前途的。”江白露将字条给了梁枫,平淡地说。
“排除那些,”梁枫垂着眼睛看着字条,坐了下来,那只鸟落在了他的肩上,“你想要杀死朕么?”
“不算吧。”江白露答道,“没那个必要了。”
“要说为什么,”她想了想,“大概是懒得干吧。”
“而且这种事,不管成不成功,都是要成仁的,我还不想留个弑君的名声。”江白露坦然说道,“我这个人吧,又没什么理想。”
“你想要些什么呢?”梁枫问道,每天他回来,要不是江白露搞出了什么岔子,一般不会和她说话超过十句。
当然有一天特别多,因为那天江白露不慎把一个书柜的钥匙断在锁里了,她和梁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锁修好,梁枫此人倒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暴躁,至少修起东西来还是颇为耐心的。
两个人试了各种不损害这个古董木门的办法设法把锁弄开,周围扔着一圈乱七八糟的工具,加了某种秘术的门锁牢固的简直可以用在天牢里,虽然也可能是被江白露不到家的解锁术害的又难搞了几分。
好在最后总算是搞定了。
说来惭愧,到最终还真的是梁枫搞定的。
他设法把锁整个卸了下来,将钥匙倒了出来,霜白的睫毛遮了一片阴影,日月瞳平静而倦怠。
江白露心里一动,此人和习惯了一切井然有序的老天帝不同,他早就习惯一地鸡毛徒手收拾了。
梁枫将纸条展开又合上,神色平淡,随后他将纸条就着灯烛烧毁了,碎纸边缘闪烁着些金红色,唬的那鸟缩了缩脖子。
江白露突然隐隐明白了几分为什么这位新天帝依旧离群索居,多半是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这么懒,可以放过一个为民除害青史留名的机会吧。
然而一语成谶,没过几日这青史留名为民除害的机会还真的送到了江白露的手上。
梁枫病了,的的确确地病了。
人言神仙不食五谷,不生疾病,这不过是他们高居九重天上手握重权给人的错觉罢了,他们不过是另外一群活得略长些的,力量更强大些的人类罢了。
自然人类的龌龊晦暗也是丝毫不减的。
江白露想是不是有人精通望闻问切或占卜,看了一眼梁枫就知道他近日里有疾病,因此用尽办法给自己传了个条子,指的便是这个机会了。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疏影玉扶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