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又涵重返GC一事已经提上日程, 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已经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kanshushen他过去两年虽说也在董事会挂着名,但其实是虚职, 基本没有插手过具体的业务。这次风声放出来,让总集团高管们不约而同很不愉快地回想起他过去在商业集团的手腕——狠,绝, 快, 六亲不认雷厉风行,一心要把GC从里到外脱胎换骨。
从前碍于商业集团总裁的身份,在面对文旅、酒店和娱乐板块时, 陈又涵还多有掣肘, 这次以常务执行董事的身份回归,却是真正象征着GC的权柄更迭, 因而各方早就闻风而动,示好的, 递投名状的,使绊子的——局势风云诡谲,然而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一旦划出一条既得利益线,那么站队敌我就非常一目了然了。
他什么都不瞒叶开, 打电话, 看公文, 跟顾岫和陈为宇开会,叶开都不必回避。回国听了几天, 叶开大概猜透了他的布局,看他不动声色而八方坐立难安的模样,又更深地觉得他可怕起来。这跟他在床上有什么区别?玩得人招架不住自己却始终好整以暇高高在上, 只在他软声带着哭腔求他时才如狂风骤雨般地侵占。
譬如现在。
吵了架,哄又哄不好,只能被扔到床上去讲道理。讲了一半有电话进来,竟是陈飞一。叶开听到陈又涵接通后说的那一声“爸”时就有点崩溃,偏偏陈又涵并没有任何异常,一边语气坦然地与他聊今天给宁姝过生日,一边手上动作不停。叶开目光都有点涣散,难以聚焦地看着他结实的小臂上暴起的青筋和薄汗。他不敢出声,陈又涵应付着他爸,将这几天公司的动向悠然地汇报,偶尔瞥他一眼,看他濒临痉挛的样子,戏谑地抽回了手。
叶开翻了个身,白色床单缠裹下的身体随着喘息微微起伏。他握拳捶了下床,翻身下地。
陈又涵以为他会主动坐过来,没想到他进了淋浴间。花洒的声音随即落下,他眸地一片深沉,冷静地打断陈飞一的分析:“有点事,回头聊。”陈飞一在听筒那端明显一怔,还未出声呵斥便毫无面子地被挂了电话。他琢磨了一阵,觉得自己儿子的语气有一股微妙的不悦和危险。
花洒冲刷而下的是冷水。
叶开脸色苍白,看着陈又涵进来时勾了勾唇,眼神挑衅而嘲讽。
他后来想,陈又涵大概在任何地方都愿意让着他,唯独在床上绝不可能。
第二天是带着一身快散架的骨头和痛得坐立难安的屁股回到叶家的。
瞿嘉原本极其不满他一整个暑假都不见踪影的行事方式,但在见到叶开消瘦了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时却也不得不软下心来。
叶通因为金融峰会出差上海,他年事已高,叶征陪同而去。晚上在新闻上看到叶通接受记者专访,精神倒还不错,还知道跟与会的媒体开玩笑。叶开的确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是跟爷爷摊牌,还是继续着双方心知肚明的表演,这一出差就是一周,叶开反而松了口气。
偌大的别墅很冷清。
花还是开得一样好,佣人还是老样子,一个都没少,也一个都没汰换。叶开一个人看完了新闻,从一楼大客厅顺着旋转楼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经过二楼时发现瞿嘉在对着走廊里的一幅画沉思。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叶开,眼睛亮了亮,又看他走得步履艰难姿势微妙的样子,关切又严厉地说:“身体不舒服还走什么楼梯?电梯是给你好看的吗?”
叶开抿了抿唇,一点点笑意让瞿嘉看到他从前乖巧的模样。
对啊,他为什么不乘电梯直接上三楼?
叶开静了静,弯起嘴角很浅地笑道:“在看什么?”
瞿嘉一下子有点受宠若惊,磕绊了一下才说:“妈妈在看这幅画,上周刚拍回来,但好像挂在这里不太合适。”
一副现代主义的抽象画作,光影暧昧,没有任何人物,但压抑中却好像有费洛蒙的味道。画要配氛围,也要配人。这幅画显然和瞿嘉的气场不合。
叶开主动索要:“我喜欢,挂我哪里好不好?”
瞿嘉愣了一下说了个“好”字,反应过来后又讨好而惊喜地补充说:“……当然好。”
这几年他们的相处不温不火,没有像他和叶瑾那般疏离,但也不如从前那样亲密。瞿嘉对他有些畏手畏脚,不敢过分管制,关心的话题也不敢越界,偶尔流露出关心感情生活和心理状态的倾向,也都隐藏得小心翼翼。
叶开一般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也不再如往常那样陪着她哄着她,瞿嘉猝不及防地就被迫接受了儿子一夜长大的现实。从陀螺般忙碌的事业中静下来时,瞿嘉也会迷茫,百科上她的身份头衔第一位是教育家,她摸索着公立和私立精英教育之间的平衡,改变了不知道多少孩子的命运,却难以处理好和自己儿子的亲密关系。
叶开刻意忽视掉了瞿嘉眼里的光,轻描淡写地说:“妈妈,听说高三教学楼马上要拆了是吗?”
瞿嘉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年头到了,该重建了。”
叶开想了想:“我好久没回天翼看看了。”
瞿嘉微怔,不敢相信。压下内心巨大的惊喜,她试探着问:“那……妈妈明天陪你去看看?”
叶开手还停在楼梯扶手上,仿佛随时要走的样子。他矜持地问:“你明天不忙吗?”
“不忙!……不是,我刚好要去一趟天翼。”
叶开笑了笑,没有探寻这句话的真假:“好吧,那就听你的。”
他走回三楼卧室时都有点站不住,挨着墙在走廊上坐下。实木人字纹拼贴地板被擦得纤尘不染锃光瓦亮,在灯光的照射下,倒映出叶开屈膝坐着的长长而孤寂的影子。烟抽完半根,他给陈又涵打了个电话,开口就是冷冰冰的一句“腰疼”。
陈又涵毫不留情地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劝慰:“今后你有的是时间休养。”
听着不怎么真心,还隐隐有点遗憾。
叶开眯了眯眼:“去北京了你打算多久来看我一次?”
陈又涵也在阳台上抽烟,闻言抿了一口,微勾了唇角说:“随叫随到。”
夜空下是烈日曝晒后降了温的繁华,城市的轰鸣声透过听筒传入叶开耳朵,他随即听到陈又涵吁了一口烟,低声淡淡地说:“……现在就在想你。”
心尖在听到这句话时不可避免地一颤。叶开的声音也低哑了下去:“叫我。”
“宝宝。”
“还有。”
“宝贝。”
“再叫一声。”
“宝贝。”
“不够。”
“宝贝,宝贝,宝贝……”陈又涵的声音低沉下去时,便有无尽的性感从那种充满颗粒感的质感中泛出。他很好听地轻笑一声:“你喜欢这个?”
“都喜欢。”听筒压得耳廓发烫,有点疼,叶开换成左耳,跟陈又涵继续暧昧而低沉地聊着天。
楼梯上传来踢踏的脚步声,是拖鞋,慵懒,轻盈。叶开接着电话,淡漠地往楼梯上瞥了一眼,叶瑾穿着牛油果绿的真丝睡袍,大波浪很松垂地披着。她没料到叶开在走廊上坐着,脚步微一凝滞,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怎么坐在地上?小心着凉。”
叶开收回目光,没有回答她,反而贴着手机说:“……没有发炎,……你要怎么检查?”
他没有刻意避着叶瑾,语气有让人遐想的空间。
叶瑾脸色很微妙,红棕色的实木扶手衬得她用力的手苍白而过分瘦削。
裙摆消失在楼梯拐角,叶瑾很快地下了楼。瞿嘉戴着眼镜在看一本教育心理学的外文书,见叶瑾走进书房,摘下眼镜问:“怎么了?”
“公司拿了几张票,你很喜欢的那个欧美女明星要来路演,去吗?”
欧洲文艺电影在大陆院线上映是非常罕见的,中国的发行方和叶瑾投资的经纪公司是合作关系,便送了几张票。瞿嘉是那个女星的影迷,她自己没兴趣,以权谋私拿来哄瞿嘉开心。
“电影结束后有见面会,晚上是晚宴,你如果不想看电影,直接去晚宴也行。别说是我妈,否则一堆人缠过来能烦死你。”
瞿嘉揉了揉眉心:“不去,最近忙。”
叶瑾挑眉:“你确定?她可是不经常来中国的。”
瞿嘉一丝犹豫都没有,拒绝得跟干脆。叶瑾收回信封,耸了耸肩:“算了,我的妈咪可真够难伺候的。”
瞿嘉听她撒娇,笑了一下,又想劝婚,没想到出人意料的传来叶开的声音:“给我吧,我想去。”
两个人都惊诧地回头,叶开站在阴影里,往前一步走进书房,终于被灯光照亮。他脸上没太大表情,只对叶瑾再问了一次:“可以吗?”
叶瑾看了眼手上的信封,如梦初醒:“可以,当然可以。”
“只去见面会,晚宴可以不去吗?”
叶瑾点头:“没问题,你去的话我还不放心,被那些经纪人导演盯上是很麻烦的。”
她开了个含蓄的玩笑,叶开没给面子,无动于衷地接过她手上的黑色烫金信封:“谢了。”
见他转身要走,叶瑾忙问:“等下!你……跟谁一起?”她想了想,试探地问:“是Lucas吗?”
叶开半转过身,从眼神和语气都很淡漠:“怎么?有问题?”
叶瑾没回答,反倒是瞿嘉说:“没问题!怎么会有问题呢?Lucas……让他有空多来玩。”
听了这句话,叶开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他戏谑地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好,我会跟他说的。”
回房间洗过澡,因为陈又涵曾经说想看他这两年的生活,他就翻出了之前换下的手机,把相册里的照片全部同步了一遍。不多,也就一百多张,而且很多他并没有出镜,只是单纯的风景和生活记录而已。做完了这一切,他给陈又涵发信息约电影见面会。后天下午两点到五点,陈又涵原本有安排,但不算太重要,便空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上了四楼。灯熄着,于是便又去了五楼。空旷的舞蹈室灯火通明,四面八方通透的镜子中照出穿着黑色练功服的叶瑾。她绷着脚尖,在跳芭蕾。叶开听出来是舞剧《胡桃夹子》。旋转到第三个圈时,她从镜子中瞥到了叶开的身影,震惊了一下,但身影没停。直到完成既定的整套动作,她才摘下发套走向叶开。
刚才还蓬松轻盈的长卷发此刻被汗水浸透,她捋了把刘海,重新挽了个发髻,平稳了下呼吸,问道:“有事?”
叶开抱臂倚着门框,半真半假地说:“吵到我了。”
叶瑾白了他一眼,捡起毛巾擦汗:“你耳朵属狗的?”
叶开漫不经心地笑一声:“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能跳挥鞭三周转吗?也不怕闪到腰。”
“三十六谢谢,没生孩子的女人不会老。”叶瑾拧开水瓶喝了一口,“Lucas也不年轻了,你有空在这里‘关心’我,不如去关心关心他。”
叶开听出她话语里的讽刺,反唇相讥:“关心他什么?让他离你远一点?”
叶瑾脸色一变,语气里一下子失了气势,不太自然地说:“你跟老男人杠上了是吗?”
叶开挑了挑眉:“连瞿嘉都不挑了,你还不满意?”
“满意,当然满意,”叶瑾脸色复杂,“你既然真心实意不喜欢女孩子,Lucas也没什么不好。”
“跟陈又涵比呢?”
叶瑾胸口起伏了一阵,剧烈运动后的脸色苍白。叶开不放过她,紧紧而嘲弄地盯着她,眼底乌沉沉的一片令人看不懂的冰冷。
叶瑾故作镇定地转过身,冷冷地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知道?我问你,Lucas跟陈又涵,谁比较好,谁更合你的意,谁更配得上我?”
他放下手臂,超过一米八的个子在失去高跟鞋的叶瑾跟前很有压迫性,更不要说是这样咄咄逼人的语气,这样冷漠阴鸷的气场。叶瑾心口一阵窒息,闭了闭眼,疲惫地妥协:“陈又涵是过去式了,他再好也和你没有缘分。”
叶开不可思议地冷笑一声。
“没有缘分?”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又涵哥哥跟我没有缘分?他比Lucas大了四岁而已,为什么Lucas可以他就不可以?Lucas前任遍地,爬他床的人比陈又涵少吗?为什么他可以陈又涵不可以?Lucas爱我吗?你们都不问问他究竟爱我到哪种地步,凭什么就觉得他可以?陈又涵对我呢?是不是他爱我到连命都可以不顾你们也只当看不到?你他妈的是瞎了吗?”
“——够了!”
一声冷斥,让空荡的几乎能出现回音的房间彻底地陷入死寂。
叶瑾紧紧抿着唇,剧烈地呼吸,随即转过身面对叶开:“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想你气死爷爷。你心里只有你的又涵哥哥,我跟你不一样,我害怕,叶家就是我叶瑾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你可以笑我懦弱,可以憎恶我卑鄙,我叶瑾对你有罪,但我不会拿爷爷的命去赌你的爱情!爷爷气死了你就觉得高兴了吗?你的爱情就升华了吗?放狗屁!你跟陈又涵,谁都承担不了,你的爱情会比今天死得更透彻!你连出柜!带Lucas回家!怀念陈又涵都做不到!你跟他,一辈子都会在罪恶感里忏悔!”
“你到现在都没有后悔,”叶开顿了顿,“你简直无可救药。”
他转身,即将下楼的瞬间听到叶瑾泄露了一丝脆弱的声音:“……不,我后悔。”
“……我后悔,后悔看到你变成这样,后悔你仍然决定要跟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我宁愿你跟陈又涵好好的。”
叶开听完她带着哽咽和软弱说完整句话,没有转身,只是深感讽刺。他握紧了拳,残忍地说:“你的后悔一丁点价值都没有。”